第七章
在房间里一边压着弟弟复习功课,一边保持高度警戒,注意着隔壁书房的动静。
乐亭祈一整个下午的心情就这样随着某人的到来而起起落落……
今天雷叔叔没有到公司去,让乐亭祈向来玲珑剔透的脑袋频频运转着各种可能。
这两天,她没再要求要到公司去找平谷昕,所以也就真的两天没有见到他。
因为听说为了那天他们姊弟到公司闹了一阵的关系,那晚平谷昕送她回来後,还加班到十二点多。
乐亭祈感到无限愧疚……
後来听阿沧大哥说,平大哥很受雷叔叔的倚重,所以工作量很大。
虽然她可以要求雷叔叔让平大哥搁下工作陪她,可是事後负责任的平大哥一定还是会把自己该完成的工作如期做完,这样一来,他就会很累很累。
乐亭祈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造成他的困扰——唉,她就只能是他的困扰吗?
可是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虽然她还不知道该怎麽开口,但她一定要让他知道。
就在她苦思要如何再一次制造两人相处机会的时候,却接到他要来雷宅的消息。
兴奋不已地等待着平谷昕来到她面前,好让她有机会可以开口——
没想到他只在经过她面前时,冷淡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就和雷叔叔关进书房里去了。
为此,乐亭祈首次假公济私、自告奋勇,发挥身为姊姊监督小弟的责任,将乐亭澈自游戏机前拖下来,拉他回房间做功课——因为乐亭澈的房间刚好就在书房隔壁。
完全了解姊姊的心思、以及不甘被利用的乐亭澈则正爆发他这两个多小时以来第三十六次的抗议——
「姊,我已经复习完一个正常孝一个星期的课业,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厚!姊你怎麽可以这样,我——」
「小声一点!」乐亭祈皱眉瞪着很不配合的小弟,警告说:「我让你玩了三天的XBOX,都没有说一句话,现在不过要你多少复习一下功课,一个星期的份量做完了,你不会再复习下一个星期的啊?」
「姊,你比妈咪还过分耶!」乐亭澈持续哇啦哇啦抗议,最後在看见姊姊的怪异动作後自动消音。「……姊,要不要我借你听诊器?」
「你连听诊器都有?你到底带了多少行李来台湾啊?」
「我把可能会用到的整人玩具都带来了,结果在checkin时还超重,害陪我坐飞机的大叔帮我付了好多钱。」
乐亭祈无言、无言……
「你到底要不要用啊?」乐亭澈早就扔掉书本,爬到床上去跳呀跳的。
「可是我觉得用听诊器太失礼了,但他们讲话声音好小声……」煞有其事地与弟弟讨论着,回头一看,「乐亭澈,你很没家教耶,小心我告诉老妈。」
「告诉老妈、告诉老妈……姊,你每天都在说这句话,烦不烦哪?现在你已经有一大堆要告诉老妈的事了,你确定你到时候都记得?还有,你真正要告诉某人的话,一句都还没说,到时候,你还能告诉老妈什麽?」乐亭澈很欠扁地学着他姊姊的语气,就像是一到台湾他就忘了他以前都是喊妈咪的。
「乐亭澈,你态度很不好耶,我警告你——」
「又是警告……一直在警告……」乐亭澈更生气了!他发觉姊姊自从和小昕哥哥重逢後,就变得很没创意,以前在美国可以和他旗鼓相当的斗嘴本事也变得战斗力锐减。
笨姊姊!难怪他每天都看她在原地踏步,想做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害他都替她担起心来了……真是笨姊姊!!
「乐亭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敢骂她!十年的姊弟,他随便眨个眼她都知道他在不满些什麽。
十年……
如果十年的朝夕相处可以让两个人互相了解,那麽十年的分隔是不是也能让两个人形同陌路,永远都回不去过去的情景?
