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中秋华夏万家乐,国庆举国飘颂歌。圣诞虽是洋人节,新年美酒世人喝。
刘正荣把木料运到了迪庆,在当地起了车货,继续往西藏方向跑了一趟。他是单身,不怕跑长途,加上军旅出身,在青藏高原熬出来的,什么苦都不在乎。别人不愿跑的任务他都能承受。一趟出去转了几个月,最近才回到大理境内。路上遇到什么节,他一概不上心。听人说过中秋了,也跟着买几个月饼吃吃。看大企业大工厂的门前挂起“庆祝国庆”的横幅,他也找个象样的饭店,多花几个钱弄顿好饭。如此而已,在他看来,什么节不节的,不过是人们为解谗,设计的名目罢了。这次一下买了二十个月饼,一天一个,从十五吃到初五,月圆吃到月亏,都是同样的味道,同样的能顶几个小时的饱。
今天路过永平镇,正逢当地大集。他见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边摊点如云。叫卖声此起彼伏,欢笑声亚赛雷鸣。不要说方头满载的大卡车,就是鸣着警笛的消防车稽盗车也未必能顺利通过。于是在镇边找个宽敞平坦的地方停稳了车,数数兜里的钱,连同整零加钢蹦,约还有近十块钱,正所谓财大气粗,他也下车摇摇摆摆地加入到赶集的人流中。这些安坐行千里,注目观天下的开车人,什么奇山大川没游过?什么名胜古迹没到过?什么富贵场景没见过?什么稀食珍馔没品过?可他们并不鄙视充满风土人情的乡村小集市,哪里碰上了都喜欢凑上前转一转。
百米长的街道,集中了数十种出自山村的商品。附近城里一些善于钻营的商贩,也带了些花梢的东西赶来展示,任人选挑和评判。集上走动的人,式样越来越多。除了身着民族服饰的当地居民,又有口操洋腔洋调的外国友人,他们一边艰难地指手画脚与主人作语言上的沟通,一边用照相机快速地捕捉着一闪即逝的美好镜头。各处都可看到:塑料制品若珠玉,怪式时装撩眼迷。民族景绣千般丽,土人轻贱洋商喜。饵丝风味飘三里,米酒醇香涎欲滴。众客竞价高声议,偷眼频瞟白族女。
赶街人无论贫富,皆有各自的目的。人人在寻找着心目中的花朵。在街尾的小块地方,标明为“药材野味”市场,是外来人必光临的场所。刘正荣转了两趟,没有见啥媳野味,一溜排开的全是卖狗肉的。
“老哥,咋不见山里的野物呀?”他问道。
“北京的人大代表和省里的记者说这里的野兽快绝种了,不准打了。连猎枪都交了。”小贩的生意不顺溜,也喜欢和过往的客人闲聊。
“没人偷着搞几个?”
“谁敢呀。上月王家铺的阿财打了个麂子,卖了三十块,回去被罚了三百块,这种生意哪个干。”
刘正荣的车子这趟回去要搞个大修,少不了在家得蹲几天,他不愿光吃食堂里单调的饭菜,想弄几块稀少野味同伙计们聚上一餐。看来是没指望了,狗肉就狗肉吧,《水浒传》中鲁智深吃狗肉一段不是也挺精彩的吗?他尽着财力,提了摊上的半只狗,外带一条腿离开。
回到下关,正好五点钟,将近黄昏时分,太阳已偏西。刘正荣把车子开到停车场停稳,提了大包的狗肉上楼来。原本的意思是叫同房的两个伙伴出力,帮着拾掇整治一番,共同热闹一餐。可进门一看,两人都不在。从保温瓶倒出的热水判断,这屋已经三四天没人进来了。这就叫他有些为难,厨经菜谱他是一窍不通。没有人主持筹划,靠自己弄出一席狗肉宴是不可想象的。不要说没本事做,就是做出来也吃不完,那又免不了连吃三天的残羹剩菜了。
驾驶员单身宿舍里,各人经常搞点小吃腥的,电炉是必备的,其它各种用具虽不配套,却也有代用品应付。刘正荣先把电炉插通了,烧上一壶水,然后出来找食伴。
在旁边的宿舍里,遇到本车队的书记许进山,立即上前热情邀请。
许书记的家眷子女俱未出山,仅一人在关,同驾驶员一样住在楼上。一听有人叫聚餐整吃,当然是桩快事,满口应承。过来看到老刘带回那么一大包的肉,喜笑颜开,嘟嘟囔囔的念叨着,不久就做出了全面的计划:把大块肉剔出,炒两盘肉菜,煮一锅酱油肉,骨头熬汤,弄个大火锅。想不到许书记这般精通此道,刘正荣没有多余的异议,要做的只有跟着动手。
