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和金枝
下午宋氏和邓知仁回来了,带回了一篮宋氏兄弟家自种的毛豆,还有几块雪白雪白的豆腐。
温华来到这里几个月都没有吃过豆腐,还以为这里没有豆腐呢,问过邓知仁之后才知道最近的一家卖豆腐的与他们隔了一个村子,离得比较远,宋氏一个寡妇是无事不开门的,因此邓知仁离家的这几年宋氏几乎不买豆腐,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让回家过节的邓知仁出门买些,这次去邓知仁的舅舅家敲路过豆腐坊,就捎带了一些回来。
宋氏在兄弟家吃了两口酒,回来以后面色酡红,温华知道绿豆汤和醋都能醒酒,就倒了半碗绿豆汤给宋氏灌了下去,扶着她在炕上躺下了。
她坐在堂屋门前的小杌子上绣着帕子,邓知仁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坐在门口的阴凉地儿呼哧呼哧的扇着扇子,时不时还帮她扇两下。
“前些日子镖行里去福州的都顺利回来了,听他们说那儿不错,就是比咱们这儿热了许多。”
温华知道他说的是秦家众仆的事,看了一眼西屋的帘子,“这一路上肯定特别辛苦吧?好几千里地呢。”
邓知仁笑了笑,“虽说远,可大半走的都是水路,比陆路快捷多了。先走黄河,再走大运河,剩下的路程又跟当地的镖行打了招呼,可以说畅通无阻,顾及到有老有少,还特意放慢了速度呢。到了那里,那位大管家又雇了我那些师兄弟替他们看守了半个多月的宅院,待到一切理顺了才放他们回来。”
温华放下心来,虽说有镖行护着本不必太担心,然而他们这一行近二百人有老有少,真要是出点问题生个病什么的,还真是难办,“他们那么多人,住的地方都解决了吧?”
邓知仁微微一笑,“听师兄说那山脚处就有座大庄园,老老少少都安顿妥当了,两座茶山大得很,离附近的城镇也不远,那位大管家是有本事的,在我师兄他们回来之前他就带人把山上山下的事务都理顺了,因为怕那些人水土不服,还专门请了个大夫住到庄园里,定期给庄户瞧病,因为这个,附近的山民也得了益处,很是感激他们。”
屋外的蝉鸣声响得刺耳,可是温华心里却十分雀跃,她是真心为他们高兴,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落脚真的不容易呢,她想了一会儿,笑道,“我想给他们写封信,二哥回了县城替我交给芮光他们好不好?”
邓知仁又给她扇了两下,“行啊,我后天回县里,你记得在那之前写出来。”
“嗯!绣完了这条帕子就去写!”她点点头,手上加快了速度。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叩门的声音,“温华在不在?温华?”
温华放下手里的绣活,轻声道,“好像是隔壁的素娘。”
邓知仁一听是隔壁的素娘,面上露出厌色,朝她摆摆手,转身就进了西屋回避了。
温华挪开门槛前的石头,打开院门,“素娘是你呀?有什么事么?”
素娘进了院子,又朝外招了招手,拽进来一个齐眉细眼的姑娘,介绍道,“这是白庄的金枝,”她摇了摇手里拿着的两张鞋面,笑道,“温华你花样子描得好,帮我这姐妹描对蝴蝶吧?”
温华连忙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小声道,“你们轻声些,我家婶子正睡着呢。”
素娘和金枝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温华把她们带进堂屋,围着一张小桌子坐下了,她进屋取了笔墨,在小桌子上摆开来,“姐姐想绣什么样子的?”
素娘拿着她正在绣的那方素帕压低了声音赞道,“妹子,你这花样真是稀奇,配的颜色也好,这是什么?”
温华研着磨,琢磨着赶紧给画完了好打发她们离开,“那是冰凌,这帕子颜色太素了,我绣得又不好,只有绣这个啦。”
“你可真是巧心思。”那个叫金枝的声音细细的,笑着打量着她。
温华笑了笑,不由得暗自打量了她两眼,这姑娘看来家里境况还不错,耳朵上一对小巧的金丁香,对襟的雪青色上衣,领子上绣着彩色的藤蔓,下面是一条粉红百褶纱裙,一双湖绿色的绣鞋上两支牡丹娇艳欲滴,她皮肤略白,似是扑了粉,眉目细长,明显看得出眉毛是特意修成的一弯月牙,唇上点了些胭脂,两腮也打了腮红,这般刻意的修饰在她尚显稚嫩的面庞上显出了一种奇异的绮艳,倒让温华一时吃不准她到底多大年龄了。
此地风俗未嫁的姑娘衣衫上绣的蝴蝶只能是单数的,只有嫁了人的妇人才会绣上成对的蝴蝶,鞋面只有这么一点点大,要绣出三只蝴蝶非常考验画工和绣工,所以通常都是绣单只蝴蝶,因此温华便问她们,“绣单只的是吧?是要飞起来的还是停在花上的?”