开始发觉自己把平谷昕放在心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害怕失去与他的联系——即使当时两人的距离很遥远——是在她写信给他的过程中。
和他分享自己看似热闹、其实孤独的生活点滴,一字一句,把每一件开心和不开心的事都告诉他。
虽然平谷昕不常回信,每次回的信也都只是短短一两句,再加上每年必定不忘的生日贺卡和礼物。
可是只要有这些,她就知道他还在,知道他一直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不曾将她遗忘。
而她就是靠着这个笃定才能快乐心安地度过成长的每一个美好和不美好。
今夏,她是带着同样的笃定,以及对生命中出现的另一个困境的不安,来寻求他的心意和情感,没想到他却单方面中止了付出,这让乐亭祈忧心不已。
「姊?姊?」
「干嘛?你不是要借我听诊器?」
「呃……我想你已经不需要了。」指着前方,打开房门後就呆站在那里的人。
「嗨!我有敲过房门,但你们好像没听到。」平谷昕好笑的看着房内两人的情况——乐亭澈站在床上,乐亭祈则贴在墙上。
「你找我吗?」乐亭祈快乐的跳到平谷昕面前,完全没有被人抓包应有的尴尬。
「对。」
「说啊。」
「你们有点吵。」指指隔壁。「我和雷先生都听到了。」还听到姊弟俩在讨论要不要借听诊器这种事情。
「对不起。」乐亭祈立刻道歉,心里庆幸自己没有和亭澈聊到不该聊的内容。「你们在讨论公事吗?请继续,我保证我们会很安静。」
「没关系,我们已经谈完了。」平谷昕定定地看着她。
「嗯,那你……」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的,可还是非常希望他还有别的事找她,不然她想开口问他有没有空——
「我明天要到香港出差,雷先生要我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需要什麽要我顺便带回来的?」公事公办的说完雷莫海交付的事情,就好像牵动他双腿走过来看小女生一眼的,就只是因为雷莫海的请求,而不是因为他个人的意愿。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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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乐亭祈牵着乐亭澈站在雷宅大门外为平谷昕送行——
「真的不要我们送你去机场吗?」乐亭祈很愿意的,可是平谷昕不接受。
「不用了,我只是去香港几天,很快就回来了。」依恋着她清新美丽的容颜,但仍下意识的保持距离。
「那……你小心点,不要工作太累。」乐亭祈小声的叮嘱,不去理她小弟的挤眉弄眼。
「嗯。」平谷昕低头摸摸乐亭澈。「听徐妈的话,别跟姊姊吵太凶,知道吗?」
乐亭澈拽拽的点头,倒是异常的安静。
「那我走了。」平谷昕打开等候在一旁的车门,再看一大一小的漂亮姊弟一眼,没有泄露任何情绪的上了车。
一直很舍不得的乐亭祈忍不住上前一步喊着:「再见!」用着盼望的心情说着,却苦於无法将急切的情绪传达给他。看着车子渐行渐远,某种失落感也牢牢缠住了她,令她红了眼眶。
为什麽他就是不愿接受她呢?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姊。」一直被忽略的乐亭澈扯动姊姊的手。
「干嘛?」
「小昕哥哥只是要去香港三天,没那麽严重啦。」
「我当然知道不严重啊。去,小鬼你破坏气氛了啦!」乐亭祈开始往雷宅里头走。
乐亭澈跟在她身後。
「姊,你真的那麽那麽喜欢小昕哥哥哦?」
「小鬼,你看出来了哦?」
「废话!你表现得那麽明显。」
「那为什麽他没有看出来呢?」从冰箱里拿出家庭号牛奶的乐亭祈再取来两只杯子,为自己和弟弟各倒了牛奶。
「因为他笨。」
「喂!小鬼,不许骂人。」
「是不许骂人,还是不许骂他啊?」乐亭澈用很欠扁的嘴脸追问。
「都不许啦,你好烦耶!」
「可是他看起来一副很想离你远一点的样子。姊,你确定你没暗恋错人?」人小鬼大的乐亭澈是家中唯一知道乐亭祈秘密的人。
死孝,说得那麽白做什麽?!
