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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2)

    玉哲被禁足在王府中转眼已有半月。

    还好这半月里发生的事,红映都会悄悄告诉她。

    听说惺帝已经登基,宫中上下仍在守丧,一切瞧起来都是十分平静。只是太过平静,反而令人不安。

    遗诏既已宣读,形式上自然要让惺子登基为帝。只是她心里清楚,东方离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想办法。

    当初先帝就是打着她的主意,要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成为牵制东方离的那个人。一路相处下来,她虽一直都待在东方离身边,却显然未能成功。

    即便如此,她仍想以自己为筹码,赌上最后一次。

    如东方离当日所言,今时今日,儿女情长再不该是困缚她左右为难的理由。

    “红映,我要见王爷。”

    红映小心地回道:“王爷传话下来,要您待在房中暂时不许去别的地方,他也不会见您……”

    “我知道,可是我必须见他。”她握嘴映的手,“红映,请你帮帮我。”

    红映为难地叹了口气。

    烛火昏黄,东方离独自一人静坐于书桌后,执笔练字。

    写了无数张,废纸扔得满地都是,都只因腕下用力太甚,写了许久却是连一张像样的字都未写成。

    蜡烛残了,火光慢慢在减弱,他气得将笔一掷,怒声道:“来人,重新掌灯!”

    再看一眼手边写了一半的字,烦躁地揉作一团扔了出去。

    一名丫鬟低头走了进来,走到烛台旁重新换了蜡烛,转身之后却是朝着书桌的方向走过来。

    东方离抬眼一瞥,眸光随即转了冷然。

    “堂堂郡主,自诩光明磊落,想不到为了见我,连这种把戏都用上了。”

    玉哲无视他的冷淡态度,又走近了一步。

    “我来只为求你一件事。”

    他蔑然冷笑,“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所以我是求你。”

    他与她对峙半晌,蹙眉道:“说。”

    “还是那日我说过的,我求你让我带胤儿走。”

    他的眸光里迅速染上怒色,“不可能。”

    “那就送我入宫。先皇既是封我为妃,你却对外宣称我抱病在床,这个借口想必也拖不了多久。”

    “你要进宫?”

    她眉宇间全是决然之色,“我愿意进宫,辅佐新帝,倘若他要遭遇什么不测,我会拼死保护他的周全。”

    东方离冷冷道:“你是在拿你自己威胁我?”

    “我决定赌一把。”

    他放声大笑,神情却是越发变得冷厉似霜。

    “东方离,我曾说过,倘若你伤害胤儿,我便与你搏命。只不过眼下情势已经不由人,如果单凭姐姐对你的影响不足以让你手下留情,那么再加上我的一条命吧。胤儿如果有什么意外,如果我不能杀你,我也不会容许自己苟活。江山于你已是志在必得,我只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绝不会是放虎归山,我会让胤儿忘掉这一切,一生只做一个平凡的人。我们只是一介平凡妇孺,于你毫无威胁,你又何苦死死相逼?”

    只要她在他心中有哪怕一丝丝的影响,她就还有希望。

    与他对视,神色平静坚决,这个时候容不得她退缩哪怕分毫。

    他却突然冷声一笑,“我看你当真是以为本王舍不得杀你。”

    玉哲探手便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匕首来。

    他冷冷续道:“匕首藏身,又或者根本是打算与我同归于尽?”

    她翩然一笑,下手毫不犹豫,只是匕首却是朝着自己颈上划去——

    东方离眼疾手快,抄起手边的毛笔点中她的手腕,匕首飞了出去,她的颈上却已留下一道清晰血痕。

    “东方离,你终究不舍杀我。”她笃定地笑。

    他的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狼狈。

    “与我敌对的人,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他的目光始终无法从她颈间的那一抹血痕上移开,“回房包扎去,不要弄污了我的地方,出去!”

    玉哲仍旧站着不动,脸上的笑容却是染至眼底去。这一点伤换来他的态度,很值得。就算他只是在她身上寻找姐姐的影子,他对她总是有了几分犹豫和顾忌。所以,她便有了筹码。

    “答应让我进宫去。”

    他“噌”地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深宫内院,多少女人躲避不及,你却求着要进去。既然如此,本王成全了你又如何?”

    “多谢王爷。”

    “来人!”他已不再看她,扬声唤来仆人。

    丫鬟战战兢兢地垂首门外。

    “送郡主回房!”

    玉哲顺从地转了身,朝门外走去。

    迈出门槛,她却又回身望了一眼。

    东方离的眸光依旧冷然,与她的目光对上,也不避视。

    最终是她先转了身,走得迅速,仿佛再无半分留恋或犹豫。

    她心中默默念着一句话,好让自己走得坚决。既是缘浅,不必情深。

    一月之后,便要举行正式的新帝登基大典。

    惺帝还小,仅在先帝过世后的几日哭闹了一阵,虽然仍是一袭孝服在身,却早已恢复了孩子家的天真秉性。

    玉哲入宫也近半个月了,这半月里她日日贴身随在惺帝身边,但却并未将事实真相告知他。因为她觉得以他的年纪,尚不足理解和承担那些事。

    那孩子终究与她隔了一层亲近,父皇不在了,他便刻刻歪在林贵妃身边。

    林贵妃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倒真与玉哲生出几分情意来了。

    虽然身居后宫,也知外面的世界早已是风雨飘摇。只不过她们一介妇人既是无法改变什么,索性不去理会,从容面对即来的风雨。

    “妹妹,说来惭愧,原来我还曾对你生过嫉妒之心,却不想今日我母子二人还要仰仗你来庇护。”

    林贵妃经历这一个月来的变数,已经变得神形憔悴,身子也大不如前了。

    玉哲小心扶着她在回廊边坐下,回道:“皇太后言重了,此时的情势仍旧不明,我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才能真正护得你们安全。”

