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恩义街
他们上了车,车上坐着两个十四五岁小厮打扮的少年,温华知道其中一个叫百善,他最爱说话,昨天一路上跟他聊了不少。
百善见他们上了车,就开始乐,他压低了声音,“昨儿你那里可热闹啊!我都看见了。”
“嘁!看见了你也不过来帮忙,真不够意思!”温华瞪了他一眼。
“冤枉啊,就那一位——哪儿是咱能惹得起的?不过听说昨天夫人……哎呦!”
他旁边的那个小厮拐了他一肘子,“闭嘴吧,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知道啦知道啦!”他转转眼珠,又跟温华他们嘱咐了一句,“一会儿那个戴万字头巾的来了,你们别吭声,那是她娘家兄弟,最是护短的。”
万字头巾?温华想起昨天车上有个三十多岁神态倨傲的中年男子,好像是什么副管事,一个姨娘的兄弟能做到副管事,也不是个简单的。
果然,那戴万字头巾的中年男子打一上了车便没有好声气儿,不是冷嘲热讽便是指桑骂槐,其他的人都不言语也不接话,温华他们三个打定了主意理也不理他,自说自的,自玩自的,弄得那人好生没趣。
接下来的半天车队一直在赶路,中午也没有停下,因为这时候离运城已经很近了,不过十来里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都很是振奋,毕竟已经颠簸了近两天,正是疲惫不堪的时候,眼看马上就要到了,于是时间越发变得难熬。
车队先是在府衙附近的一处大宅子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车上的人都被叫了下去,集中在宅院门口听管家训话,看上去少说也有一百多人,穿红着绿,高矮胖瘦,各样的都有。
朝益探出脑袋看了一会儿,咂舌道,“他家这么多佣人,用得了么?”
温华仔细看了看,“这肯定不是全部,他家主子必定已经进院子了,身边还得有几十个伺候的,门口的这些不过是干粗活的。”
朝英也是一脸的诧异,“这官老爷就是不一样,摆的好大的排场!”
温华想了想,笑了起来,“昨天跟咱们吵架的那个叫碧月的,听起来好像是专门给他家太太倒茶的,你想,光倒茶就得专门安排一个人,那还有梳头的,穿衣的,端碗的,不都得安排人?其他的还有扫地的,做饭的,洗衣的,种花的,可不就得满满一院子的人?”
这一席话听得兄弟两个瞪圆了眼睛,随即朝益笑嘻嘻的拿胳膊肘拐了拐朝英,“七哥,怪不得有句话说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就看这排场,咱怎么也得去考个状元不是?”
朝英看了他一眼,摸摸他的脑袋,“是啊,你要争气。”
朝益一吐舌头,转身缩回了车里。
在这座宅子门前耽搁了近一个时辰,车队才离开。
来到城内一处不甚起眼的客栈,镖师们把剩下的车马和货物都安置在客栈里,朝英朝益和温华他们三个要了一间房,仍然是有靠窗的大炕,瞧着邓知仁还忙着交接货物,三人便回屋好好的洗漱了一番,用了些饭菜,躺在大炕上睡了半晌。
他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朝英迷迷糊糊的起身开了门,正是邓家二哥邓知仁。
“你们睡觉呢?我说怎么没有动静。”他进来先是咕咚咕咚喝了两碗水,又把行李包袱往炕上一扔,洗了把脸,倒在炕上长出了一口气,“再睡会儿吧,到了晚上夜市出来,我带你们去瞧瞧。”说话间呢喃着竟响起了鼾声。
温华坐在炕上眨眨眼,看向朝英朝益,朝英爬上炕,“睡吧。”
太阳落山的时候邓知仁果然很准时的醒过来了,几个人洗漱了,换上干净的衣裳,把脏衣交给专门洗衣的婆子,花几个钱等到了明天就能拿到一身干净衣裳。
运城是商贾集中之地,各处的口音都有,仔细听的话,多数都能听明白。
恩义街东西向,长约三里,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商铺,附近还有许多旅店和延伸出去的街市,这条街在运城甚至其他地方都非常有名,每天从早晨一直热闹到半夜宵禁,是很多来到运城的人们经常去的地方,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各家旅店就开始有人进出,商铺的货物也在这个时候开始发往各处,白天游人如织,大大小小的商贾在这里探听消息寻找商机,等到了夜幕降临,这里又成了灯火通明的夜市,吃的玩的乐的,应有尽有。
他们从客栈里出来,走过两条街道便来到了恩义街,三人顿时就被眼前的热闹景象吸引了,若不是有邓知仁在一旁喊着,只怕早就顺着人群跑得没影儿了。
他们从东头开始顺着人群往西走,有热闹就瞧一瞧,有好吃的就买一些,等走到一半的时候,几个人也饱了。
几个人有些渴了,瞧见前面有个卖茶的,便走上去要了一壶茶,一叠花生,一叠瓜子,围坐在一起闲聊,谈谈适才的见闻。
“这回秦家可是大手笔!”
