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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歼奸臣断青丝(1)

    有风自东而来,吹散袅袅雾气。晨露未,校场北面一处高粱地里新抽的嫩秆叶尖上挂了点点晶莹的露珠。

    高粱丛簌簌抖动,鱼贯走出七个人!

    如兖出了营帐,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高粱地里冷不丁冒出的七道人影,引得校场内一片哗然之声,众将士踮足翘首,争相去看人镜大人带来的人选,那六个布衣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像是刚从炭堆里钻出来,个个脸上黑不溜秋,蓬乱的头发上还沾了些高粱秆子的碎屑,模样儿是够狼狈的,可瞅着他们昂首挺胸阔步走来的神态却像是穿着世上最华贵最好看的衣饰,正得意地冲人显摆!待他们走近些,众人才瞧清那一张张黑炭似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居然还笑得挺神气!

    如兖有些发怔地看着领头走来的那一个,瞧瞧,人家迈的是醉八仙飘飘然若腾云驾雾的步态,足不沾地连打几个趔趄居然还倒不下去,“飘”得近些,一股子清冽酒香便扑鼻而来,闻那味儿就让人有几分醉意,敢情他今儿是整个人都掉到酒缸子里泡了个透?“飘”到中途打了几个旋,好歹是分清了东南西北,再走个“蛇”字步绕好几个弯才到了如兖面前,一开口,满嘴癫笑挟着醇浓酒气就把个宰相熏得脸发黑,这还不嫌够,他一上来就把右胳膊往宰相肩上一挂,勒着人的脖子,扯着人颔下浓密的黑髯,眯着眼睛问:“你小子啥时偷了别人的胡子粘自个嘴上的?小样儿的还与爷爷我装威风,嗝……粘得咋这么牢?”

    被他拔了几根胡子,如兖半边脸发青半边脸又充血涨得通红,那表情说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你发什么疯?堂堂一品大员跟酒疯子似的,还敢出来丢人现眼!”他一把拽回自个的黑须,拉着那酒疯子走到校场东边搭的彩棚里头,见了皇上就告状,“皇上,这个一品县令醉了酒,连老夫都认不得了,还是赶紧让他回去歇着……”

    “哪个说我醉了?我这不清醒着吗?”东方天宝两手拍苍蝇似的往如兖脸上一拍,回他一句,“你不就是那白脸奸雄曹操老贼呗,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得,这位喝了酒撒癫撒得是够厉害,那话儿也够损的!

    脸上又挨俩锅巴,如兖气得眼里头都冒了血丝,表情更加阴沉恐怖!“来人!”他猝然冲彩棚里一名将士喝令,“快将这酒疯子逐出此地!”今日不同以往,在皇上面前,他全然没了老实人受委屈的惺惺之态,皇上尚未发话,他竟擅自做主下达命令去驱逐一个同样官居一品的大臣!

    彩棚里服侍帝王的太监脸色大变,惶恐不安,兵部派来担当守备职责的禁军将士却应声而出,持刀向醉酒的人镜大人大步走去。

    神龙天子此时终于发话了:“无忧醉酒错在朕,是朕赐了他一壶珍酿二十年的女儿红,才令他醉到今日。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如爱卿不必与同僚计较太多,看在朕的面子上,你与他免伤和气!”

    持刀上前的将士听了皇上的话,足下微微一顿,目光转向如兖,见他摆了手,这些将士才封刀入鞘,退了下去。

    “皇上过于仁慈,对臣子未必是件好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此人今日不仅醉酒失态,身负皇命还姗姗来迟,分明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臣可以大度些饶了他这一遭,但皇上不可以轻恕一个藐视国法的狂妄之徒!”如兖伸手戳指着死对头的鼻尖,净挑一些冠冕堂皇的词儿来扣人一顶罪帽。

    三年前宰相党逼迫当今天子与忠臣反戈的一幕情形似乎又在重演,东方天宝今日却不像当年那般沉默,虽由着如兖指了自个的鼻子数落些莫须有的罪名,他却放声一笑,笑得似癫似狂,“本官来迟些又如何?皇上捺得住性子等下去,你却耐不住性子了?赶着投胎也没这等急法!”

