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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西山狩猎,已经是半月前的事。

    原本那日她只是想故意摔马好造成自己愚钝笨拙的假象,却没料到会真的伤了自己。

    东方离将她一路带回别苑,立即召来了随行的御医为她诊视。御医说,脚踝处可能是磕到了尖锐的石头上,好在没有真正伤及筋骨,敷上草药休养一个月就会好了。

    玉哲实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头几日连房门也不能出,每天只能趴在窗边发愣犯傻。

    红映见她神情郁闷,不知从哪里弄来些蒙族的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昨日居然带来了一把马头琴。

    玉哲拿在手里瞧着,实在觉得有些好笑。红映这丫头倒是一副玲珑剔透心思,连这个东西也能寻来。

    “郡主,过来用膳吧。”

    红映端着托盘走进房中来。

    玉哲提不起兴致地回道:“放着吧,我还不饿。”

    红映将东西放下,神色飞扬地走过来道:“今日的膳食可是与平日里不同,奴婢保证您瞧了,就一定有食欲了。”

    玉哲不置可否地站了起来,让红映扶着走到八仙桌旁去。

    待瞧清了碗盏里的东西之后,当下露出喜悦的神色,欣喜地抬头看了红映一眼。

    红映则是笑着道:“府上如今聘了会做蒙古膳食的厨子,以后郡主要想吃什么家乡的东西,尽管告诉奴婢。”

    玉哲诧异地问:“王府里怎么会有蒙古厨子?”

    “是王爷特地吩咐请来的。”

    东方离特地吩咐这些,是为了她吗?她养病近半个月,自打他带着她从围池来之后就再未见过他的面,依她看他根本是忘了她这号人的存在,可是却又为何记得吩咐这种小事?

    “这府上,还住着其他蒙族的人吗?”她不太相信这些是因她而来。

    红映好笑地回道:“郡主您说哪里话,王府里除了您,哪还会再有蒙族的人?”

    玉哲不免联想起这连续几日里的事情,于是问道:“那先前你给我带来那些小玩意,难道也是王爷吩咐的?”

    红映老实地回道:“是的。”

    她心中不免又是几分诧异。

    自打相识以来,每回他见了她也没有特地表现出特别和颜悦色的样子,有两次看着她的脸还露出深思的表情,于是她总觉得他是不待见她的。

    可是她受了伤之后,被困在房中心里烦闷,他却又记得让人找些家乡的小玩意来给她,甚至还特地为了她找来蒙族的厨子。

    传言里的安淮王心机深沉难测,于是她在一开始就对他抱着成见。而由今日的事来看,他似乎也有细心温情的一面。

    “之前奴婢见您常常将草原挂在嘴上,觉得您是想家了。王爷虽然公事繁忙,但仍旧十分关心您的伤势,经常会叫奴婢过去问话。前些日子听奴婢提起您想家的事,他便遣了人找了城里最好的木匠师傅为您打了那把马头琴。”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背后,还有这些细节的事情发生。

    东方离,在她看不到的性格底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一颗心?老实说,她是真的开始有些好奇起来。

    眼见她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应当挑个时间去同他道个谢。因为转念一想,撇去他这段日子暗地里对她的关照不说,同他将关系变得友好,以后倘若她想进宫去,商量的余地自然要大一些。

    中原地方,春日里雨水总是十分多,不似草原上那样日日云朗气清。而中原的雨下起来,如幕如织,也不似草原上那般大雨一下就是滂沱之势。

    她初来,对这烟雨蒙蒙的景致倒是很喜欢。

    园子里的牡丹花已经开了,生机盎然的颜色瞧起来十分的讨喜。

    她同红映闲聊道:“不知为何,最近总下雨,中间也未见有过停歇。”

    红映笑着回道:“郡主你长在草原,对于中原的节气可能有所不知。今日按民间的节气来算正值谷雨的第一天,谷雨时节雨水丰沛则预示着农耕会有一年的好收成,这是吉兆呀。”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了谷雨时节了。

    这个节气她当然十分熟悉,只是因为最近心思繁重,才会一时忘了。

    她有些遗憾地道:“如果不是瞧见外面下着雨,我原本还打算去找王爷道个谢,感谢他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

    红映闻言,顿时神色紧张地道:“郡主有所不知,王爷每年入谷雨这一天,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许去打扰,有一回一个丫鬟不知情为他送茶水过去,结果立刻就被逐出了王府。平日里王爷看起来是极其冷静的一个人,只有在这一天,他的脾气似乎特别坏。”