“你打算叫几个人一块吃呀?”许进山见他惟命是从,毫无抗争,就问了一句。
“没打算。现在就咱俩,搞成啥样吃啥样。”
“两人可吃不完。再叫几个凑凑吧。要不,把周永福也叫上。”许进山给他出主意。
周永福是车队第一号闲人,长期吊二锒铛,百事不做,硬逼着他出趟车,大小事故不断。领导个个头疼,只因为是军区司令员的儿子,门面在那儿,赶又赶不走。往常想帮他说几句好话,听到的非讥便咒,不知什么原因许书记会想到他。刘正荣问道:“叫他?莫非落在山边的太阳要转方向升起来,夕阳变成旭日了。他怕看不上我们这些小车夫的伙食。”
许进山向他解释道:“周司令最近要离休了,准备卸甲归田回老家。他想跟着一起走,老人没同意,要他趁早在外边闯出一条路来。老爷子还同队上打了招呼,要求车队领导一切管理从严。这几天酗子思想非常低落,成天闷在屋里。我们不妨关心关心。再说这小子虽然有些娇骄傲拗,但在吃穿上还是能和工农兵打成一片的。”
“关心得从思想上着手,可不在于一碗一杯。”
“我还不懂吗?该说的我都说了,酗子只是还有些怨气,不愿出门见人而已。”
刘正荣来到周永福的房间,果然见他斜靠在床上,精神萎靡,懒洋洋对来人不理不睬。
“嘿,伙计,你不是自称没有任何烦恼的自由战士吗?怎么如此烦恼?走,万事吃为先,一道打平伙去。”刘正荣才来队上,同他还不太熟,故做密切的向他发出邀请。
周永福只当是开玩笑,没有反应。这些天听够了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也学着不吭声了。
“好了。不要为那事伤心了。想怪老爷子不讲舐犊之情,是不是?放宽心境想想,其实他也是为你好。酗子年轻力壮的,正好成家立业,为什么不豁出去干上一番呢?试想,有一天靠山没了,而你又老态龙钟了,后半辈子怎么过?”刘正荣坐在床边,拍打着他的屁股,连珠炮般的说道。
周永福看出这位让人敬重的“副书记”不是来嘲笑自己的,心里有许多憋了几天的话想跟他交流。一挺身子坐了起来,“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在身边,我也是手足完备的健全人,身上有国家签发的正式执照。到哪还不是靠劳动吃饭,又不拖累他们。”
“正因为你健全,他们才让你留在下关。应该说,是为了你能成个象样的驾驶员,为了你能在这条路上早些成名。”
“我在哪里也一样可以做。”
“这个话题你先记下,过上一年咱们再讨论,那时也许更有意义,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也自然清楚了。走,现在要紧的是先搞饭吃。”刘正荣把他拉下床,不容分说,半推半扯的弄了过来。
这边屋里许书记已动手忙开了。周永福一见有那么多的肉,也发觉今天的宴席非同寻常。“哇,真有你们的。赶得上四级宾馆的大餐了。有热炒就该有凉拌,搞个大拼盘吧。”别看他做啥都不行,弄吃弄喝还有几手。“莴笋丝,黄瓜片,再加上几个烧辣椒,啊,太美了。再炒两个素菜,土豆包菜洋丝瓜,什么都行。有荤有素,吃着既开食欲,又助酒兴。”
屋里可是什么菜也没有,许书记吩咐刘正荣下去买几样菜来。大楼的四周都是农田,如今不种粮食,全改为种蔬菜,供应城市居民食用。近来的农民又从外地学了新技术,搞起几个塑料大棚,不分地域,不分季节,什么菜都有。
刘正荣没买过菜,不知该怎么挑选。“要些啥菜?”
许进山不清楚下面地里能有些什么菜,一时也不好回答。“看着办,你喜欢吃啥就买啥。反正是你的大宴,你说了算。只要拿回来,我就有办法把它摆上桌。”
刘正荣出去后,周永福单独和书记在屋里,有点不自在。往常只有到办公室挨批评才有这种场面。他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百无聊赖地凑上前搭腔道:“许书记,我做啥?”