    如兖脸色一变,万万不曾料到这人今日竟真个与他狂到了底!是借酒壮了胆色,还是有恃无恐?与三年前不同的是,眼下他确实看不穿此人的心思,一时竟有些犹豫了。

    神龙天子看了看宰相闪烁不定的眼神,微微一笑,从摆满了琼浆佳肴、瓜果糕点的花梨长桌上挑来一个苹果,搁手里头抛接几下,和颜悦色地与臣子们商量着:“今日东门竞技,要罚也得罚些能让在场众将士长长见识的技艺绝活。这样吧,朕来顶着这苹果,无忧若能在三丈开外准确无误地射中朕顶在头上的这颗小小的苹果,醉酒迟来之事就此作罢,国丈与无忧各自领出人选上场竞技,如何?”说着,缓缓抬手,作势欲把苹果往自个头上顶。

    彩棚里坐着的大臣们面色各异,只有少数几个失声惊呼,随侍太监们惶惶跪下劝阻,围在校场四周的众将士见状,却把视线转向宰相,看情形,禁军竟是依着宰相的脸色行事,宰相没有任何指示,他们便不敢妄动。

    如兖目光微闪,居然躬身答:“臣谨遵皇上之意!”皇上自个愿冒这个险,他只须在旁推波助澜,看那死对头一只残手如何开得了弓,即便拉开了弓,若是伤了皇上,他便以护驾为由当场射杀此人!若是未伤及皇上,这癫狂之徒敢向皇上头戴的皇冠出箭,也可治他一个忤逆犯上、意图弑君的罪名,将他斩首示众!

    城府极深、心肠阴狠的国丈算盘打得够精,眼看皇上真个把苹果顶到了皇冠上,营帐那边却猛然冲出一人,大声喊:“且慢!”

    众人讶然转头往校场边沿搭的营帐那边望去,只见两名士兵正反剪了一个女子的双手,欲将她拖回营帐中,却被那女子奋力睁脱了牵制禁锢,一路大声叫喊着,提了裙摆疾步奔来。奔得近些,众人这才看清来的竟是皇后娘娘!神龙天子立刻端出惊愕之态,急问:“皇后何事惊慌?”

    如意奔入彩棚,看了父亲一眼。如兖见女儿脱困而出,心知不妙,刻意粗着嗓子咳嗽一声,背对皇上瞪她一眼,眼神暴戾如一头被激怒的凶兽!

    如意装作没有看见父亲警告的眼神,徐徐移开视线,略微瞄过那个浑身带了酒味、仅仅是站着身子却有些晃摆的人儿,他那苍白的脸颊被烈酒熏上一抹酡红之色,笑眯的眸子深处隐着一份痛楚,到了此时,他还是那般坚忍不屈!

    似是不经意的一眼,她却是用心在默默地看他,懂了他隐在笑容背后的痛楚,她的心也一阵阵地刺痛,努力平缓了气息,她将蝴蝶般扑闪于额头的发缕轻轻一挽,雍容而端庄地往前走,稳稳地走到皇上面前,盈盈施礼,柔声道:“皇上乃万金之躯,不能有丝毫闪失!这小小的苹果,还是让臣妾来顶着!”说着,缓缓平举了双手。

    神龙天子看了看宰相阴晴不定的脸色,又瞅了瞅无忧异常沉默的表情,闭目想了想,睁开眼时温和的笑容一成不变,当真取下顶于皇冠上的那只苹果,轻轻搁入皇后平举上来的手中,关切地叮咛:“小心,顶稳它!”

