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百年树林,苍松成群。山峦重叠,绝无路径。适己生存,兽奔蚁行。高峰沐日,幽谷清明。鲁迅有句名言: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为路了。所有生存在山上的生物,都有自己的路,要是走出了已有的路,很容易受到侵害。惟有风不在此例。
尤振雄的车子沿着路进入林区,还没到达伫木场,就看见前边又象去年中秋那样的一长串空车排成的长龙,从外边一直探头到林中深处。一见此景不觉暗暗叫苦,知道又遇上麻烦了。他把车跟在后边停稳,跳了下来,想找人问问情况。可前边几辆车的司机都不在,不是急着想法,就是准备久等,离车休息去了。
他只得回头,招呼伙伴下来。“又卡住了。看样子这两天算白赶了,在这里至少得等一天。”
丁龙江身后没有任务,不象尤振雄那么急。他关心的是在深山老林中,吃住可有着落。当他们正谈论如何打发这几天时,从远处传来一阵清亮的笛声。“莫道山野凄,风寒闻雅笛。不信高士游,也有非凡稀。”他忍不住叹道。
“肯定是他,笛子王。”
“胡秀才?啊,吹得果真非同凡响。你这么确凿,难道在音乐上你们也有沟通?”
“如果光凭听觉是不可能的。这条路上带着笛箫口琴出门的,不下七八个,大都能吹些长曲短调的。我在这方面又不内行,听音辨人是做不到的。但你听他的调有独特的风格,听,这是啥曲呢,似曾相识,又很陌生,急流突止,慢板煞开。这就是他的特点,不延旧律,摸索新牌。你不知道,他在音乐方面已经具有很坚实的功底。一般是不吹奏现成乐曲的,心里想到哪里就吹到哪里,完全的表现内心意念。”
“你是说,他是现编现吹,时刻在进行一种创作尝试。”
“可以怎么说。我们所谓的三秀才中,其实属他走得最快。他不光有常人不及的聪明和好学,更有难为人们理解的超前的开放和活跃的思维。”
“我似乎也听于秀才讲过类似的话,他说第一个出大名的应该是胡秀才。我真羡慕你们,相互间和和睦睦,争吵也只为学业。不象我们那里的人,成天勾心斗角,几乎可以说每人的精明都用在抬高自己,愚弄他人之上。不说了,老尤,他们都动大手笔了,你也不会慢吧。是不是已动笔写什么大作了,能不能通个气,使我受点启发,或是得点促进。”
“实难从命。跟他们相比,我差得太多太多。”
“你们都这么谦虚。在你面前,我们科里那些高级知识分子就应当自惭形秽了。”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要紧的是尽快把车装好。”
“反正一时半会轮不到。干脆来个大撒把,带我去认识认识胡秀才吧。”
“不行,我得先落实装车。”尤振雄见他有点丧气,又继续说道:“没啥,你自己找他好了。上回练唱时不是有过一面之交吗?他比我随和,跟什么人都讲得拢,一见面就是好朋友的。一边说一边提起我和小于,他必定会另眼相看的。但我提醒你一句,他不象我们那么注重表面仪态,不拘礼节,语言可是尖刻得很。所以跟他讲话要多个心眼,一不要自吹自擂,二不要侵犯隐私,就是说别过多打听人家的创作计划和意图。只要你尊重他,他自然尊重你。”
“你一说,我越发想会会他了。”于是,两个从下关同车共行的同伴,就此分开。
简便的林区公路,蜿蜒曲折尽量多的延伸到山林深处。这条没有标号的临时公路,几经加长,已离正式的道路有十多公里了。冬季进山,路况还算好,车辆走过,只扬起些尘土。要赶在夏秋雨季,那可够受了。四处积水,全线泥泞,路中间几道经常进出碾压的车辙印,比路面凹下去有二十公分。一场大雨后,就象几条杏,司机们噱称开得是水路两栖车。那种时候来一趟,不光人被整治得皮塌嘴歪,狼狈不堪,连车子也弄得泥身猴象,面目全非。