很伤人耶。
尤其是那句「他看起来」副很想离你远一点的样子。」乐亭祈没好气的瞪着她小弟。「没错,就是他,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可是你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来啊,那表示你并不是真的很喜欢他,你只是对过去的他念念不忘而已。」年方十岁的乐亭澈说着很具「哲理」的话。
可惜不被他姊姊采纳——
「你胡说!我们、我们只是分隔了十年没有见面,我又没有他的照片,才会一时没认出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用力的说着,彷佛只要她说得很肯定,那麽就一定会是事实。
「那你为什麽不早几年回台湾,偏偏要在——」
「乐亭澈!我以我是你在台湾唯一亲人的身分警告你,要是你再故意惹我生气,我一定会丢下你,一个人跑去你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呼!这应该算是她对她家小弟最严重的警告了。
「你就只会对我凶巴巴。何况,你并不是我在台湾唯一的亲人啊,大不了我跑去找舅舅他们,我相信大家都会很高兴看到我。」
这倒是真的。在乐亭澈的母亲娘家那边,虽然旁系繁多、家族庞大,亲戚非常的多,但乐亭澈的母亲沈铭玲因为是沈老太爷膝下最疼爱的女儿,连带地沈铭玲所生的两名子女——即使不姓沈——也在沈氏家族中拥有相当高的地位。
尤其乐亭澈又是沈铭玲唯一的儿子,虽然从小在美国出生、长大,没有来过台湾,但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可是惊动了沈老太爷大老远赶赴美国,为的是亲眼看到外孙的诞生。後来更因为最疼爱的两名外孙都在美国,索性跟着移民美国。
在台湾的沈氏家族中,更是人人关汪着这位远在美国的小少爷,每年乐亭澈生日的那天,沈氏家族都会有不少人远赴美国参加他的庆生会,无法到的人也会慎重地寄上礼物。
也就是说,如果乐亭澈当真有本事到沈家,也不会有人不认得或不欢迎这位镶钻石的小少爷——大概会当成天上掉下来的礼物看待吧。
这些都没什麽了不起,因为在乐亭祈七岁以前过的日子差不多就是这样。七岁以後,因为小弟的出生,虽然分走了一些原本由她独占的风光,不过无所谓,因为七岁以後她心中就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而那个人是不会被乐亭澈分走的。呵呵……
话说回来,他们乐家姊弟回来台湾这麽多天了,居然还没有半个沈氏的人上雷宅讨人,这才是今夏最诡异的一件事——这要多亏了乐亭祈妈妈的保密功夫。
沈铭玲一向重视孝的教育,不是很欣赏父兄对自己子女过度疼爱的行为,总担心乐家姊弟会因为从小习惯生活在顶端与光环中而太过骄纵、或禁不起挫折。
所幸两名子女的个性还不错,姊弟俩只有在吵嘴时才会互摆架子,平常也只会故意捉弄他们身边的人或耍大牌——简言之,就是孝脾气。
「那你就去啊。」通知沈家人的下场,想当然尔,绝对是会被热烈的亲戚团围个水泄不通。
往好的方面想,这叫盛情难却;往坏的方面想,那可是会让人连爬都爬不出生天——绝对的丧失自由。
如果乐亭澈想过这种日子,只要待在美国过生日就可以了,何必千辛万苦偷偷跟着她来到台湾?要知道,庆生这种事情,一年一次就够了,要是连续过个两三个月……呃,怎麽办?她有想吐的感觉。
「姊,你很故意耶!」
「比不上你的故意。」
乐亭澈瞪着姊姊因为将他一军而显得得意洋洋的神气脸蛋,突然夸张的大叹了口气——
「姊,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有逃避什麽吗?」装傻装到底。
「明明就有。你知道妈咪要让你和某人订婚,所以你才说要来台湾的。」
「你闭嘴!闭嘴!」乐亭祈大声打断亭澈的话,随即转身上楼,跑进房里。
经常因为提起这个话题而被姊姊凶的乐亭澈无所谓的耸耸肩,自个儿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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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港回来的两天後下午,提早下班的平谷昕提着披萨来到雷宅。
「亭澈,屋里就你一个人吗?」雷莫海下台中去找老朋友,起程前才吩咐他到雷宅探望一下,因为今天徐妈回乡下老家,他怕没人料理,乐家姊弟会饿死在雷宅里头。
「哇!有披萨耶,虽然我不怎麽喜欢吃,不过饿了就将就着点。」趴在客厅桌上涂涂抹抹的乐亭澈抬起一张五颜六色的小脸说道。
平谷昕看着笑了,将手上的披萨交给他。「整天都没吃东西吗?」
「嗯……徐妈中午才走的,所以早餐跟午餐我们都有吃,徐妈说晚餐你会负责,叫我们不要乱跑。」他今天可是很乖的呢。
平谷昕点点头。「你姊姊呢?」
「在房间里。」乐亭澈拆开绳子。
「等等。你先去洗个手和脸,我去叫你姊姊。」
「好。」乐亭澈正要跑开,突然又折了回来。「小昕哥哥,你去叫我姊姊要小心喔,她现在心情不大好。」
「她为什麽心情不好?」平谷昕蹲下来与乐亭澈平视。
「因为你都不理她啊,这是她最生气的。而且昨天跟今天早上我妈妈都有打电话来喔,所以她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你妈妈要你们早点回美国对不对?」
「才不只这样。」乐亭澈人小鬼大地瞪着平谷昕,思考着要怎麽帮助姊姊,让胶着的情况拨云见日。他完全是为了姊姊的幸福着想,可不是因为被迁怒怕了喔。
「那是因为我妈妈一直希望姊姊和黎大哥交往,所以姊姊才会逃来台湾的。」他真的什麽都知道啊,可是为什麽他们都不来问他或者找他商量呢?这让乐亭澈觉得自已知道太多又说不出去是很苦恼的。
「黎大哥?你姊姊的男朋友吗?」这平谷昕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小祈已经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纪了吗?
