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滋味儿
颜恕的动作极快,第二日便派给楚濂送信去了,没直说是温华想买,只说帮问问价钱。
楚濂问了来送信的颜家小厮,没问出什么来,拿着信琢磨了半天。
之前盘库的时候颜恕也是的,有多少东西他想必有数,他也曾跟颜恕露过口风,那些东西至少值两万两银子。能让那小子当中间,一口气拿出两万两银子来买皮货……的,究竟是谁呢?以京城如今的局势,谁家不是夹着尾巴做?要知道他盘下的这铺面还是瞒着家里用了别的名义置办下的。买家必是他们两个都熟识的,到底是谁呢?那小子可没有那么多本钱吃下这么一大宗货……难道是他的哥哥嫂子?哎……?
和气生财,楚濂也是个痛快,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等拿钱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反正颜恕认识的、还能拿出那么一大笔钱的也没几个,至于温华,他印象里就没听说有谁家的新嫁娘刚进门就敢拿出大笔的嫁妆来贴补夫家的。
找列了份清单,除去自留的,统共还有三百五十多件,又依着市价按上中下三等列了价钱,让给颜恕送去。
温华接到报价单,一看,乐了,“这倒是个通透的。”
“怎么了?”颜恕拿过信来,一项一项看……紫貂、银貂、猞猁狲、银鼠、灰鼠……白狐、玄狐、灰狐、云狐腿、草狐、火狐……干尖、爪仁、耳绒、狐铅、狐腋、天马、麻叶子……麦穗子、羔皮、鹿胎……单子上大大小小的列了三十多种皮子,较贵重的占了四成半,余下都是寻常物件。
他笑了笑。
温华道,“照着市价让了半成的利,他还算给面子,没有狮子大开口。”她昨天就让打听市价去了,所以对这些数字还是心里有数的,反复核算了两遍,托着腮,捏着笔杆轻点桌面,心里盘算着这些皮子要用何处。
油灯的火焰一闪一闪的跳着舞,光亮照她的脸上,显得朦朦胧胧。
颜恕嘴角隐隐露出笑意,“想要的就列出来,那些用不着的不要也罢,若是这里面没有的,去找他要。”
温华笑笑,抿抿有些干燥的嘴唇,放下手里的活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重了,从桌上的小瓷罐里拈了一块黄色的糖球放进杯里,端过颜恕的杯子也放了一小块,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这些就不少了。除了身份不够穿不得的,没用处的还真没有,不是说了,即便咱们自己用不着,随礼送出去也无碍的。”手指点着清单,“这鹿胎做鞋是极舒服的,又没有腥膻味,或者制成荷包、扇套一类的小物件随身带着,漂亮又体面。还有这麦穗子,别看是羊皮,这东西毛大压风,那些去口外贩货的将盐茶运出去,换回皮子来,这样的可是最贵的,先前家里也有几张,都给哥哥他们做了披风,回头也给做一件。”见颜恕没有露出半分不情愿的样子,她心里一松,“爱什么颜色的?宝蓝的好不好?一会儿让他们把料子拿出来,记得宝蓝的有万字文的,还有方胜纹的……”
听她不紧不慢的说着这些,颜恕心中一动,忽然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他笑吟吟的看着她,她的手很白很细致,却又不是单纯的柔嫩,听说她原本娘家时也要做家务,婶婶和嫂嫂们都说她的绣活儿精致,她给自己做的衣裳针线也多合他心意,好看又舒服……清了清嗓子,“都好,的眼光向来是好的。”
“那就安排个懂行的让秦小巳带他去看货?”温华心情愉悦。
她确实想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多买些,毕竟正是货品充足的季节,加上政局不稳的缘故,市面价格并没有像往年那样节节攀升。这批货种类繁多,每一种的张数却不多,所以真正能做成裘衣的也没几样。单张的貂皮本就不大,六十余件方成一裘,即便是她这样身量的女子所穿的,至少也要四五十件才成——且这四五十件必须品相一致,不可能将上等品和下等品混一起,若是都做裘衣,数量上就还需要再添加些。如此这般,那些数量少的皮子若是不想闲置,就只好用来装饰领子或做成袖筒、围巾一类的小物件……是不是有些太奢侈了?