伫木场的修建要根据所需的木材用量与可采的森林面积而定。若是打算占住大干几年,自然就修得阔阔气气的,反之就随便些,准备搞完就走。这个伫木场,是文革末期为一个什么军事备战工程而开的。后来转为民用,新时期赋予了新的使命,规模也就一步步地扩大。
尤振雄记得头回跟师傅出车来的就是这里。那时才有个篮球场大小,一个小小的铁皮房子,既是办公室,又是工作人员的卧室兼厨房,也是进山的驾驶员等候装车的唯一场所。从前进山拉木料,吃住是没人管的。有啥样的本事过啥样的日子,带有白干摆地席,围坐火堆烤魔芋。饼干窝头皆上品,山中有钱无销地。沿途留个小心计,弄点番薯生玉米。荒野萧瑟无多言,见面问吃头一句。现在好多了,小房子几经阔建,过夜的人也有碗热饭热水吃喝,热炕头还做不到,也有个能够伸直腿脚放松心情挤干巴的大通铺了。
此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在座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叼着香烟。也只有胡少杰那等不谙此道,受不了如是熏陶的人,才另寻清新风雅之处,躲开人们视为高级享受的残酷折磨。
屋里,各种各样的烟味完全融合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哪个人用的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精制的还是土造的,温和的还是刺激的,悠香的还是辛辣的。一进门就让人头晕。办公室里那支号称“云南十八怪”之一的大竹烟筒,可算是最受欢迎的物品了。从早到晚,活泼跳动的咕噜声从未间断过。当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它的主人如今是这个小天地中最忙的人,根本没机会坐下吸一支烟。烟筒简直成了公用的,凡是等派车单的人,谁都可以伸手接过来过过瘾。
挤坐着几十人的小屋里显得非常拥挤。除了延绵不绝的咕噜声外,还不时爆发出间断的高声争吵。一边是血气方刚的中年驾驶员,想方设法地表明进山的艰难,任务的紧迫;一边是傲慢骄横的年轻起票员,再三再四地解释面临的困境,实在是力不从心。他们都因为对方不能体谅自己而焦躁,几句话不和,少不了拍开桌子,想在气势上压住人家。可谁也不肯轻易就范,说话的口气一凶狠,就难保语言的文明了。什么污言秽语,唇枪舌剑就干开了,直弄得两败俱伤,神倦精疲才罢休。在屋里的大多数人,一般是不为任何一方助阵的。只有发展到快要动手伤人了,才有人出面劝解。
而旁边那些老师傅们,更是对此司空见惯,无动于衷。他们总是默守着,把它当做一场消遣。他们知道,怎么闹也白搭,不从这里开张发货票,就是省长的小儿子也不用想把山里的木料拉出一根去。
尤振雄费了老大的劲,挤进了早已超过设计负荷四五倍的办公室里。一路同认识的等待者打着招呼,顺便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平时这个站点有七八十个农民临时工装车,一般不会发生积压。近来要过春节了,人们争先恐后回家去,只剩八个人,所以没法周转。
派车处那个叫老孟的中年人不在屋里,坐在办公桌旁的是个年轻人,以前曾打过几次交道,觉得他办事利索,为人也热情。尤振雄就走上前,可一时记不起对方姓什么了,就顾作亲近的“哎”了一声。靠近桌旁,见桌面上横七竖八丢着二三十支香烟,不用说,都是前边有求于他的人留下的。
尤振雄大大方方地拈起一只,另一只手又伸到人家嘴边,把正燃烧的半截烟接了过来。这动作虽不够礼貌,却可体现一种特殊的近乎感,也好引起对方的注意。把自己的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将人家的烟奉还,这才开口问道:“你看我得等多久?”
