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死于帝国的最后一幕（二）
苏绍面上露出一丝意外，很快接通，没想到父亲的声音山一般地穿过空间向她压过来，她一开始没有听清，或者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都茫然得回不过神来。
手机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丝沉闷的响。
渐渐地她开始脸色发沉，越发显得冰冷惨白，空气似乎一瞬间被抽走了，或者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压在了胸口，她呼吸困难。
她眼睛里浮起一丝难以置信，手脚冰凉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内心有人在大喊着不可能！那个人还约我今早见面，那些事不可能是他做的！
她还不敢想象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心焦如火，惶急地想要找到令她安心的证据。
她还没能完全站起来，咖啡厅包厢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那个英俊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乌黑的眼睛一如往常的明亮有神，脸上还挂着习惯性的温柔又漫不经心的笑容。
他从容坐到了她的对面，对她诡异的脸色恍若未见，没有为自己的迟来而道歉。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迟到，表针刚好指向六点整。
他的轻柔开口，仿佛害怕惊吓了她：“这里隔音不错，这个时间客人也不多。”
苏绍骤然色变，猛地望向她的眼睛，她来自军-人世家，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还未完全散去的硝烟味。
她想要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充满血-腥味的答案。
她花了点时间才控制住自己逃跑的欲望，她逃不掉的。可怕的猜想把她给压垮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罪恶感。
是她，是她自己曾经亲手放跑了这个人！
她呼吸颤抖，勉强冷静下来找到了音调：“你想干什么？像绑架柳君如那样绑架我？还是挟持我想要就此脱身？没用的，你……”
她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呼吸声骤然急促起来。
叶忘卿手上的枪口对准了她。
他从容地推开了桌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冰冷的黑洞洞的枪口贴紧了她的太阳穴。
硝烟和鲜血的气味，这个男人秀丽的面孔，都令她从脚底感受到一丝猛然窜起的凉意。
他低柔的声音响起来：“你这么聪明，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苏绍没有回答。
惊惧、愧疚、罪恶、仇恨已经将这个高傲冷漠的女子压垮了。
她的脸上只有一片空白。
叶忘卿的笑容却闲适得好像真正在与人约会，手上拿的不是枪而是一杯酒。他似真似假地笑道：“我千辛万苦才来赴约，你就这样招待我吗？”
苏绍机械地抬头看他，声音低、冷、僵硬：“这些都是你计划好的？”
不等叶忘卿回答，她接着机械地说：“……帝国首都第一检察院检察官，竟然是个联邦人！”
“哈哈……”她冷漠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这太好笑了……而我，因为爱上了一个间谍，被爱情蒙蔽了眼睛，就纵容他杀害了我的同胞！”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血一下子渗了出来，她毫无所觉，提高声音神色凄厉又狠决地说：“……我简直是愚蠢！愚蠢又下-贱！该去死的是我，我怎么没去死！”
叶忘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漂亮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隐晦的心疼。
苏绍却没有察觉。
俊秀的男人很快收敛了神色，表情变得冷漠无情。
苏绍的眼睛里仿佛燃烧起熊熊的火把，死死地盯着他说：“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叶忘卿？视性命同草芥，无情到不择手段，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活着！你该去下地狱！”
叶忘卿恍若未闻，漫不经心地用手枪更加贴近她的太阳穴，嗤笑了一声：“那我们算是彼此彼此咯？”
苏绍因为愤怒和悔恨而浑身发抖，她强自控制自己：“你不要以为你逃得掉，外面一定已经被包围了，我宁愿去死，也不会被你再利用一次！”
叶忘卿露出了一个轻松又玩味的笑容道：“看来你是很想我死了。”
苏绍的眼睛里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叶忘卿也不在乎她的回答，漫不经心地笑着接着说：“在我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把你的枪拿去吧。”
苏绍微微一怔。
叶公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不要让我重复。”
苏绍右手微微一颤，伸出手去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了熟悉的银枪，手指却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乎难以抓稳。
叶忘卿忽然伸手按在她的手上。
她整个人都僵硬了一动不动，右手冰凉刺骨，而覆在自己手上的那个男人的手，却温暖而有力。
叶忘卿慢慢地凑近她的脸，脸上的神色有点挣扎，似乎在考虑什么两难的谜题。但他没有挣扎太久，便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其实你说的话让我觉得很不甘心。”他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一点不甘心的神色，反而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
苏绍僵硬地看着他。
叶忘卿盯着她，神色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种药能够传染大批帝国人，令他们从心肺开始腐烂，化脓，死的时候脓液会从薄薄的皮肤里喷出来，每一团血肉里都包含无数能够通过空气传染的病菌。”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所以我今天早上把它们全给炸了。”
苏绍怔然看着他。
她只知道叶忘卿为了盗取资料杀了几十个人，都是顶尖科学家和政-府要员，但她并不知道叶忘卿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的级别不够，无法接触这样的绝密信息。
叶忘卿抿了抿唇接着说：“我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
苏绍震惊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几经挣扎，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只是在研究的东西，不一定…不一定会真的实现……”
叶忘卿听到这句话笑了，他的眼睛又黑又深，温柔又包容，好像映着粼粼的金色湖光。
苏绍就没办法再说下去。
她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这种生化武器一旦研制成功，必然会被投入战争。
而生化战争，将覆盖着巨大的阴影与死亡。
她没有资格轻易武断地评论叶忘卿的对错。事关战争的对错只能由历史判断。而对于她来说最现实的，是叶忘卿是个联邦人，而她是个帝国人，她站在叶忘卿的对立面上。
那个容貌俊秀的男人微微笑着，慢慢放开了她拿枪的手，转而去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好像已经一口气说完了所有话似的，轻柔地说：“抱歉，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多谢你。”他心满意足地说，“动手吧。别让我死在外头。”
她握紧了银枪的手再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直高傲冷漠的美丽女子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无声地哭起来。
叶忘卿没有说话，慢慢低头，细碎地亲吻她的眼角。
她再也忍不住哭声，猛烈地抽泣着，全然不顾形象地发泄着情绪。
她抓住叶忘卿的衣襟，红着眼强忍抽泣，狼狈又急切地说：“我跟你一起死，我们一起动手，好不好？”
叶忘卿没有回答她。
火红裙子的女孩子大声地克制不住地哭起来，她恨极地说：“叶忘卿，你这个无情的混蛋……”
小巧的银枪抵在年轻男人的心口，白皙的手指猛地扣下了扳机。
俊秀的男人慢慢前倾了身体，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最后一次拥抱了她。
苏绍听见他在自己耳边短促地咳嗽了一声，而后寂然无声。
她手上的银枪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用力地抱住他的身体，在绝望之中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