    林贵妃笑了笑,摇头,“到如今这情势,有些话你我也无须见外了。先皇在位时就已洞悉十六弟的心思,我扪心说句公道话,他的才干与功绩的确是连先皇也比不过。说什么皇权之争,其实将皇位传给十六弟或许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先皇说是为孩儿守住江山,也躲不过有斗气的成分,所以才会将你牵连进来。当年先皇明知容妃与十六弟两情相悦,却硬将她抢了过来,想不到今日会故伎重演,将这一切又加诸在你的身上,十六弟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啊。”

    “我同王爷之间并非是您以为的那样。”

    “走至这一步,又何必再计较这些呢?或许儿女情长不足以令十六弟屈从退让,但他对你,总是心存几分情意。只可惜,人对,情势却不对。”

    玉哲只是笑着叹了生气,心知现在说这些都已毫无意义了。

    回廊下,一名宫女匆匆奔来,神色慌张地禀报:“不……不好了,皇上他……”

    林贵妃和玉哲同时站了起来。

    “皇上他被十六王爷带走了!”

    林贵妃惊呼一声:“什么?”

    玉哲赶忙问:“几时的事?”

    “就在刚刚,御花园里……”

    宫女话音未落,玉哲已经拔步朝御花园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一路奔至御花园,却早已寻不到人影。

    宫人跪了一地,见她问话才哆哆嗦嗦地回禀说,方才皇上在园中吵着要射箭,不知为何安淮王突然来了。皇上大约是一时起了玩心,一支箭就直奔着王爷去了。孩子力气小,那箭自然未伤到人,可是王爷却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扛起皇上走掉了,去了景德宫方向。

    玉哲匆匆赶至,却被侍卫挡在了门外。

    她顾不得什么礼仪,放声大喊:“东方离!”

    片刻之后,自院中走出一道人影,凝眸睥睨她一眼,“进了宫,倒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玉哲此时无心同他纠缠这些,只关心一件事——“你要把孩子怎么样?”

    他冷冷道:“皇贵妃,请注意你的言辞。”

    “东方离,我最后一次求你,不要为难孩子。”

    他转身便走。

    她一把将他拉住。

    “现在才是开始。”他瞥了扣在他腕上的那只手,“松开。”

    “并非是真正已经到了情势决绝的时候,为何你就是不肯退让这一小步?那你告诉我,究竟要我怎样做,你才肯放过孩子?”

    他眼中神色莫测,“无论你怎样做,都改变不了什么。”

    她的手指缓缓松开了,后退一步,“我不信。”

    他收回目光,大步走远了。

    玉哲在他身后喊:“至少让我进去陪着孩子!”

    声音里再没有了祈求,已近决绝的凄厉。

    前方的那个人,走得十分坚定,自始至终也未曾回过头。

    她知道一切再无退路了。

    政变,废帝,原来这一切终究还是在短暂的风平浪静之后来了。

    新帝登基这一日,四海同庆。

    后宫里却是一片冷冷清清。

    新帝尚未来得及娶妻,后宫形同虚设,只剩下她们这些前朝的妃子,在看似平静中等候着处置的到来。

    她却不能再候了。

    宫女取来了碗盏与温水,她遣退了所有人,然后自袖袍里取出纸包,将药粉统统倒进水里去。

    这药是她进宫之前带来的,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无色,却有些气味,惹得她不禁蹙眉,捏住鼻子才勉强灌了下去。

    然后她便静静地坐着,等着药效发作。

    药效来得很快,她迅速地将药碗砸在地上,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来……人……”

    门外的宫女闻声推门进来,吓得扑到在地。

    她气虚地吩咐:“告诉……皇上……我……要见他……”

    太监宫女早已跪了一地,他如过无人之境,仓惶奔来。

    枕上的人已经气若游丝,脸色惨白,唇色却隐隐泛出青色。

    他怒吼一声:“还不去叫太医!”然后掠步奔至床沿,小心握住了她已然泛凉的手指。

    她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是他,便知自己已经赌赢了一半,不禁微微一笑,心中顿觉一丝安慰。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求你……”

    他摇头,声音喑哑:“你不要多说话,我答应你,全都答应!”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她放心了。

    “还有一事……”

    “你说。”

    “如果我会好起来……想回草原去……”

    “如果你能好起来,我就放你走。”他压抑了这么久,到了这个时候再无法掩藏自己的心意。

    儿女情长固然伤人伤己,却早已是情不由衷了。

    他悔极了先前对她的迁怒。

    即便她怀着别的心机,却并未真正伤到他什么。而他真正恼的,只是她的一心求去。

    到此时,说什么也都晚了。

    “玉哲,你为何如此糊涂?我若真有心伤害你们,又怎会到了今时今日还不动手?我要的……”不过是你的低头。

    她虚弱地笑,自枕头下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到他的掌心。

    他望着那半只玉佩,怔住了。

    “你应当知道……玉佩的意义。”

    他的确知道。两个半只合在一起,便是珠联璧合的缘分。

    “牡丹花开……谷雨时节……陌上细雨……我有些向往……那样的景致……”

    谷雨时节,牡丹花开,他犹记得初识之时,她的生辰,他为她庆生,亲手将这半块玉佩交还给她。

    直至今日回想起来,他才知其实自那时起就已然对她萌动了牵念的心思。

    “等你好了,来年谷雨时节,我便带你下江南……”

    玉哲只是虚弱地笑着。

    也许,她等不来那个时候了。

    “如果撇开一切……我好像已经真的有那么一丝喜欢你了……若有来生……我会先姐姐一步遇上你……路上逢着了……远远立着……送你一个微笑……”

    他闭眼抑制胸口的汹涌之意,哑声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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