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九章 雅志在扶世,来佐紫宸游
(雅志在扶世,来佐紫宸游。庙堂上,须早计,要嘉谋)
皇太妃和大长公主亦告退了,只余顺婕妤兪氏和舒娥留在庆寿宫。
兪氏兼理后宫中诸事,后宫诸人有延医吃药的事情,需要有医官院中的人来往走动,都需知会了兪氏。兪氏还是一贯平淡的神色,吩咐了手下的丫鬟流夕和秋连之后,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正殿。
惟余太后和舒娥,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奇异。
舒娥问道:“娘娘还吃着药吗?听华医官说,娘娘近几日康复地很快,这两日已经大好了……”舒娥是听华东阳说过,太后的病已经大好了,不需服药了。只是太后宫里还是一日两次诊脉,传得很勤。
太后微微一笑,道:“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不早点康复怎行呢。”缓了一缓,又笑道:“其实不用吃药了,只是害怕病势反复。这样的病,害过一次就好……”
太后的话中似乎含着某种深意,让舒娥听在心中,索然难解之外,更有一些惶然。
“手头还有些折子没有看完,你去告诉子织,我在紫宸殿等着御医。”似是等得有些不耐了,太后忽然说道。
大内的宫殿分为前殿和后宫。
前朝的主要宫殿有举行正旦等大礼的大庆殿,外朝文德殿,内朝垂拱殿,试进士的崇政殿,接见使节的长寿殿,宫中赐宴的集英殿,另有紫宸殿,皇仪殿,睿思殿,宝文阁,龙图阁,天章阁,以及秘阁,皆是与皇上政事有关的处所。
最前面的大庆殿宽九间,东西房屋各五间,是皇帝大朝的地方。常朝则是在紫宸殿,是皇帝诞辰接受百官祝贺之地、望日视朝之地。
素日皇上处理政务,皆在紫宸殿。
太后平素下朝之后,只是在庆寿宫的寿安殿里处理一些政事。当日舒娥在太后身边为永安夫人之时,太后处理政事也只是在寿安殿。此时太后却说要到紫宸殿,舒娥听在耳中,愈发惶惶。
太后已经扶着流泉的手起身,舒娥只得温顺应了个“是”。
太后特特留下自己,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吗?舒娥看着太后暗金色的衣衫融进了宫门口明黄色的太阳光线里,茫然而立。
兪氏仍是一身黛螺色的衣衫,伴着秋日浓绿苍翠到极致的树影,愈发显得寂寥。
“娘娘要我告诉婕妤娘子,她在紫宸殿等候御医。”舒娥走到兪氏身边,语气沉静。
兪氏回头,略带诧异的神色很快便被她那惯有的冷淡平和所掩去,“紫宸殿,知道了。”兪氏略略一顿,微笑道:“你受封美人,可以不必这样叫我了。”
“我记得娘子你说过,日后相见,无人之处,不必叫你顺婕妤的。”舒娥说道。
兪氏落在苍翠树枝上的目光有些恍惚,良久,方才淡淡一笑,说道:“是啊,顺婕妤这样冠冕的称呼,每次听起来,都让人心中积郁。”
舒娥对顺婕妤的话既略感诧异,又有些不解。诧异的是这样的话,不似顺婕妤这样默然得有些冷淡的人会说的话,而不解的是,顺婕妤不知为何会对自己的封号位份感到积郁。是因为三品婕妤的位份,太低了吗?应该不是吧,兪氏这样超然的人,事事淡漠与世无争,应该不是会在位份上计较的吧。
还未等舒娥开口,兪氏又说道:“可是让你叫我什么好呢?兪姐姐吗?”兪氏说着看了看舒娥,略带回味地笑道:“以前你到熠雪馆,还叫我一声兪姐姐,如何后来便不再这样叫了?”
舒娥老实说道:“以前去熠雪馆,娘子你是叫我舒妹妹的,后来也不叫了。我不知娘子的心意如何,所以……”
兪氏不觉含笑,说道:“你竟这般小心,我却不觉得。”
兪氏脸上的笑意便如同秋日早上的雾气一样稀薄,随着高起的太阳和渐盛的阳光,终于那一抹笑意亦如同雾气一样消散,不见踪影,亦且了无痕迹,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那时候你是永安夫人,我尚能称呼你一声舒妹妹,如今——你是舒美人,受益的心上人,枕边人,我还怎么这样称呼你呢……”
兪氏的话也和她的那一抹笑容一样,轻且淡,说过之后便如一缕轻烟薄雾飘过,听得不真实,听过之后也仍觉得恍惚。
永安夫人可以和顺婕妤姐妹相城,如何今日同为天子嫔妾,姐妹相称反而不可得?还有,受益——那是皇上登基之前的小名,自皇上被册立太子之后,便被先皇赐名为“祯”。
宫里宫外,多避讳皇上名讳中的这个“祯”字,以至于大街小巷叫卖、百姓人家常有的“蒸饼”,也因为有“祯”、“蒸”易混淆的缘故,而被改为了“炊饼”。
舒娥自然知道皇上的名字,只是进宫之后,听见太后和皇太妃之间谈话,或者太后私下称呼皇上,也总是称一声“祯儿”,从未听见过有谁称呼皇上“受益”的。
思索未定,兪氏黛螺色的衣衫已然从眼前离去,越走越远,唯剩那一片青黑色的影子,与庆寿宫中苍翠的老树交相辉映。
无论如何,婕妤兪氏对自己总是很好的,数次指点帮助,都曾令舒娥十分感激。只是,舒娥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回报于她罢了。
天色正是晴好,庆寿宫外,种植着大片的绿树,倒将宫中随处可见的红墙灰瓦掩映下了不少。
在永安堂几日闭不出门,才知道宫中的秋色已经如许之深。天空淡蓝,云彩的痕迹几乎难寻,越发显得天远日稀。
细细的菊花香气随轻淡的秋风传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也不过是去年秋日菊花开的时节,曹府姑娘曹淑颜接到了太后相召进宫的旨意。曹氏亲戚之女董清凝和廖敬之亦因为太后的旨意而进京,舒娥才被曹府太太分拨到了悠然苑,服侍三少爷曹然诺。
犹记得碧纱窗下秋日的阳光淡然而稀薄,三少爷穿着牙白色衫子立于窗前,手执书卷眼光却凝视窗外,手中的书卷亦和这长身玉立的人一样带着闲适的情态,只衬得那只拿书的手十分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