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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临江城西郊的岸边,聚集了一些渔民,清晨在江上捕了鱼后,收了船,三三两两地在江岸上或蹲或坐的抽着旱烟聊天。

    姬明烟的马车停到江边时,自然引起那些渔民的注意。

    「这马车好像……是王府的吧?马车的车门上还有王府的标记。」

    「可是王爷从不会坐车来这里啊。」

    这时候,一直在角落蹲着的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忽然站起来走了过去,对车里说了两句什么,车门便开了,从中走下的那名女子,让一名渔民惊呼,「哎呀,原来是姬姑娘!」

    姬明烟的名字在临江早已是人尽皆知,认出她来,几名渔民也忙不迭地站起来,敬畏又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

    「那就是未来的王妃?王爷怎么还没有娶进门来?」

    「谁知道。听说这姑娘是从江北抢来的呢。」

    「哈,王爷还真是与众不同,老婆还用抢的?」

    姬明烟没有听到众人的议论,但可以感觉到众人对自己的好奇目光。

    她低声叫住前面那个戴斗笠的人,「阿俊,你看过路线了吗?行得通吗?」

    那人回过头,斗笠微微上扬,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竟然是前次来给轩辕策送酒的那名慕容府使者。「我昨晚已经走了一次,轩辕策被封王后,江面的封锁禁令已经解除,两岸的船只可以自由来往。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对面的松江府了。」

    「那就好。」姬明烟轻轻吸了口气,「他要追来,半个时辰应该不够吧。」

    他们走到江边,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就停在那里。三个人都上了船,阿俊对坐在船头的梢公说;「开船吧。」

    梢公站起身,由裕翅船头的摇榕开始摇船,小船飘飘荡荡的离开了江岸。

    姬明烟望着江岸越来越远,手指不由自主地担紧了衣角。坐在她对面的阿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三姐,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再走?」

    她讶异地抬起头,「杀了他?」

    「是啊,朝廷出兵本来不就是要杀了他吗?你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没有动手?你不是说过,他是朝廷最大的隐患?现在正如你所说的,已经无人可以慑服他了,如果你杀了他,就是立了大功,回到江北去,没有人会再追究你落入敌营之后的事情,否则,免不了一番拷问……」

    姬明烟看了眼坐在旁边同样留心倾听他们对话的拓跋隆,眉心一蹙,「这件事以后我再和你说。」

    阿俊也看了看拓跋隆,「三姐不用避讳拓跋大人,在我出府之前,东辽的太子已经致信给陛下,表示愿意与我们结为发邦,百年之内不动干戈。拓跋大人此次来江南,纯粹是为了探听轩辕策的虚实,不会和我们作对。」

    拓跋隆微笑地说:「看来我的来历你已经知道了。可是你又是谁呢?这位姬姑娘,您又是谁呢?」

    两人都不禁坐直了身子,戒备地盯着他。

    姬明烟低声回应,「大人此次助我,是我的恩人,但是有些事情大人还是暂时不知情为好,这也是为了大人的安全。」

    拓跋隆笑道:「我这个人胆子大得很,姑娘还怕说出真相会吓着我?」

    「我是怕你若知道了,日后会招来杀身之祸。」她的音调一冷,如冰般冰凉。

    船舱内的气氛霎时有点诡异,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饼了片刻,阿俊扬声问:「船家,距离江北还有多久的路程?」

    「今天顺风,比你昨天走的还会快点,大概再一」

    船家笑呵呵的正说着话,声音却戛然而止,船内的人正在纳闷,船外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江水里。

