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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

    远山似黛,绿阴蔽日,那一方青砖灰瓦犹如水墨画一般的房屋,便在绿阴路的尽头,静静居于山脚之下。

    抵时已近傍晚时分,夕阳余晖斜斜照着,将四下的景致勾上一道浅淡的金边。

    玉哲惊艳于这温山秀水的景色,不似草原的广袤无垠,而是一切都显得细致温润,仿佛连拂面的风也带上三分的温柔之意。

    东方离见她神色间尽是新奇之色,不禁微微一笑。

    “江南地方的景致果然名不虚传,美得似画一般。”难怪母妃在世时常常会念起故乡,如果当年不是遇上父王,想必她也舍不得这好山好水的地方而去了那遥远的塞外吧。

    “这一趟会住上几日,回头你若嫌别苑里待着无趣,可以四处去转转。”

    玉哲闻言十分欢喜,继续掀着帘子朝外探望。

    马车放缓了速度,行至府门前停下。守门的仆人见到跃身而下的段辰,立刻迎上前来。

    段辰为车里的人掀开帘子,侍候主子下车。

    管家得了消息,也匆匆自门内迎了出来,“见过王爷。”

    东方离先一步下得马车来,转身回望。

    随后走出来的人却是身手利落,自己直接俯身跃了下来。只因她被眼前的景致染亮了心情,平素里假装的矜持也暂时统统忘到脑后去了。

    “王爷,房间都按您吩咐的,已经收拾好了。”

    “嗯,领郡主过去吧。”

    玉哲闻言颇有几分意外,想不到连她的房间都已早早备好,难道带她同行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定下的计划?

    “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下人一声。”东方离先一步迈入府中去。

    玉哲在他身后偷偷做了个鬼脸,迎上管家诧异的目光,虽不免尴尬,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收起脸上的表情,佯作从容地随着踏入府中去。

    日光明媚,惹得人不禁动了出门游赏的心思。

    她唤了下人来问:“王爷可在府中?”

    婢女恭敬地回答:“王爷出门会友去了。”

    这倒奇了,他身为统领三军的人物,原是长年驻守在外,如今虽回归朝野,也多半是住在京里,怎会在此地也有朋友?

    当然,与她并不相干。那日他发过话了,倘若她想出去,交代一声便是。

    于是她吩咐道:“我要出去走走,找个识路的人领我一下吧。”

    婢女回话:“郡主若不嫌弃,就让奴婢领着您去近旁走一走可好?”

    玉哲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颇得自己的眼缘,于是笑了笑道:“也好。”

    出了别苑的府门,一条是直通出去的正道,另一条则是往后山去的青石子路。路的两旁欣木成林,仿佛高耸至云梢去,千丝万缕的阳光便从树的缝隙间散落下来。

    “郡主,您要往山里去吗?”

    玉哲见丫鬟面露难色,便道:“还是沿着出山的路走一走吧。”

    一路绿阴,树丛间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散着几许清香。再往前行出几步,便见到一方草地,几个农家的孩童正在那里奔跑嬉闹着,天上则飞着几只颜色俏丽的纸鸢。

    玉哲一时来了兴致,笑道:“我们也过去瞧瞧!”

    那些孩童都是些六七岁大的娃娃,童声童气的模样让她不禁想起皇宫里的惺子。一样大的年纪,他却无法像这些孩子那样可以在一个单纯、明澈的环境里长大,也许他自己尚不懂得自己已然面临的命运,但那些即来的风雨却是躲也躲不过的。

    放纸鸢的孩子里面,有两个瞧起来稍稍大些的孩子,一男一女,一派青梅竹马的模样。

    只是那两只剪作蝴蝶状的风筝突然纠缠到了一起,小姑娘顿时恼了,“都怨你,没事非要靠我那么近,风筝才会缠到一起去!”

    少年满不在乎地回道:“不就是两只风筝嘛,倘若真飞了回头我再赔你一只就是。”

    小姑娘不理他,焦急地拉着手里的线试图将两只风筝分开,却因手下太用力,结果线一下子被扯断了。两只风筝纠纠缠缠,眼见飞远了去,却又被前方的树枝挂到,吊在了树梢上。

    玉哲在一旁看着,瞧见小姑娘一脸的惋惜神色,扬眉一笑,走到树下去,一个飞跃起身,轻松就攀到了树杈上去。

    小姑娘与少年都在树下开心地鼓掌叫好,她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从草原出来这么久,一直再无机会施展自己的武功,感觉都快要荒废掉了。

    伸手去够那风筝,不料想丝线却被树杈缠住了,她费了好一些工夫才解开。

    树底下,随侍而来的小丫鬟吓得声音打哆嗦,在底下喊:“郡主,您小心些啊!”