    玉哲微微蹙眉,无法想象出东方离动怒发火的样子。

    虽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想去讨那个没趣。还是等日后碰上了,再同他说声谢谢吧。

    谷雨时节,细雨纷纷扬扬地下。

    直到入夜,不想下了一日的雨竟然停了,天角边甚至升起月亮来。

    都说睹月思乡,她被窗外的月色惹起了思乡的情绪,久久无法入眠。

    心里惆怅,她便披了披风,走到园子里散心。只是走着走着她便忍不住走向东方离住的院落外,犹豫了片刻,她悄悄走了进去。

    白天红映的话始终在她耳边回旋,兴许是因为她这些日子闲极无聊,一旦对某个人生起了关注的心思,心里的好奇便是压也压不住了。

    园子里还湿漉漉积着水,月色投影在上面,越发显出几分寒凉之意。

    她脚步轻缓,渐渐走近。

    下一刻,却被出现在眼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月下回廊,她看到的,是那个躺坐在栏杆上无声独饮的身影。

    因为心里没有防备,这样突兀地看到他,她的心几乎本能地重重震了一下。

    眼前的人,再不见印象里的模样,夜气冷凉,他却只着了一袭单衫,长发散落,神情哀伤。

    月凉如水,仿佛也凉不过他脸上的神色。

    她忽然明白为何他不许别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因为他此刻的模样,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一个收起深沉心机内心脆弱的人。

    他感知到有人出现,高喝一声:“什么人?”

    她自回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因为脚伤未好,步履间仍有些蹒跚。

    这样贸然地闯进来,总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走错路了,马上就走。”

    她迅速地转过身想躲开,却听到他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过来。”

    声音里已隐约带着醉意。

    面对一个醉酒的人,她长这么大还真是毫无应对经验,不知是该置若罔闻地继续走她的路,还是配合他的要求回到他旁边去。

    “你是自己过来,还是让本王抱你过来?”语气里几分宠溺之意。

    她听着他戏弄的语气,有些生气,于是愤然地转回身,走到他身边。

    待走近了瞧,才发现他坐的栏杆上还是湿漉漉的,忍不住低声劝道:“你还是起来吧,坐在那上面会着凉的。”

    他呵声一笑,眉宇间是她陌生的懒散之色,回道:“好,我起来。”说着当真摇椅晃地站了起来。

    她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

    却是没预料到他接下来的举动。

    他手一伸便将她勾进怀里,未等她完全回神,那铺天盖地的酒气已经袭面而来。

    她大惊,慌忙想将他推开,“你这是做什么?”

    他任她推搡着也不肯松手,却是没有再做出轻薄的举动,而是突然加紧了臂弯的力道,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头抵着她的肩,语意含糊地唤:“容儿……容儿……”

    玉哲身体一僵,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仿佛酒意正浓,恍惚间已经忘记了现实里的人和事,径自沦落在自己的回忆里无法拔身。

    “容儿,倘若当年我有今日的狠绝与勇气,你也不会弃我而去。你总说我狠心,其实真正狠心的又是谁……”

    他口中念着,松开她,目光迷蒙地盯着她细瞧,苦笑着道:“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终于肯原谅我了吗?”

    下一刻目光却又蓦然转冷,捏紧她的下巴,摇头道:“你不是容儿……”

    玉哲目光冰冷,冷笑一声,“我的确不是容儿,只怕是因为长着一副与容儿相似的容貌,才会让王爷错认吧。”

    隐隐约约,她似乎感到有某些事实在她的脑海里成形,只差最后的一个确认。

    他的眼中闪过避退的狼狈,推开她,转身欲走。

    她伸手拦住他的去路,“东方离,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愣了片刻,冷然大笑,“我是这世上最冷酷无情的人。”

    一连数日阴雨,天气难得才放了晴。

    一大早,安淮王府中便有娇客登门,正是挂着准王妃身份的相府二小姐苏宛然。

    当朝左相苏云年乃是东方离幼年时的老师,同时亦是当朝国丈,长女十八岁入宫,如今已贵为皇贵妃。

    其实当朝的形势瞧起来十分明了简单,苏云年门生遍布朝野与各州府,算是这王朝之中最有威望的人。皇帝纳苏家长女为妃,为的就是拉拢苏云年。而于安淮王这边,亦是不会放过拉拢恩师的机会。