    阿俊急扮推开船舱的门板,只见原本还在摇榕的船夫已经不知去向,船头的甲板上有水花无数,河面亦有涟漪一圈圈地泛起。

    他惊得大变脸色,一下从船舱内跃出,此时身后有破空之声响起,他猛地伏低身子,一支飞箭就擦着他头顶的发髻险险飞过。

    姬明烟从他身后一把抓住他,沉声道:「不要起身,是他追来了。」

    「啊?那该怎么办?」阿俊急得恨不得自已去摇榕,可是他压根儿不懂得行船之道。

    她神色凝重,咬牙推开阿俊,自己走出舱门,回过身,只见在距离自己乘的这条船不远的地方,十余条快船一列排开,中间那条船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一身朱红色的长袍被寒风吹得鼓起,一把搭了静的弯弓就举在那人的胸前,杀气像是能遮天蔽日般的从对岸沉沉地压过来,即使距离这么远也让人呼吸艰难。

    虽说看不清眉目,她也知晓那人是谁。

    于是她苦笑,到底还是逃脱不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发现。她低猪了轩辕策的洞察力,高猪了自己的计划。

    总是棋差一着,又败给他了。

    她站在船头一动不动,那十余艘船缓缓逼近,围成一个圆形,将他们的小舟困在其中。

    「三姐!」阿俊急得叫她,却被拓跋隆拉了一把。

    拓拔隆对他摇摇头,「你放心,轩辕策不会杀她。」

    姬明烟旬起唇角,「是啊,他不会杀我。拓跋大人,您身上有兵刃吗?」

    「你该不会现在想杀他了吧?只怕他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从怀中拿出一柄短刀递过去。

    她抽出刀刃看了看,微笑道:「真是一柄好刀,不要说夺人性命,吹毛断发也不在话下吧?」

    「当然,这是我东辽最厉害的铸刀大师花三年心血才铸出的刀。」拓跋隆身处险境依然谈笑风生。

    「那我就放心了。」姬明烟笑着扬起下巴,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轩辕策。

    终于,他们已经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五官,见他脸上没有她想像中的恨意,依旧是那种浓浓的忧伤,浓到化不开的地步。

    大概就是他这样的神情让她动摇了恨他的决心,在某一刻,动了心。

    若他们不是这样对立的身份,也许便可以成为一对真正的恋人。但开始已经错了,结局又岂会是正确的?

    她看了眼他手中的弓箭,笑着举起了自已手中的刀。

    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解,似是在问她——你手无缚鸡之才,还想凭这柄刀对我反抗吗?

    她嘴角轻勾,笑里亦满是苦涩,突然间,她的刀锋在空中划出破风之声,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腹部!

    舱内距离她最近的阿俊惊得扑上去夺她的刀,她挣扎了一下,使劲浑身户气挣开阿俊,刀锋虽偏了,却仍扎到了她的腿上,拓跋隆也挤出船舱,如猛虎扑食般抢夺下那把刀,惊问:「你这是干什么?」

    她看着腿上泪泪而出的鲜红血液,凄然笑道:「我说过,若天要亡我,我就顺从天意去死好了。」

    拓跋隆转身去找东西帮她包扎伤口,阿俊急得哭了出来,「姐,你若死了,我怎么和爹交代?」

    「就当他从未生过我这个女儿。」她故意不去看对面船上轩辕策的反应,她怕自己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感情,动摇她的决心。

    奋力推开阿俊,她一个翻身就从船头上跌落冰冷的河水中。

    姬明烟的鲜血瞬间将那一片江面染红。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拓跋隆看到船头上只有吓呆的阿俊时,急忙喝问「怎么回事?」

    「三姐她、她……」阿俊如坠梦中般用手指着那已经红透的江面。

    拓跋隆低咒了一句,推开他就要下水救人。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如游鱼坟龙般破水而来,游到他们的船头前,那人起身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沉沉地潜了下去,朱红色的衣影与鲜红的血液触为一体,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拓跋隆也愣住,缓缓站起身,只见四周的船头全是举着弓箭指向自己的人,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天雀人发起狠来,倒比我们东辽人还狠三分。」

