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娑罗双树（2）

    随着我渐渐长大，父亲也不再像小时那样天天亲近我了。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们俩会隔着珠帘说话，甚至连见一面都很奢侈。

    对于母亲，除了羡慕之外，并没有别的感觉。我羡慕她嫁给了父亲这样一个绝世男子，即使早逝，也不枉此生。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我刚刚那句半开玩笑的话语，父亲的反应却很不对劲。

    按理说他应该爽朗一笑，或是刮一下我的鼻子，哪怕责备我一句孝子家不该开这种玩笑之类的，这些我都预想到了……然而，他却是目光闪烁，似乎在躲避我的眼神。

    “沙耶，你该歇息了。”父亲铺好垫被，转身理顺我的头发。

    我没有继续追问，尽管怀疑他分明是在回避什么。

    我那早逝的母亲贺茂沙罗，不是他的挚爱。

    他的心里，还装着一个人。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淡如水。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时候，父亲偶尔会带我上街。

    京都的街道远比土御门那条泥泞的小路繁华，父亲让我不要下车，只打开帘布让阳光照进车内。

    他自己则下了车一手牵着牛，一边回头对我笑：“前边有家店铺卖的点心很出名，我们去看看？”

    我连连点头，透过车窗看见路人一个个都羡慕地看着我们，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虽然一出生便失去母亲，虽然从小体弱多病，虽然无法像其他孩子一样爬树捉鸟，但那时我觉得自己那些在外人眼里所谓的痛楚，都不值一提。

    因为此刻的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满满的幸福。

    然而世事难料，就像这份弥足珍贵的幸福，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珍视着，却还是敌不过破灭的命运……甚至是什么时候从手中流失，也不得而知。

    父亲的眼中不再只有我一个人，我深深体会到了。不知何时起，他会时常心不在焉，他沉思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微笑，有时他的脸上则露出莫名的悲伤。

    我不止一次暗暗告诉自己，他是在思念我的母亲。

    于是，我旁敲侧击，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及母亲的事。尽管不希望他总是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沉痛中，但我并不介意。

    母亲再好，毕竟早已离开人世，我介意的是父亲会不会像很多男人那样再娶一个女人。

    而每次，他含糊的态度不曾变过，都是轻笑着岔开了话题。

    同时，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父亲那样一个谪仙般超然世外的男子如此悲伤。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笃定父亲爱的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从未惦念了这么多年。

    我好想知道，他明明爱着那个女子，为何最后却选择了放手。

    唯一令我感到庆幸的也是这一点，反正父亲没有和她在一起，而是娶了我的母亲，这样的结果我很满意。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对从未谋面的母亲心怀感激。

    很久以后，想起当时的一切，我依然会冷笑……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嫉妒这根剧毒的蔓藤便缠住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