    玉哲的轻功师承自父王在中原的一位高人朋友,这点雕虫小技自是不在话下。她取了风筝正欲纵身跳下来,眼角的余光却仿佛看到有人缓步走了过来。

    她抬头望去,当下一个失神便是脚底一滑,很失颜面地自树上摔了下来——

    紫衫人影掠身而至,游刃有余地正好将她接了个满怀。

    玉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定下心神,抬眼便逢上东方离微带揶揄的眸光。

    可恶,为何总是在他面前失仪出丑?倘若方才不是他悄无声响地突然出现,她也不至于在几个娃娃面前狼狈落地失了面子。

    “来京不过数月,你这一身的轻功难道已经荒废了?”他明明瞧出了她眼中的懊恼,偏还要继续出言惹她。

    玉哲心中很是愤然。是他突然出现扰了她的心神,现在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如果不是王爷您走路连个声响都没有,我也不至连那几尺高的树都应付不了。”她没好气地回道。

    东方离朗声一笑,“明明是你自己技艺退步,反倒怨在了本王头上。方才若非我出手相救,你眼下只怕会落个更惨的境遇。”

    她了无诚意地回道:“是是,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您可否放我下来了?”

    四下全是人。随侍她的丫鬟,紧步跟随他的段辰,还有那几个吓得直眨巴眼睛的娃娃。而那几个孩子未走开的原因,便是为了她仍牢牢护在怀里的风筝。

    东方离松了手,她自他怀里跳开,瞧起来神色如常,仿佛并未对方才的亲近心存什么芥蒂。

    孩子里面年纪略长的那个少年小心走上前来,犹豫着道:“您能不能把风筝还给我们?”

    玉哲反应过来,赶忙将风筝递还给他。

    少年道了谢,领着一帮小萝卜头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她看着那一群小身影离去的方向,一直看到他们在山角处拐了弯消失不见,才神色怅然地收回目光。

    “为何感慨?”东方离自是看出了她神色里的异样。

    玉哲抬头望了他一眼,听似随意地回道:“我在想,还是生在寻常人家的孩子有福气,可以无忧无虑地过生活。”

    东方离也是听似随口应道:“无论生在什么样的人家,孩提时总是单纯无忧,因为身旁有爹娘至亲庇护着。”

    “这也是王爷您的切身感受吗?”她笑问。

    东方离却是淡淡一蹙眉。

    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场面之辞,而他的情形刚好与之相反。

    “您不说话,看来生在帝王之家也并非事事都能顺利且无忧。当然,如果身旁的人肯用心体恤一番,那又自当别论。”

    她话里有话,东方离心若明镜,自然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外人虽有心体恤,但许多事却是要靠自己亲身历经才能学会,谁说磨砺不是一种成长?”

    听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愿放弃磨砺惺子的机会了?

    她还待再言,东方离却已经先一步转了身,边走边道:“我瞧你也是闲不住,难得今日天气晴好,你回去换身利落点的衣裳,我带你出门转转去。”

    与他一同去游这景色如画的地方吗?她可不可以拒绝?

    玉哲回别苑换了衣裳,再出门来,便见到门前早已经候着两匹马来。一白一黑,颜色对比十分鲜明。黑色那头瞧起来要更高壮些,浑身通亮,十分的神气。而另一匹白色的马,虽然稍稍矮小些,那一身的雪白颜色却十分的讨人喜欢。

    东方离就立在黑色的马跟前,望着自门内那道渐渐移近的身影。此刻她一袭红衫,分明是她自草原出来时穿的那身衣服。

    他不动声色地将眼底的惊艳之色收了起来。

    “想不到你会随身带着这身蒙族的衣裳。”

    “是红映那丫头心细,替我收拾好带来的,想不到真派上用场了。”门口就两匹马立在那里,不出意料那匹白马就是给她骑的。之前试过轻功,还好没有退步,但愿这马上骑射的功夫自己也没有退步。

    仆人果然将那匹白马牵到她的面前。

    她满心欢喜,接过缰绳,转身回望,“王爷,可有兴趣与我赛一回马?”

    东方离一挑眉,显然十分意外于她的自信。他马上征战十多年,她一个小丫头居然敢出言挑战,随即朗声大笑,“郡主好胆识,难道是认为本王久居京城,所以这马上功夫也同你的轻功一般荒废了吗?”

    玉哲心中却有些不服气,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如此,王爷就让我三百步好了。”

    东方离眼中笑意渐浓,“以郡主如此自尊之人,又岂会接受本王的相让?”