“秦家”两个字钻进了温华的耳朵,转头看了一眼,是邻桌的两个男子在聊天,她不由留神倾听起来。
“赵哥,这回能赚不少吧?”其中一个身量较小的消瘦男子谄媚的给另外一个胖乎乎的男子倒上茶水。
“嘁!你还别说,这次还真就赚不了多少!”那胖乎乎的男子一脸可惜的样子,引来另一人的好奇追问,他往嘴里扔了粒花生,摇摇头,言道,“这次秦家放出来二百多人,大多是交了赎身银子的,便是那没交赎身银的,你以为是交不起?错了,那是不让他们赎身!”
那瘦子疑惑道,“难道是犯了事才被主家卖掉?这样的奴才可不好卖呀!”
“也是,也不是!”那胖乎乎的男子神秘的摆摆手指,看看周围,发现旁边只有三个孩子和一个青年正背对着他们说笑,遂放心言道,“这被卖掉的是伺候原来那位秦老爷的,现在的这位秦老爷不待见他们,所以巴不得赶紧把他们卖掉,半年前就找过我了,可不知道为啥直到昨天才把人送来。”
那瘦子恍然大悟,“嗐!这大户人家的事咱们心里明白就行,知道得多了,还做不做生意?”
“就是就是!”那胖子摇摇头,“本来还盼着能有些好货色,偏偏十几个里面,有老有少,老的已经半截入土,小的还在喂奶,那几个正年轻的又没干过重活儿,你说这买卖……偏偏那位大管家还非要卖掉,说卖多少钱都成,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卖到百里以外,你说这本来就货色不好,还提那么多要求,若不是看他赏钱给的足,这买卖我才不干呢!”
瘦子想了想,问道,“这样还怎么卖啊?城里是留不得的。”
胖子仿佛胸有成竹,“我明儿摆到西市去,看那里有没有人买,不行的话就直接转给别家,亏就亏点儿,不能砸手里啊。”
听到这儿,温华给邓知仁使了个眼色,邓知仁会意,趁着起身结账的功夫,将那二人的相貌牢牢记住,他知道温华这次来运城的目的,此刻遇见与秦家有关的事情,自然上心。
接下来的时间,四人吃饱喝足,在恩义街上逗留到将近宵禁的时候才回了客栈。
第二天一早,在客栈里吃了早饭,几个人收拾整齐,向伙计打听西市怎么走,原来西市就是在恩义街西边的一处市场,此处专卖各样牲口和人口,生意十分兴隆,官府在市场里还配备了专门的文书,以便即时交易及时办理。
邓知仁先是买了一头黑驴,连着鞍子一起花了十两银子,又花了三百文钱办了手续,从今天起,这头驴子就属于绛县邓家村邓知仁的了。据他说,幸亏这里市场大、牲口便宜,这么一头带鞍黑驴若是在绛县——没有十四两银子休想买到。他把温华举上去坐在上面,温华顿时就觉得视野开阔了不少。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西市另一边儿的人市,这人市明显比刚才过来的地方冷清了不少,不管买的卖的,都没有多少吵闹的,最热闹的便是竞价的时候。
邓知仁远远的看见昨天晚上的那个瘦子,他不动声色,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便找到了昨天的另外一人。
那个胖子让他的“货物”们都排成一字,站在前方,倒也有不少人去问,可一听是要卖到百里以外的,便一个个的摇着头走了,只有温华,始终定定的瞧着他。
那男子大约是觉得无聊,手里的鞭子左右椅着,一双眼睛盯紧了周围的情形,看见瘦子过来了,便上前低声问道,“怎么样?”。
瘦子没好气的瞥了那些“货物”一眼,“还能怎么样?一听咱们的要求都摇头,都说这样的主家实在是荒唐,既是要发卖了,就不必管到底卖到哪里去。”
这时候,温华已经将胖子的“货物”都仔细看了一遍,果然里面有着秦丽娘认识的人,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