    如意默默点头,双手捧了那颗小小的苹果,一步步往彩棚外面那片空地上走,走出三丈远,转回身来面向彩棚里的人,徐徐举高手中的苹果,稳稳顶在了戴着凤冠的发髻上。目注棚中那个身穿县令袍服的人儿,她的眸中一片涟漪,缓缓波荡,包含着深如海水的情感与智慧,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他!

    东方天宝见她来时就变得异常的沉默,此刻隔了三丈远,猝然看到伊人那样的眼神,他怔了一下,相隔的距离似乎太远了,已然分辨不清那是不是一种错觉,但,哪怕只是错觉,也能乱了他的心绪!一旁已有将士呈来一柄弯弓、一支利箭,他却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远处,浑然不觉旁人异样的神色。校场另一端却有人放声疾呼:“皇上,人镜大人的右手腕骨脱臼,伤势未愈,这一箭还是换我来射吧!”

    神龙天子闻声望去,却见无忧领来的六个布衣被禁军圈挡在校场北面,挣脱不了包围圈,其中一人正冲着这个方向挥舞双手,跳脚叫嚷,那人似乎是刑部尚书布大人的公子布射!天子瞥了坐于彩棚中的那位布大人一眼,这个人也是宰相党的一员,此刻见自个儿子站到了宰相死对头的阵营里去,脸色已然十分难看,拢在宽袖中的双手微微向相爷拱了拱,万分歉疚地赔了礼。这厮眼中只有宰相,浑然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神龙天子猝然举起花梨长桌上一盏斟满了琼浆玉液的青铜酒爵,似想灌一口烈酒压抑心头怒火,酒盏举到唇边却又放了下去,满桌的佳肴美酒,他点滴不沾,只是笑道:“无忧伤了腕骨?为何不早说?也罢,今日就让朕见识一下布家之子的箭术……”

    “皇上!”刑部尚书匆忙起身推拒,“犬子贪玩骄纵,不学无术,闲时虽会拉拉弓,但那一点雕虫小技如何能登上大雅之堂9是请东方大人亲力亲为,免得皇后娘娘有个闪失,小儿也担待不起!”

    话说到一半就遭臣子当面顶撞,那语气还十分强硬,神龙天子胸口一股怒火往上冲,暗自握紧酒爵,双唇翕张,尚未说出话来,却见无忧已默然接了弓箭,款步走出彩棚。

    隔了三丈远的距离,站定,东方天宝左手举起弓,右手往弦上搭箭,耳畔听得在旁监视他一举一动的那名将士低低噫了一声,他的唇边勾了一抹淡笑,旁人知他右手经脉半残,铁定以左手拉弦开弓,却不知以颤得不能自控的右手举弓会失了准头,一旦伤了她……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排除杂念,而后猛地睁眼凝眸远望,盯准目标!

    如意见他以右手搭箭上弦,暗自一惊:他的手已不能再受力了,勉强开弓,轻则损筋重则断骨,断骨……那会有多痛!天宝,那些痛你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一个人背负太重的情感、太重的使命,一旦到了极限,绷紧的弦会断!弦会……断!视线模糊了,心口拧得酸痛,泪已盈眶!穿过泪水看那人儿,朦朦胧胧,宛如梦中罗裳雾中烟、流水浮萍镜里花,俱是成空,俱是无缘!

    他盯准的是她头上顶的苹果,看不到的,是她眼中的泪,他与她错过了太多,此时此刻,她的心声仍无法传到他心中,错过了……便是一辈子的痛悔,一生的孤独……

    ……如意……

    心中默念伊人的名字,他猝然眯紧双眸,眸中透出一点钻石般纯净的亮芒,左手稳稳持住弓柄,搭箭上弦的右手使上力一点点张开弓弦,腕骨锐痛,手指剧颤,他拢指攥紧拳头,咬紧下唇使出全力猛力一拉,弓弦已张成望月状,咬破的唇瓣血渍涔涔,斑斑湿襟。