“你嘛。”许进山四下看了看,手边的活计自家都能胜任了,不用别人帮忙,就说道:“到下面的小卖部里提几瓶酒去吧。哎,要白的,红的也凑合,啤酒我是不喝的。”
“我懂。你们山里汉子的酒量没人比。要不要再闹几个下酒的小菜?”
“有这么多还不够?能有盘花生米当然最好。可惜这时节去哪找。”
“找代用品嘛。买几包兰花豆如何?又脆又香,又麻又咸,味道挺好的。再弄包虾片,油锅里一炝,顿时涨开七八倍,相当有风味。”
“不错。你小子头脑满灵光的嘛。要是工作也这样就好了。”许书记笑道。
周永福从未受过夸奖,喜不自禁,又顺着杆子往上爬。“再来两袋鱼皮花生。”
“行啊。就是那玩意边喝酒还要边剥壳,太麻烦了点。”
“麻烦怕啥。先让它靠边站,等喝够了唠闲话时当零嘴用。”周永福这方面的经验随手可拈。
经过群策群力的共同参与,两小时后他们的小宴席大体安排妥当。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
“快开始吧,我都快馋死了。”周永福嬉笑着打趣。他是头回参加这样的友情聚餐,平时人们嫌弃他好吃懒做,从不邀请他。面对有自己亲手参与制作的丰盛晚餐,食欲无疑更加强烈,加上中午就没认真吃饭,肚子是真饿了。
单人宿舍里,没有正规的饭桌。众人合力,把屋里的两张桌子并在中央。考虑到要是真把火锅放上桌,边烧边吃,那别的盘盏都被挡住了。就把大锅的骨头青菜汤的位置定在没人的边角上。然后将做好的菜肴——摆上,屋里所有餐具皆物尽其用系数登台,这下整个桌面就没多少空处了。
刘正荣拿出一把多功能的小刀,用启瓶盖的小玩意儿开酒瓶,撬了几下也没打开。一旁等着喝酒的许进山乐了,说声“不耐烦”,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酒瓶,往桌边一靠,还没等人反应他想干什么,一掌用力打下去,瓶盖就落在地上了。两人也如法炮制,各打开了一个盖。
一瓶“五粮液”分倒在三个大海碗里,只剩些许残浆。这种诚吃喝,没有多余的讲究。虽然三人来自不同的身分,但总是最亲近的同队人,无屑于什么祝酒词之类的念叨,摆开了就动筷。
山里人喝酒讲究个痛快,从不媳外国佬小杯小盏半口半剩的“文明”喝法。许进山先端起碗来,没多说什么,一扬头咕咚咕咚就倒了进去。
“呵,好酒量。”周永福大声夸赞道,马上又给他倒满了一碗。“我也喜欢喝酒,可是老头子总要管着点,所以没机会象你们这样无拘无束的痛饮豪填过。”
许进山得意的笑了笑,抹着嘴唇说道:“不行了。象你那么年轻的时候,在山里那种喝法才叫痛快呢。自从当了驾驶员,有了限制,喝的少多了。”他吃了块肉,夹几片虾皮缓缓口,味感果然奇特,又喝了半碗,继续愉快的论道着:“说来也奇怪,不就是有些滋味的水吗。喝水谁也喝不了多少,可喝酒就能大桶大桶地灌,到底其中是掺加了什么东西呢?哈哈。”
刘正荣平常很少喝酒,到这样欢快的诚,要一口不沾是不理智的。和朋友一起吃饭,做样也得来几口。但他知道自家的量,和这些嗜酒如命的人碰碗对饮是绝对做不到的。才喝了两口,就觉得肠肚翻腾,热血上涌,面红耳赤,眼昏齿钝。赶紧大口大口地吃菜。肉丁炒豌豆味道很好,肉片熘番茄弄得也不错,尤其是那大盆的凉拌菜更爽口。
周永福很长时间没开心了,这会儿显得异常活跃。又给书记让菜,又向老刘催酒。
许进山虽能喝,但不愿意看到人们灌醉了上吐下泻疯狂无度的丑态。他劝道:“不能喝就少喝点。喝酒最怕硬撑着,明明醉了,偏要说没醉。来,我们也多吃肉,多吃菜,省得又剩下,明天不好吃。”
“太正确了。我也有同感。”周永福大喝了一口,跟着发起议论。“人们说酒能解愁,实际上愁人最怕酒,丁点就醉。我在烦闷时从不喝酒。”那口气好象他就是快乐神,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难堪事。
“对。喝酒图的是个开心,搞醉了有啥意思。”
正当他们急缓有序吃得高兴时,关着的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脚踢开了。三人都吓了一跳,齐回头朝门口看去。见门外大踏步地闯进一个脸色铁青的不太熟悉的老驾驶员,许进山认出是旧时的老友,热情地招呼道:“老吴呀,好久没见了。今天怎么闯到这里了?来,算你运气,进门三杯酒,正好一齐喝上一通。”