那人这两天应付的都是诸如此类大同小异的提问,早已烦透了。何况半小时前刚与人吵了嘴,满肚子的气还没消呢。凭意气说,他根本就不想理睬。只是来人才到,问的是头句话,不能没个应答。他想了想,不卑不亢地答道:“在场的这么多人,都是同样的问题。不用我一一解释了吧。就说那位老师傅,他昨天上午就坐在那儿了。”他指了指在一旁角落里正抱着竹烟筒“咕噜”的人。
“不能想点什么办法吗?成天这样干等也不是个事。”
“办法?能想的都想了,就看你又来个啥高招。”那人冷笑地讥讽道。
“不是还有人吗?多给几个钱,让他们加紧点,多装几车嘛。”
“怎么跟你说呢。以前我也以为金钱万能,如今才实实在在的体会到它的贫庸。简单说吧,《水浒传》有个鲁智深能倒拔垂杨柳,不愧一条好汉。然而仅此一人而已,并非出个高价,那些泼皮就个个都能拔得起来了。听懂我的意思了吗?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出再多的钱,也不能把人变成大象,一人搬一根木头。”
“可以想法提高工作效率,让有限的体力尽可能多的得到有效的使用。”
“老生常谈,全无新意。”那人显得更加不耐烦,侧开脸去深吸了几口烟,缓过点气来又继续接着没完的话说道:“要是在往常,这几个人的任务是一天装三车,现在提高到五车了,还要怎么样。这个效率不算低了,从生理学的角度讲,已超越了体力的极限。从人道主义、劳动法保护的角度看,也没有理由再给他们加量了。”
尤振雄同他的看法可不一样,还在耐心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希望能够寻求到解决当前困境的办法。“你说的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我们面前的事实是:一边有人拼死拼活地苦干,一边却有人百无聊赖地磨洋工。就不能让他们动起来,相互帮一把,快点搞完了回家。”
“谁磨洋工?”因为尤振雄刚从外面进来,那人以为他说装木场的人偷懒,忙开口问道。还坐直了身子,伸长脖颈,从小窗口朝外张望。
“不用往外看,就看看眼前吧。”
那人明白了尤振雄的意思,故弄玄虚的大笑起来。“哈,你这个小秀才,真会开玩笑。是不是又要重演去年中秋玩过的那场戏,叫党员们站出来。唉,酗子呀,一个办法一回灵,萧规曹随不能行。诸葛亮的空城计称得上空前绝后的妙计了吧,然而没人敢用第二回。情况变了,环境变了,哪能以不变应万变呢。嘘。再说,我还没入党呢,恐怕连站起来号召的资格也没有。怎么样,你来动员几句。”那人的语言中明显带有几分愚弄和嘲笑。
“何必是党员,我们干的是日常工作,谁主持谁指挥还不是个干。”尤振雄不在乎他的挖苦,继续同他理论:“正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咱也跟着变一变嘛。你们有钱雇用临时工,眼下只是少了几个人,不算大问题。这里的人一下车全属闲人,都可以临时一下嘛。你有计划内的钱,我有多余的劳动力,组织大家干起来,顺理成章,于国于己都有利。”
“哟,看不出你还真有歪门邪道。发财有法,治富有方,要在农村你肯定是个优秀党支部书记,可惜这里是国营企业。怎么就盯着那点钱上呢?一头拿着国家的工资,一头又打零工赚钱,政策能允许吗。”
“有什么不允许的。干一份工拿一份钱,为的是加快运力周转,减少车辆积压。”
“也想在这里宣扬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就不怕钞票多了咬手?”