很难解释心中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小女生对他的依赖颇深他感觉得出来,可是他的原则却不容许他利用小女生的依赖来造成她情感上的认知错误。
她该得到最好的,这样才不枉他十年如一日为她祝福的心意。
「我不知道算不算耶。」
「没关系,你先吃,我会叫她下来。」
等到乐亭澈跑开,平谷昕这才慢慢拾级而上。
该跟她说什麽呢?还是单纯唤她下楼晚餐,什麽都别提?
从乐亭祈像一阵风般生气勃勃地回到台湾、出现在他面前後,他就不断地警告自己要与她保持距离。
用忙碌的工作和各种行程来间接拒绝与她的接近,即使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伤害了她……
他必须维持两人间不变的关系,因为他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凡事无所谓的少年了。人言可畏,这是他比任河人都清楚的一点。
小祈才十七岁,她尽可以天真烂漫,不知晓不在乎人情世故,但他不能。
为了不让小女生日後受到更大的伤害,或是卷进自己无法收拾的风波中,他只能继续坚持自己的态度了。
不论在他内心深处是多麽地想要宠爱她……
叩叩。
没有回应。她睡着了吗?
叩叩。
「不要吵我,我什麽人都不想见。」没错,她就是在发大小姐脾气。
「连晚餐也不想吃吗?」
房门霍地一声被打开。
「你——」乐亭祈瞪着那个要为她的坏心情负一半责任的人。「什麽时候回来的?」语调中甚至还带着哭音。
「两天前。」她不是知道吗?还有,她哭过了吗?怎麽刚刚亭澈没跟他说?她是一个人关在房里哭的吗?平谷昕因这些猜测而惊讶,因为向来乐亭祈要哭的话,都是惊天动地,只差没昭告天下而已。会偷偷躲起来哭,就表示真的伤心了。是因为她母亲的电话吗?
心中满是疑问和关心,却一句也没说出口。记起了自己上楼的原因,平谷昕淡淡开口:「下去吃晚餐,我买了披萨。」
「你就为了送晚餐而来?」因为看出了他脸上的关怀讶异之情,但却听不到一句体贴的话而大感火大的乐亭祈,在得到他点头的回应後,忿忿地关上了房门。
这个自闭小器的男人,既然他执意锁起对她的感情,那她当他的面甩上房门应该是很公平的吧。
谁叫他要在她压力最大的时候来当炮灰!她弟弟没跟他说她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吗?
母亲一通通要求她接受某人追求的电话,让乐亭祈虽然远在台湾,却也感到压力很大。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做到任何母亲对她的要求,不论合理或不合理。她一直都是这样努力的,母亲难道没看见吗?所以她十年来没有回过台湾,不管在美国过得多麽孤独、多麽思念平谷昕,这些心事她都努力藏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雷叔叔来访,她从母亲口中探得了松动的心意,才试着开口。不料就像她翅膀硬了可以飞离母巢,母亲也同样以此认定她该有足够的成熟度可以处理感情的事了。
母亲要她放弃和平谷昕自幼时就结下的感情,转而接受人品家世皆优的黎大哥——就因为那是美国华人上流圈子里人人乐见其成的金董玉女组合。
母亲认为她放在心中十年的感情只不过是孝子在扮家家酒的游戏,根本不值得重视。
於是,为了反驳母亲的认定,也为了遵从自己的意志,她不远千里地来到他身边。
母亲不相信她的感情,是因为她当年只有七岁,总认为那是孝子过度依赖的想像,所以她必须从平谷昕的态度求得证明,证明他和自己一样,都在乎珍惜,并且相信过去的那一段感情。
可是啊……她所有最後的筹码都在重逢後,在他冷淡疏远的态度中,一点一滴的贬值。
原来,她所坚信的情感,在别人眼中全不当一回事……
原来,所有的一切,真的只是她一个人在作着的傻傻的梦……
受挫极深地将整张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流泪。因为真正的伤心不需要放声大哭让人人都听到,她当然明白自己十七岁了,已不能再要求别人会在她哭泣时柔言安慰……
反正那些安慰的话如果不是出自那个自己非常喜欢的人口中,她也不要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