    猩红刺目,如意痛心地闭上眼。

    场内死一般的沉寂,猝然,弹弦之声骤起,利箭离弦激射,于空中化作一抹白光,凛冽的劲风迎面而来,吹落如意眼角沁出的泪珠,两行清泪沿双颊淌下,沾唇却是一点甘苦,腮边两粒秀美的酒窝深深一旋,小巧的樱唇泛开带泪的笑,辛酸苦楚融为一炉,烧成灰烬,唇边的笑亦如轻烟袅袅散去……

    她的笑靥,入他眼中,如昙花一现,顷刻即逝!心口一痛,再次折断的腕骨软软地搭落下去,他咬着唇久久凝眸,却怎样也看不清伊人眼中微微闪过的亮泽里包含了什么,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咫尺天涯!

    他怔然凝眸时,她已转身背对着他独自离去,孤单的背影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远处……她站过的地方遗落着那颗苹果,射出的利箭稳稳插在上面,箭尖浅浅刺入果肉,尚未一箭穿透,甚至未伤及她一根发丝!

    “好箭术!”神龙天子拊掌而笑,适时宣布,“无忧迟来之事,朕与在座的列位大臣均不予计较,现在,兵民双方开始竞技,优胜劣淘!”

    “遵旨。”

    如兖沉着脸虚应一声,转身背对着皇上,冲一名将士暗暗使了个眼色,那名将士匆忙走出彩棚,片刻之后,将士领着六名士兵来到天子面前,一字排开,士兵手中均捧有一只木匣子。

    天子一看,这六名士兵并非当日翠鸾亭中如兖呈给他过目的那张名单上的人选,他依然温和地问臣子:“国丈所选的兵部统帅之材、朝廷的忠臣良将在哪里?朕怎的一个都未见到?”

    如兖哈哈一笑,指了指那六个士兵,答:“老夫的人选都在这里,皇上请看!”

    宰相一声令下,六名士兵齐刷刷打开手中捧的木匣子,六颗血淋淋的头颅赫然呈现在天子面前,从一张张血迹斑驳的僵硬面容上依稀辨出这六颗头颅正是天子的亲信内臣、反如派、兵部要员、禁军统帅!他们怒瞪着双目,死不瞑目!

    砰——

    天子拍案而起,震惊而痛心疾首地质问:“国丈何故斩了这六人的首级?”

    “他们不听老夫的话,老夫就要了他们的脑袋!”如兖阴阴一笑,直视天子,再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好大的口气!”东方天宝慢悠悠上前,站到天子身侧,半眯着眼笑道,“敢情今儿这场竞技赛是比不下去了,轮着如大人来唱一出奸臣篡权夺位之戏了?”

    “老臣是为皇上分忧,让皇上下半辈子多享享清福,天下之事就由老臣来代劳!”这位老臣权倾朝野,贪念不减,竟厚起老脸明目张胆地向皇上勒索皇权!

    “逆臣,奸佞老贼!”龙颜震怒,天子指着如兖气得似是说不出话来。

    “皇上小心莫要气坏了身子!来呀,扶皇上下去歇着。”如兖露出贪婪狰狞的面目,指使禁军士兵团团围住天子,拔刀欲将天子拿下,篡夺皇权!

    身陷叛军重重包围之中,神龙天子反倒镇定下来,冲身侧之人突兀地说了句:“无忧,朕的家中竟真的来了一群狼!”

    东方天宝在这当口居然持起花梨长桌上那盏青铜酒爵,仰颈一饮而尽,振眉而笑,“林中已有猎人!”话落,砰然掷下酒盏,似是醉了酒的人儿笑得若痴若狂,“儿郎们,统统出来,随我剥狼皮、饮狼血!”

    酒盏掷碎在地上的一刹那,场内有一人悄悄退了出去,宫城苍龙门那边隐隐冒起青烟,似是一种信号升腾至空中。

    四面楚歌,这人居然还笑得如此癫狂,众人面面相觑,只当这酒疯子发癫发得厉害。如兖心头却是一沉,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正欲喝令这批叛军抓稳先机速站速决,忽闻校场外围一阵躁动,惊呼声伴着厮杀声随之而来,苍龙、玄武、朱雀、白虎,宫城四道门擂鼓声冲天而起,惊震四野!风云变幻,天地昏昏,如惊涛骇浪般的喊杀声四起!