刘正荣眼睛已开始模糊了,一看来人不是本队的,就没起身表示迎接。又听许书记同他对话,只当是找他的,与己无干,就没打算讲什么。继续小口抿酒,大块吃肉。炒土豆丝稍微咸了点,不过带黑的焦糊块吃着更是耐人寻味。
那人气呼呼的走进来,把手中的皮夹子重重的扔在临门的一张床上,靠近了桌边,看他们大碗酒大块肉正吃得开心,恶狠狠地说道:“我恨不得把桌子掀翻,把锅给砸破。你们喝得够痛快,我可倒了大霉了。”
“哎,你发的哪家的火呀?”周永福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真怕发生不测,忙跑过来拦住。他正吃得过瘾,忽见有人来破坏,下意识的要用身体来保护这桌盛宴。“老师傅,酒席宴前皆朋友,你老哪来的那么大火气呀?有道是非杀父之仇不掀桌,莫奸妻之恨不砸锅。”边说边拉扯着那人到远处的床边坐下。
老师傅没理会他们说些什么,一把扒开拦着自己的年轻人,径直走到刘正荣的身旁,指点着他的额头问道:“你说,是不是你干的?背后告个黑状,真有你的。当面不是满口的光明正大吗?原来也干这种勾当。”
刘正荣一看是冲自己来的,赶紧把口中没完全嚼碎的食物往下咽。心里一急,咽到喉咙处又卡住了,忙喝了两口汤顺了顺,说道:“请说清楚一点,我还没听明白。”
“别绕弯子。去年中秋在林区,为拉迪庆的木料,我们不是闹过一回吗?”
刘正荣听他挑明,隐隐记起当时在林区碰上的老党员。“哦,中秋,几个月,我都忘记了。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一块吃吧,按路上的规矩,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慢。你说过去了,我也没打算纠缠。可书记今天把我叫了去,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是你们捅出来,他怎么会知道。”老师傅仍不依不饶。
“不关我事。你想,到现在我还搞不清你是哪个队的,我找哪个书记去。还有,从那趟到迪庆后,我一直在那边跑,今天才回来,不信你问许书记。”刘正荣不免有点惶惶。
“是的,他已经有半年没回来了。”许进山不等人问,立刻为他作证。边说边搬来个椅子,靠在桌边,再次邀请道:“坐过来。边吃边说,一酒解千愁嘛。”
周永福见书记是这么个态度,也很快找出一付新碗筷,斟满了酒,送到那人面前。
老吴闹了这一阵,见人家并没有为之所动,而说出的话有根有据,不象装假作混。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还是自己搞误会了,说不定挨骂的这年轻人还真够得上个象样的党员。试想,在艰苦的边疆地区连跑几个月,让自己做也不一定就能做到。想到这儿,他的气消了,不能再顽固的与人为敌了。没再说什么,顺着主人的情意,毫无做作的坐下,根本不顾及什么面子。就象一开始就有他在场一样。
“哈,这就对了嘛。喝吧。”周永福见他安座,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大吹大擂地介绍道:“酒是好东西。英雄得志时,以酒助兴,力拔垂柳;小人失望时,借酒浇愁,一扫悲伤。”他的喝酒经一换了人又变了调。
“是啊。老吴你是中了哪门邪,弄出这付嘴脸,可不象我们山里人的模样。有啥了不起的,吃饱了再说。”许进山见局面出现了转机,立刻以主人的身分向双方进行调解。“哦,你们还不相识吧,介绍一下,这是同我一道出山学车的弟兄吴明,老党员,一车队十多年的优秀驾驶员。”
老吴满面灰暗的神色,听了许书记的介绍,更加沮丧,迟疑了一下,看看周围的同伴,虽不是亲朋好友,却也算同行同道。他接过酒碗,张口就灌,比喝饮料还快当。“我的优秀这回可砸到底了。”他依然满腹的不快。
周永福可不愿听到半句有坏酒兴的话,又给他倒了一大碗。“真是海量,再来一碗。吴师傅,老吴明,名声大着呢。对了,前几天的元旦黑板报,一队不就是你们三个吗?一点不错,一队团支书就住在我那屋里,他还让我帮着修饰词句。”