    东方离年长苏家二小姐苏宛然八岁,几乎算是看着她长大。苏宛然十五岁及笄之年,他便上门求娶,顺利地定下了这门姻亲。

    同为苏家的女婿,表面上苏云年不偏不倚,但私底下却是同东方离走得很近。无关识时务这一说,他看重的,其实是东方离的睿智与抱负。

    当年若非安淮王年幼,在朝的皇帝不一定能稳稳坐上九五至尊的位子。

    尤其当今圣上在位这些年,并无任何卓越功绩,庸碌无为且心胸狭隘,轩辕王朝风云政变之日怕也只是朝夕间的事。

    苏云年对东方离十分看好,才会将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许配给他。

    而于苏宛然自己这里,她却是丝毫也不乐意。

    虽然自幼她便同东方离感情甚好,但他年长她整整八岁,甚至比她的哥哥还大一岁,在她眼中,他亦是如同兄长一般,再无其他感情。

    小时候还不太知道理会姻亲这档子事,这两年她渐渐长成,不免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将来。她既是不愿嫁给东方离,就一定要找个机会同他把话好好说个明白。

    安淮王府她经常来,早已经是熟门熟路,且因为与东方离太过熟稔,通常连通报也省了,她都是直接过去找他。府中仆人都拿她当未来王妃看待,谁也不敢微词些什么,小心侍候着便是。

    一路直闯东方离的书房,管家林忠则是小心地随行在后。

    “你家王爷确定是在书房,不是在卧房吗?我这么早来,还当他在睡懒觉呢。”

    因为每回他爹上完早朝回来,都会回房中补眠几个时辰。

    林忠这么多年来自然也习惯了这位小郡主的快言快语,笑回道:“王爷上完朝回来通常都是在书房处理事务,不到中午不会出房门。”

    苏宛然点点头,神采飞扬地加快了脚步。

    只是中途穿过花园,脚步却又突然顿住,还后退了好几步,侧身望了过去。

    花园临着水榭,那是一名身形纤细的女子,一袭锦缎衣衫,此刻正沿着水榭旁的回廊散步,赏着春日里的清晨景致。

    看她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便知不会是下人身份。

    “那姑娘是谁?模样生得好漂亮。”赞叹是由衷的,虽然她自认自己也生得俏丽可爱,但远不及那黄衫女子那般眉眼灵动。

    “是蒙族来的玉哲郡主。”

    苏宛然开心地道:“原来她就是那个在围场上勇救惺子的蒙族公主啊,我原以为她会是一身蒙古装扮,却不想会是眼前这副模样,可是瞧起来真是好看。”

    今日难得有机会相见,待她办完正事,一定要找她去叙上交情。而且说不准,她的出现还能替自己解围呢。

    这样想着,心中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走吧。”收回打量的目光,她忍不住粲然一笑,加快脚步朝前行去。

    林忠紧步跟上。

    书房中,东方离正伏案阅着公文。

    苏宛然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仆人不要高声禀报。她自己悄悄地探头朝门里望了望。

    书案后的人头也未抬,低声笑道:“既然来了,为何又躲在门外,进来吧。”

    苏宛然见自己被发现,便大方地迈入房中来,语气里颇有几分遗憾:“虽然你是习武之人,可是耳力如此好,也太离谱了点吧?”

    东方离搁下笔,抬头看了过来,“依你那闲不下来的性子,会特地跑过来找我,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别站在那里了,过来坐。”

    苏宛然也不同他客气,走到一旁的高椅上坐下,露出十分苦恼的神色。

    “就是上次我想同你商量的事,只是这段日子你一直都那么忙,害得我一个人在那里干着急……”

    东方离见她满腹牢骚,不免一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静阳郡主为难成这样?”

    苏宛然眉头一蹙,十分头疼地回道:“还不就是你和我的婚事。”

    原来如此。

    东方离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她苦恼的原因。在她眼中一直视他如兄长一般,相识至今也未生出什么男女之情,她显然是不愿嫁他的。

    只是即便她不愿意嫁,他也是志在必得非娶不可。

    于是他装作不懂,笑回道:“皇上一直说你年纪还小,才迟迟未肯赐婚。再过半年你就满十八岁了,到那时我定当八抬花轿迎娶你过门。你等着嫁入王府做我的王妃便是,又有什么可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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