    再低头看去,江中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纠缠在一起,慢慢浮出水面。

    临江王府中乱成了一团,咐近郡县所有知名且医术不凡的大夫全都被叫来。

    水泄不通的王府之内,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所有人都敛声屏气,不敢多说一句话。

    轩辕策的卧室门口站了十余名大夫,他们正窃窃私语,商议着姬明烟的伤势。

    突然房门一开,连建澄从内走出,沉着脸问:「王爷想知道各位大夫有设有讨论出个看法了?」

    众人推举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胡大夫,还是您去说吧。」

    胡大夫愁眉苦脸地跟着连建澄战战兢兢地走进去。

    室内中光线很昏暗,轩辕策坐在床头,直勾勾地看着躺在来上一动不动的姬明烟。

    当他把人从水中救出对,她就已经陷入了昏迷,即使他飞快地点了她腿上的穴道止血,但她早已失血过多。

    她的全身冰冷,冷得他一度以为她已经死了,直到他强行往她嘴里灌了一口热酒,她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他才确定她还活着。

    此时感觉到有人走近,他缓缓抬起脸,阴影中,他沉郁的表情更加令人感到震摄。

    「说吧,最坏到什么地步?」他开口问。

    胡大夫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词,「这位姑娘被刀伤及大腿,失血太多导致昏迷,但这不算是最糟糕的,我们几人都担心,这一刀恐怕已伤及了腿上的经脉,这一生有可能再也无法站起了。」

    说到这,胡大夫本以为轩辕策会震怒,没想到他只勾着唇角哼了声,「是吗?那倒好了。」接着,又将目光移向尚不省人事的姬明烟,「我只要她还活着,至于能不能站起来……并不重要。去开药吧。」

    胡大夫如蒙大赦般急忙退出房间,大冷的冬天,他硬是被惊出一身冷汗。原本他便最怕轩辕策逼他们一定要治好姬明烟腿上的伤,而这实在让他们为难,因为谁也没有治愈的把握,更怕万一治不好会掉脑袋。

    没想到这腿拐王爷反而像是不太在意,要他们开点补气养血的方子为姬姑娘慢慢调理,倒也不算太难。

    连建澄站在门口迟疑地说:「王爷,听管家说您前些天也发了烧,身子还弱,刚刚又受了江水的寒气,应该先洗个热水澡,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出去。」幽冷的低叱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明白主子心中的痛苦比表面上深得多,他只好咬着牙出了房间,并回手将房门关好。

    当室内重新恢复昏暗冷寂,轩辕策低下身细细审视着姬明烟这张苍白的面孔。

    她的眉心还纠结着,是因为痛恨自己连死都死不成吗?她必然是拿定主意,若不能活着逃离,就要以死亡的方式离开他的掌控。但是他偏不让她如意,死亡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将他们分离。

    他触摸着她冰凉的脸颇,将唇履上她雪花般苍白微凉的唇瓣,起初只是轻轻的触碰,随即,便是抵死般的辗转。

    他知道她恨他,就如他现在也不得不恨她一样。

    她不知道他的心,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的心,她只是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认定他是逆臣,两人是对立的没有结局,不愿看看他的心。

    她用那种毅然决然的惨烈方式在他面前自绝,而他在跳入江水中的刹那,头脑都是空白的,只是拚命地想游到她身边,然后对她说一句,「既然你不想活了,我就陪着你一起死。到了阴曹地府,我们可以再纠缠一百年。」

    唇下似有了反应,她发出轻微的申吟,眉心揪得更紧,他抬起头,指腹活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

    当她睁开眼时,他努力收起自己眼中所有的疼惜,只让冰冷的寒意留在眼底。

    她则空洞而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便静静地看着她,也不急于开口。

    两个人不知道这样对视了多久,直到连建澄要婢女冒险来送晚饭。轩辕策没有责骂,将目光投向桌子,灵慧的婢女立刻会意,将整盘的饭菜放到了桌上,然后默不作声地又退出去。

    他起身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

    吃了好一阵,姬明烟忽然出声,「那两人,你杀了吗?」

    「你是说,帮你逃跑的拓跋隆巴那个慕容府的年轻人?」他夹起青菜,「你是希望我说杀了,还是没杀?」

    又是一阵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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