    说罢跃身上马,一扬马鞭,他座下的黑色骏马便如闪电一般疾驰了出去。

    玉哲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想他身为堂堂一个大男人,不知相让也就罢了,居然……还耍赖啊!不过她十几年的草原生活可不是白白虚度的,虽然她只是一介女子,马背上的骑射功夫未必就会逊色于他。

    也是一个利落飞身,跃上马背,扬鞭追了出去。

    日头已经偏了西,山峦叠嶂,绿树成林,郁郁葱葱,全被染上一层橘色的霞光。

    山路夹在树道中央,一路继续往山中延伸而去。

    前方似有波光投来,夹着潺潺水声,待走近些瞧,才发现居然是处水潭。

    水自山崖上落下,潭中水色澄碧,波光反射出星星点点的落日余晖。

    玉哲被眼前这似仙境一般的明媚景致吸引,放缓了纵马的速度,一拉马缰停了下来。

    此地距离别苑少说也有十里路,早已入了深山之中,却不想会有这般的美丽景致。

    而一路奔来,她虽然承认得不甚情愿,但显然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马上骑术,确是不及前方那个早已经奔得快不见背影的男人。

    也罢,反正不是他的对手,倒不如留下来赏一赏这潭上风光。

    东方离一路领先,却留心着身后的动静,回身寻望,发现玉哲没有跟上来,以为发生什么意外,当下神色一紧,迅速调转马头往回奔来。

    靠近水潭边的时候,远远已经见到她骑的白马,只是马背上却没有人。

    待再行近几步,勒马停步,他望着水旁的那道红色身影,原本冷然的眼眸中浮起一抹深思的光。

    一直都知道她是好看的,皓齿明眸,笑容清朗,此刻这样远远一瞧,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却是与她姐姐完全相反的气质。

    容桢性格温柔,多愁善感,而眼前的丫头,眉眼明朗,仿佛心中半丝愁怨也不曾有。

    一路相处至今,他每每见她,心中的牵动便深了一份,因为人同人之间便是如此,即便初始之时性格与立场对立,相处久了总会对对方放松戒备的心思,眼中所容下的也多是对方的优点。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场相逢,放开所有的恩怨纠葛,能与眼前这个神情明媚的女子执手一生,他承认是他向往的事。

    但,他不再是对情懵懂的少年,所以不该再轻易对一个人生出柔软的心思,尤其这个人原只是他将计就计寻来利用的而已。

    他要的,至多是她心甘情愿的臣服,而非赔上自己的真心进去。尤其在许多事已经成为定数的情势下,他断不可再因儿女情长而阻碍了自己的脚步。

    今日带她出来,原本也是抱着别的心思,他亦不能因为自己一再动摇的心思而就此乱了方寸。

    水潭边,玉哲并不知东方离已经在身后打量她许久,受这一汪碧波的吸引,忍不住脱下靴子朝水中走去。

    水质清澈,可以看见水底有许多的鹅卵石,五颜六色十分讨喜。

    她将裤脚卷高几分,小心地弯腰去拾那些石头。

    “喂!野丫头!”

    野……野丫头?这深山之中除了东方离自然再无旁人,她微恼地回头。

    “无缘无故为何叫我野丫头?”

    他自马背上跃下,笑得颇为可恶,“光天化日之下,哪有姑娘家像你一样毫无顾忌地在男子面前脱靴示人?你不是野丫头又是什么?”

    玉哲毫无愧色地回道:“我不是你们中原的女子,未嫁之前连面都不能随便让陌生男子瞧见。在我们草原,女子可以与男子一样活得自尊自由。”

    不想她还如此理直气壮。

    他忽然玩心大起,生起了捉弄的心思。

    “小心!有蛇!”

    玉哲大惊,慌忙跳开,转身就想往岸边跑,脚下却是一滑,一头朝水中栽倒下去——

    溅起一片水花。

    东方离没想到她会如此大的反应,奈何离得有些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摔进水里去。

    瞧着她浑身湿淋淋地从水中爬起来,模样十分狼狈,他实在是忍俊不禁,朗声笑了起来。

    玉哲又气又羞,抬手就将手中捡来的石头朝他砸去。可恶!让他再笑!

    东方离轻松躲开,挥挥衣袍上溅到的水珠,继续十分可恶地道:“你是我见过最剽悍的女子!”

    玉哲恨恨地瞪着他,“阁下也是我见过的最最最没风度的王爷!”

    身上的衣衫几乎湿透,眼见太阳也快下山,山中凉风习习,她若不快些回去换掉这一身湿衣裳,肯定要惹上风寒。

    她上岸便走,不料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自然是赶回别苑去了,王爷你莫非想看到玉哲惹上风寒吗?”好歹毒的心肠。

    他收起玩笑的心思,扣在她腕上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而是道:“这里离别苑太远,待你赶回去也晚了。”

    好意思提,是谁害得她如此狼狈?

    他扣紧她的手,不容置噱地道:“随我来。”

    玉哲试图挥开他的钳制,可是他已然转了身,手下力道大得她根本无法对抗。

    “松开!”

    他回过头来,脸上再无半分戏谑之色,“山里风大,你若不立即将衣服烤干,回头真的病下了怎么办?”

    “不劳王爷费心。”他害了人,现在知道假仁假义了。

    “我知前方有一处废弃柴房,你老实随我过去,不许胡闹。”

    听这语气,活似教训晚辈一般。

    可是她也犯不着与自己身体过不去,待她收拾好一身的狼狈,定要找机会同他清算今日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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