    校场内的叛军惶惶四顾,只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金戈铁马之声轰然袭来,滚滚尘浪连成一线潮般排山倒海地涌入校场,原本围在校场的叛军此刻反遭这一拨拨突如其来的人马包围。

    如兖震惊而不敢置信,京城所有的兵权分明握在他手中,皇上亲信的内臣、反如派也被他事先铲除,神策军确实离京奔赴边关,短短数日绝不可能从半途回京救驾,人镜府并未握住兵权,也调不出任何兵力,那么,这一拨拨人马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他定睛细看——来的这拨人,打头阵的竟是些铁匠铺卖农具的打铁师傅,手中挥舞着锄头铁铲子,见了叛军士兵闷头就给人一铲子,铲得人一个大马趴;随后来的是一拨在渡口给商船卸货卖苦力的泥腿汉子,轮着肩上搭的汗巾,见敌手就抽几下,抽晕了人扛上肩背摔跤似的往地上掼,吧唧一声,掼得人七荤八素;后头还有一拨功夫底子扎实、刀尖上打滚的镖局镖师,江湖中人喊打喊杀,刀枪棍棒齐上阵,势如破竹,杀出一条血路。断后的竟是一群小商贩,生意人懂得与人玩阴的,抽冷子泼人一瓢热油,漫天乱洒胡椒粉,暗青子扎人屁股眼上,臭鸡蛋咸鸭蛋整篮子拎上了阵,有的人甚至放起鞭炮、大把洒起了银票,做买卖的笑里藏刀,逮了个人就跟宰猪似的往狠里放一通血。

    就这么一拨拨胡乱凑成一气的“野军团”居然把个正规军搅和得晕头转向,溃不成军!

    如兖瞠目结舌,被这场面给唬蒙了,蓄谋已久的大事就这么给毁了?这这……这叫什么事儿?

    场面已乱成了一锅粥。

    彩棚里的叛军也乱了心神,握刀的手心里出了汗,围着天子开始虚张声势。那些内臣宦官也纷纷亮出袖中暗藏的短刃护着万岁爷,与彩棚中的叛军士兵呈僵持状态,双放均因得不到主子的格杀令,不敢擅自采取行动。

    如兖被宰相党护在彩棚里,心中焦急万分,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还是想握住一张活的王牌!虽然校场内的战局已到白热化的进度,他也不敢以身涉险,只派了些将士前去指挥作战,抵御来敌!

    仍被叛军围困的神龙天子已然镇定自若地坐下来远远观战,东方天子在一旁以左手击箸高歌,唱的是一曲《将进酒》,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却越来越亮。如兖阴着脸盯住他,紧要关头敢出奇招的必定是他!如若不尽快将此人除去,他当真没有丝毫胜算!恶向胆边生,他握紧暗藏于束腰革带内的一柄锋利匕首,踏着沉稳的脚步一步步逼近目标!

    彩棚里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战局与天子身上,六个布衣也陷入战局难以脱身,东方天宝独自倚着一根柱子站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帮手,发觉如兖满脸杀气步步逼近时,他那发亮的眼睛里居然漾了笑波,眉眼嘴角勾带笑意,醉笑春风般举步迎了上去。

    如兖见他大步迎上来,反倒一愣,足下顿了顿,脑子里瞬间浮了许多种猜测,疑心渐重,搭在革带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举棋不定,见死对头笑容满面越走越近,他的额头竟冒了一层细汗,兀自犹豫时,东方天宝猝然加快脚步,走到近前,脚尖倏地一旋,电光火石间与他擦身而过!如兖猛然警醒,霍地转身,防止对方在背后抽冷子反袭,哪知死对头竟径直走出了彩棚。