素娘看了看金枝,金枝朝着温华歉然一笑,“给妹妹添麻烦了,我是想绣三只的,可是没有合适的花样子,又画得不好,只好来麻烦你了。你看,”她把鞋面铺在桌上,“我想着一只在中间停在牡丹花上,另外两只是飞起来的。”
这么复杂的图没有半个时辰可描不好,温华打心眼儿里不情愿,可是已经同意了帮忙,也不好再推辞了,只得笑道,“这么漂亮的鞋,这位姐姐真是舍得花心思,这样吧,咱们先把样子定下来,一会儿就该烧晚饭了,要是来不及,我就晚上再画。”
“那是自然,总不好耽误了正事,这都是费工夫的事——”素娘瞧见金枝给她递的眼色,看了西屋两眼,因被纱帘挡着,里面的景象影影绰绰的,瞥见温华正低头画画,她站起身来到西屋门前摸了摸那层纱,只瞧见里屋炕上躺着个人,炕边上有一张大桌子,桌边坐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写字,“这纱帘不错呀,我是最不耐蚊子咬的了,回头让我爹也去买些来挂上——你二哥怎么大白天就睡起觉来了?”
温华见她自说自话的去掀帘子,已是不悦,此刻又见她打问邓知仁的事,就觉得这姑娘说话做事真是不守规矩,于是面上也就淡了下来,只道,“二哥醉酒难受,所以歇下了。”
素娘看出温华面色不豫,便坐了下来,似是没话找话说一般,“听说你二哥在镖行里做事?怎么样?能挣不少银子吧?”
“哪里啊,不过是挣碗饭吃罢了,真要能挣大钱,”温华抬起头来指指头顶,“就该把房顶换一换,前儿下雨还漏水呢。”
素娘一脸不信的样子,“都是邻居,瞒我做什么?你家买驴又买羊的,不是挣了大钱又怎么置办这些?哎——听说你家大哥到京城去做官了?做的什么官呀?”
温华懒怠跟她解释,描完了半朵牡丹才抬起头来,“蝴蝶在左边还是右边?要跟另两只相对还是相背?”
“要相对的,站在花瓣上,对,就是这样。”素娘见她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咬了咬唇,又开始介绍起白金枝,从她今天的衣服用料、样式、打扮到女红、家务,再到家里有几口人、棚里有多少牲口、地里有几亩地,详尽无比,就差挂上块牌子——“贤良淑德,居家必备。”
温华早就注意到金枝那不断看向西屋的紧张眼神,听到后来,她不想明白也明白了,感情这两位是冲着二哥去的呀!早说呀,二哥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了,要真是合适,她也乐见其成。只不过——她看看素娘,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素娘一看就是个不规矩的,和这样的人玩的好,这个金枝……
罢了,想这么多干什么?回头和婶子说一声,愿不愿意是人家的事。
手上加快速度,总算是在太阳触到树梢前把花样子描完了,好不容易送走了磨磨蹭蹭的两个姑娘,她关上院门,回屋叫醒邓知仁,“二哥?二哥!她们走了。”
“走了?”邓知仁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可算是走了,我都睡了一觉了。”他转脸看看一旁睡得正香的平羽,“他什么时候睡的?”
温华摇摇头,“不知道。晚上炖豆腐不?”
邓知仁摆摆手,“行行行——你烧什么咱们就吃什么,没意见!”说着跳下炕来伸伸胳膊伸伸腿,戴上草帽,出门扛上背篓拿起镰刀,“我去打些草来,一会儿就回。”
温华抓了两把毛豆洗净了,放到锅里加水加盐,又捏了几粒胡椒丢进去,烧火煮熟了便放在一旁晾上浸味儿,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正好腌透了,也算是一道菜。
晚上吃完了饭,她趁着坐在宋氏身边纺纱的功夫,把下午隔壁素娘带白金枝过来的事说了一遍,“我看她俩总往二哥住的西屋瞧,好像是那个金枝对二哥有意思。”
宋氏瞥了她一眼,顺手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孝子家懂什么?素娘家不是本分人,你少和她来往。”
温华摸摸头上被敲疼的地方直抱屈,“又不是我愿意搭理她,明明是她找上门来的,偏偏还捡那最难画的花样让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