“为什么不呢。咱不做贼,心里塌实得很,怕啥?凭自己力气挣的,有什么不敢拿。非但不怕多,越多还越高兴。”
“见钱眼开。这是不可能的。你懂得啥叫修正主义吗?这就叫修正主义。”
“虽不是万全之策,应急嘛,也不妨试一试。”一直躲着没有露面的老孟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说道。他是这里的负责人,几天来急得坐立不安,茶饭不思,刚在外边转了一圈回来。听到屋里又争了起来,他也不急着进门,在门外听他们争执,这回的声调倒不象平常八九成尽是窒人气息的火药味,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收获。当听得双方辩论将陷入僵局,赶紧分开众人,挤进小屋里。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如今的农民甚至可以丢下责任田不管,进城打工。说是政策提倡,先富后富早晚都要富。我们不干这么绝,保证完成本职工作,业余时间干上一点,我想不会有大错。”
年轻职员见突然冒出个人来,支持对方意见,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在后边拉拉老孟的衣襟,悄悄地提醒道:“以前没干过,还是小心点。要不要回去请示一下。”其实在这小小的屋里,还有什么声音能瞒过他人。一瞬间小屋里静得出奇,连大竹烟筒也销声匿迹,只有桌上的小闹钟的嘀哒声是没法控制的。——大家都在关注他们的对话。
“请示?”老孟不屑地摆摆手。“来回一趟,讨论几天,等批下来,大年三十过了,又该过小年了。到时候,人工回来了,又要批示什么用?现在要的就是时间,你看,讲这一堆话,太阳又偏西了。这时间谁能等呀。”
众人的气氛为之一动,却还没有人高声说话。
“酗子,你的建议不错。”老孟朝尤振雄说道:“这几天,情况一紧张,我就在想怎么解决了。这事也想到一点,只是旧观念太重,没能往深处去。只觉得动员大伙干义务工挺为难的。说到钱嘛,一接触经济就怕犯错。今天,你一下捅开,想想也没啥。其实都是一回事。干!管他娘的。实在不准干,就算应急措施,过了这关再说,以后不干就是了。”
年轻人又给他个暗示,这回没说什么。
老孟不理睬,冲着四方八面的人群一拱手,用戏剧电视里旧时文人的风度说道:“各位老师傅,小师傅,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江中只管行。这下子咱们都拴在一块了,谁也逃不出干系。你们凭良心说上一句,这主意怎么样?”
人们你看我,我看他,豆大眼睛变成瓜。静了有一分钟,才有个中年师傅带点试探的口气迟迟疑疑地说道:“我看行,能解决目前的问题。”
也有人提出疑虑,“可是,谁有本事装呢。象那位小同志说的,钱再多•;•;•;•;•;•;”
他马上遭到了来自四方的攻击。“你呀,真是属木头的。一个人装不动,十个人呢?你帮着我,我帮着你,大家装好了一起走,多好。”
很快的,大家的思想基本统一了。老孟高兴地笑道:“好,有你们撑腰,更没啥可怕的了。就这么干。上面问起来,由我出头顶着,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这个远离总站的林区站点,一切事务他作主,没什么再商量的了。他拿起桌上的大茶杯,喝了几口水,下定了决心,转向几个手下人,开朗地说道:“定下了。办公室只留一个人,负责起票调度所有事务,其他的从明天起,都参加装木料。哈哈,挣几个压岁钱,回家好过年。”
他的决定来得这么快,着实出乎人们的预料。
“真决定啦?”手下坐惯了靠背椅,吸惯了百家烟的人员担心的问道。
“怕啥?对了,再加一句,不搞强制,不愿去就不去。有什么头疼腰酸胃溃疡关节炎的,趁早说一声,留着看家就是了。过后领导追查下来,责任是一点没有的。当然,钱也是一点没有的。怎么样?话说完了,你们去不去?我是要去的。”他说得那么坦然,好象一下年轻了许多。“酗子,你叫啥名字?”所有都办好了,他才想起提建议的年轻人。
尤振雄见这位老师傅如此直爽利落,敢作敢为,也很高兴,听他问起,忙回答道:“我叫尤振雄。”