    校场上混乱的战局渐渐明朗化,叛军阵亡的人数急增,野军团已完全控制了局面,杀开一条血路,呐喊着冲破叛军最后一层防线,冲到了彩棚外,形成严密的包围圈后,一人越众而出,迎向彩棚里走出来的东方天宝。此人穿金戴银衣饰光鲜,脚上的鞋子却穿得左右不对称,一只红一只绿,敢情是个毫无地位可言的富贾商人!此人双手搭腰,一手抚弄着腰间所佩的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饰,一手贴着鼓囊囊的荷包,腆着肚子摆足了阔老爷的架势走上前来。东方天宝冲此人欠身以礼,唤了声:“秦老哥!”

    受了朝廷一品大员施的礼,此人脸上冒了红光,乐得合不拢嘴,感觉自个也高了人一等,脚尖还往上踮了踮。

    东方天宝浑然不顾彩棚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径自引领此人上前,与天子打了照面,“皇上,这位便是臣曾经提到过的不毛山中旧识,秦老哥。”

    “金陵秦家人!”一道电光劈入脑海,如兖闻之憬然,“你在不毛山中倒也没闲着!”

    东方天宝癫态依旧,反手戳指了如兖的鼻尖,侃侃笑谈:“你个老贼在皇上面前气焰还如此嚣张,勃勃野心昭然若揭J上万般忍让,以怀柔之策仍驯化不了贪婪噬人的兽,养虎为患,就得尽早准备,在你视野之外培植一股足以对抗宰相党的新势力!”

    “三年前,皇上贬你去东陲边境原来早有打算!”如兖目光在秦家老爷身上一转,瞧这人满身铜臭俗不可耐,他就忍不住蹙眉,平素他是断然不会正眼去瞧这类庸碌低俗的铜臭贩子,“堂堂一品官居然与买卖人勾结,自是老夫始料不及!”

    “民间卧虎藏龙!”神龙天子已坐了下来,眉目舒展,自是认可了无忧的计策,“朕即便在外面招兵买马,闹出些动静仍免不了打草惊蛇,亏了无忧想出这巧妙的法子,以不毛山中藏有金矿的一则谣言,引来金陵富商,抛砖引玉,点石成金!令你防不胜防!”

    “不毛山中有没有金矿……秦某经商多年,分辨美玉与丑石还是有些独到的眼力,只须到不毛山中探察一番,便知自个上了个当!”秦老爷含笑接口,只给皇上见了礼,而后道,“秦某当时便领了一拨江湖兄弟气冲冲去找县太爷的晦气,结果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忆及当时听到那句话时的惊喜若狂,他此刻也忍不住笑开了颜,“他说‘秦老爷家财万贯、富甲一方,缺的不是金银财物,眼下你最最紧缺的是自身的地位!’此话正中秦某要害!秦某砸得起大把的银票,招得来人马,只求入京面见皇上,救驾立功,以财换权,往后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会再被人瞧不起!”

    如兖沉着脸不说话了,眼角余光瞄向东门入口,眉宇间浮了焦急之色。

    神龙天子与这老臣多年周旋,此刻倒也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必再拖延时间,你等的援兵是不会来了!”

    如兖暗自一惊,心生猜疑时,忽见东门那边持刀奔来一人,闯入野军团,左右冲杀,在包围圈里撕开一道口子,一路猛冲到他面前,他一把扶住那人急问:“老夫让你带的三百铁骑呢?”

    “铁骑?哪还有什么铁骑!那班可恶的家伙,竟敢惹毛我,我一榔头能捶死一大片!”

    听这浮躁易怒的语声,就知来的正是唐允,只是他这番话让人听着糊涂,如兖更是心急如焚地抓了他的膀臂正想问个明白,猝然,刀光惊现,唐允手中的刀竟架到了他的颈项上,刀锋上的森寒之气渗入肌肤表层,血液几乎凝结!看着自己一手提拔的下属,他已是满脸惊骇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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