老吴操起筷子,吃了些菜,心情基本平静下来,又向主人表示了歉意。同许进山说了几句日常的问候语,但对方老是问他为什么来这大的火,他应付不过去,只好慢慢把那段冲突重新抬了出来。
“•;•;•;•;•;•;你知道,我俩是一道入党的老党员。虽说平时学习差点,不象你当书记的那么认真。可是,不说你也该相信,基本的觉悟总是有的吧。”
“是。怎么闹到这种地步。”许进山边劝他吃着酒菜,边同情地议论着刚听说的事件。“你也有点那个,老党员了,不带头倒不算啥,有人领头了就跟着呀,响应一下嘛。”
“当时是情况特殊,有自己的小计划。最后还是响应了嘛。慢是慢了些,总不至于反对呀。”
“没反对就好,事实总能澄清的。好好跟你们书记讲清楚,如今不会随便冤枉人了。要是前几年惹的,少不了也扣了反革命的罪名,不判刑也得开除。”许进山此时并不想认真说什么,不停地往嘴里投放着兰花豆,轻描淡写的说道。
“谁说不是。今天书记把我叫到办公室,训了老半天。这不,天都黑了,要不是肚子饿,还没完。他让我明天不要出车了,在队里反省几天,把错误彻底交代,还要在支部大会上做检讨。老许呀,咱们出来时都才二十上下,我今年整五十了,过几年就该退休了。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没象老易那样做全国劳模,咱不怨,因为我们确实有差距。但总算也在全站,以至全省有个小名气了,想不到最后这下翻了车,叫我以后如何见人。”老师傅伤心不已,闷着头又把一碗酒灌了进去。
一直很少说话的刘正荣已吃了不少东西,冲淡了烈酒的猛劲,心情平衡下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只是体温仍烧得挺热的,不由自主地加入了他们喋喋不休的谈论中。“这算啥翻车,小事一桩。叫你检讨就检讨几句,谁没个过失的。知错了,改了就是好同志。吃。”
“你们年轻人不清楚,我不是怕检讨。说实话,我们这些少数民族的司机,一出来时就觉得低人一头。不信你问许书记,说着不怕你们城里人笑话,我们是做什么都准备着挨骂的。这不是,一辈子都熬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回?我们书记那话里,好象有种别的意思,说是总站辛书记指示,要抓紧这次实例不放,搞一回整党大学习,提高党员新时期的觉悟。你看,偏让我撞在枪口上,做了个典型。看来是逃不了的了,随他们搞去吧。”
“我记得当时你并没说什么呀。反正这几天我也不出去,等我静下来慢慢回忆一下,给你个证明。”
“要有你的证明,可能顶点用。”
“整整也应该。”许进山喝了五大碗了,对说出的话也控制不住。听什么就应什么,顺着话语发泄内心的牢骚。“现在的党风太差了。想当年我们入党那阵,一个队就四五个党员,可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讨价还价。”
周永福象听故事一样听着他们的言谈,后来说到个人的思想斗争,组织的学习教育,他就不以为然了。“吃吧,吃吧。别忘了,嘴巴的第一功能是吃饭。还有大锅的汤被冷落着呢,都来一碗吧。哇,太鲜了。”
刘正荣也想使气氛轻松些,免得众人越吃越闷,越闷越烦,越烦自然越没胃口。他改口打趣道:“路上人,能跑不如赶早,赶早不如碰巧,碰巧不如吃饱。闷棍打在狗腿上,好运气嘛。开心点,吃完再说。”
许进山被他们一打岔,也忘了刚说的话题。喝了碗汤,又冒出一个新问题:“会是谁捅到辛书记那儿去的。”
这个问题一时无法解释。“当时在场的就那些人。”刘正荣不在意地说道:“林区派车处?这对他们没多大意思,不太可能。”
当他俩把在场的人随口点了点,一旁喝得晕晕乎乎的周永福趁着酒兴又要卖弄他过人的先见之明,十分有把握地判断道:“不用说了,我知道是谁了。尤秀才,肯定他干的。这么一条富有特色,又有刺激性的新闻,能放过吗?不信等他回来你问一问,要与他无干,我,我把这条腿砍下来,照此样做席给他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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