“噢,尤振雄。”老孟认真打量了一番,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四车队的小秀才,对不对?是有两把刷子。昨晚才听喧说的。那么,前段的‘中秋风波’是你写的了。”
“不是。”他一时没法讲清,又转回到刚才的话题。“老孟师傅真是襟怀坦荡,深明大义。干,都干。”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年轻发货员也一改方才的态度,大大咧咧地插了进来。“老孟,你年老体弱,又是头,看家就是你的了。我们都去。哎,怎么为啥这样看我?”他朝着屋里的驾驶员们说,“不相信?其实我只是沾上经济心里多了点悬乎,既然老孟敢承担了,我又怕啥?你们以为我不喜欢钱?说实话,我比谁都喜欢,只是没处找而已。过年了,弄它个百八十块的,给媳妇买两套新衣服,给老爷子提两瓶茅台酒,人人夸我能干,这种美事谁不爱。”说得大家都笑了。
“说干就干,这就动手。有不怕吃苦,不怕拿钱的都站出来。”他站在尤振雄的旁边,扬手号召道。见响应者廖廖,又说道:“怎么,看不上咱?告诉你们,可别小看人。坐办公室比起坐驾驶室,都差不多。不信到外面那些老粗的木头面前比一比,保证不打抖。”
好强的青年们有些不服,争着要动手。人们的气氛越说越活跃,相互商量起来,一伙一伙地站出来,“走,屋里说再多也是空话,有能耐到现场去论英雄。”
“慢点,慢点。”尤振雄忙拦住他们,急急说道:“不能只顾自己,年轻人要帮老师傅。”
“是的,是的。”老孟也说道:“一开头尽量想得周到些,免得后面出乱子。大家先别急,再听我罗嗦几句。坐下,坐下。”他来往穿梭在小屋中,使众人都重新坐下,只剩他一人站在中间。
“我想,有个计划组合为好。不要搞乱了,否则一拥进来,就是装好了,车子也出不去,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我这样安排你们看行不行?现有的八个临时工,分成四组,他们有经验,又是固定人员,由他们负责,四组同时装。外边已经排成的车队嘛,原则上不打乱,按秩序四辆车一组,依次进来。这样,司机加上临时工,加上我们这里的人,大体十人装一车。万一遇上有老师傅装不动的,也不要硬撑着,来跟我说一声,由我来想法调配。另外,宣布两个规定:一,后边没排到的尽可以上来参加,装好的立刻就走,不许停留;二,装车费一车五十元,定死不讲价的。十人装十人分,二十人装二十人分,落实到每个车,现装现兑,不打折扣。”
“好。”下面一片欢呼声,群情雀跃,笑逐言开,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可是体现我们工人阶级大公无私,互相帮助大好风格的时候了。还有,我提醒一句,千万别要钱不要命,拼过了头了。平时没干力气活,猛一上手,容易闪了腰啦,扭了腿啦,大家小心点。”
“行了,还没罗嗦够哇,快开始吧。谁会这么傻,连命都搭上的。”
“我有三年没在家过年了。今年我要把这儿挣到的压岁钱全包给宝贝女儿做红包。对,能挣多少就包多少,让她也高兴高兴。”有人已筹划着这些份外的钱如何花费。
“我要给我那位买双外国高跟鞋,越高越好。嘿,还要交代一句,歪了脚可别找我。”
“干脆买双法国的巴黎舞鞋,光踮脚尖的。”
“嗨,那叫芭蕾舞。”
“都一样。”
“哎,那我可亏了。”一个酗子突然叫道。 “我的车在前边,挣不了几个。”
“又是个木头,这种帐也不会算。再来呀。”
“说得是。今晚连夜赶,两天跑到,卸了再来。”
“妙极了。”
轰笑声一直延续着,静不下来。老孟只好提高声调,大声说道:“定下了。现在天快黑了,先吃饭。填饱了肚子,伫木场上见。说干就干,来个挑灯夜战。”
人们散去后,老孟从落满灰尘的货架角取出一盏千瓦的碘钨灯来。它自进山来从未出过道。一经点燃就迫不及待的咝咝作响,提到木材场,开启了明光,挂在高处的枝干上。闪眼的强光顿时照亮方圆百米,犹如一个小太阳,让人没法正眼看视。
一充轰烈烈的深夜大装运在冷落了多日的木材场上即将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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