她心里略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又摇了摇头,早晚要用到的东西,不趁着这会儿价钱低赶紧买来,将来要急用时再找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颜恕见她有了决定,笑了笑,从桌子上抽出一册半旧的蓝皮儿书,翻到自己上一回读到的地方。
温华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颜家这样的书香世家,颜恕即便读书上没有什么兴趣,为了前程,还是不得不努力的。不做官,至少也得有功名,身为嫡子,总不能比上面的几位庶兄太差,这不是他不乎的问题,世情如此。何况也不能一辈子依靠家里,将来总有分家单过的一天,这些日子她冷眼看来,他也并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靠老婆过日子的……她起身来到书桌旁,往桌子上的砚台里添了几滴水,拿起墨锭挽起袖子缓缓研磨起来。
颜恕看书的姿势不变,脸上却越发的柔和。
磨好了墨,将墨锭擦干净,放回墨盒里,她突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年后的春闱会不会被耽搁……”
颜恕一怔,抬起头看看她,微微一笑,“尽事听天命罢了,”见她蛾眉轻蹙,确有些神思不属,心里不确定她是怎样想的,便道,“不要担心了,这也不是担心的事儿,做不做官,总还是要看机缘的。”
温华见他虽然低头看书,却从眼角悄悄打量着自己,一时间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忽然想起从前一事,便转身给他换了盏茶,“功名什么的,自然还是要看机缘。这些日子天天看书到夜里,仔细熬坏了,倒不如晚上早些睡,早晨早些起来看书。说起来,最重要的还是身体康健。”
颜恕笑容轻松了不少,虽然他定意要考个功名出来,却知道自己志不官场,这一点上,妻子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毕竟家和万事兴。这些事情早两刚成亲的时候就暗示过她,可是她来了颜家这些日子,见了一些一些事,想法难保不会变。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身旁,“是夜里读书扰到了?”
温华连忙摇头,他不过是偶尔读书读出声音来,声音也不大,谈不上什么扰清静,“夜里睡得沉,睡着了也听不见什么,就是怕累着。”
颜恕听她说得这样实,笑了,“是早就习惯了晚睡的,每日里清晨醒来总要迷糊一阵子才能清醒些,不然这一整天必定没什么精神,倒不如夜里清净,读书能读得进去。”
这一点温华倒是能理解,只是她看来考上了固然好,考不上却也没什么,可是又怕伤他自尊,这话便不好提,“心里有数就好,真的累着了,家里还要为担心。”便拿了绣活儿做一旁的椅子里做起活儿来。
她低头做活儿,一针又一针,又黑又亮的头发,白莹莹的珍珠,白生生的颈子,水蓝色褙子绣了同色的缠枝花,不仔细看的话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就像她这个,不管做什么,从来都不是为了做给别看的……颜恕思及此,心里软了下来,觉得自己刚才实不该试探她。
派去看了货,确定没有问题后便拍板付了银子,只是不好大喇喇的将东西拉回颜家,送到永宁坊也太过惹眼——倒不是怕宋氏开口和她要,宋氏不管要什么,只要她给得起,没有舍不得的,只是与嫂嫂们相处的时日短,永宁坊留下伺候的不是原来秦家的世仆就是后来新买的丫头小子,多口杂,此时不宜多事——考虑到这些,温华便做主将两车皮货都送到了附近的一座空铺子里,那是她名下的一间铺面,刚买下不到两个月,重新修缮了打算再开个茶坊,里外都是干净的,找了间向阳的屋子作为库房,每件皮子都用防虫的药棉纸仔细包好,放进樟木箱子里保存。
外面的局势越发的不好了,渐渐的传出许多流言,虽然多数都不能证实,可是越是这种不能证实的事情,们越是深信不疑。大街上的明显的少了很多,颜恕也减少了外出的次数,纵然不得已要出门,也是快去快回。
永宁坊那边还好,除了大哥邓知信一直没有消息。二哥邓知仁和平羽两家里读书习武,宋氏守着大儿媳和二儿媳两家,把孩子们照看得很好——大儿子一直没有消息,说她不着急是假的,可是一大家子摆哪里,她再着急也得顾虑到儿子和媳妇们。卢氏官宦家出身,管家方面自有手段,约束着上下等,并没有弄出什么事来,让听到消息的温华很是放心。
十月中旬的一天,守坊门处等待的们突然发现原先守坊门的坊兵都换成了禁卫军,事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一得到这个消息,颜家立即就把各处的出入口都关了,大太太和三太太把各房的都召集主屋处。
“让们各屋的回去拿被褥,女眷和孩子们就跟着和三太太住贻年堂,老大带着兄弟们住宜信堂,从现起,谁也不许随意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