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夏日的芙蓉池里生机盎然,池底连腮红、琥珀眼、七星纹等朱鱼游耍嬉戏,池面莲叶碧翠亭亭如盖,倾露而动,猩如香包破线,溢开清芬,招展着瓣叶。
云露沿池缓缓而行,手摇扇动,风吹鬓凉。
“这两日主子总觉得身子乏软,想是那会儿吃得营养不足,近来又常歪寝殿不动的缘故。还是走一走好。”良辰替她将垂柳揽向一边,殷殷说道。
她深以为然。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诚不欺她。后宫里色/色事儿都别弄好了,她只用做到享受服务和争得圣宠,照拂他们即可。
就是现代科技便捷,也不会让她懒到这程度。
不过这小日子过得当真是舒服又悠哉。
她想起做宫女那会儿,虽都是为后宫服务,照顾宠物和照顾妃嫔又大相径庭,那是个把女当男使唤,男当畜生使唤的地方。若是后面没因妙妙被皇帝选走,照那身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大概三十多岁就要被看作老妪了。
女谁没个爱美的心思,一旦起了这念头,不免让后怕。
这么一对比,就算有个勾心斗角,绵里藏针,也不那么糟心了。当作生活调剂品也不错。
她正想着物是非,立池边的谢婕妤就撞进她眼里。
对方一袭月白素衫,被风吹得翩然而动,她卷书抵心口,眺着池面眼神渺远,原先的刻板端正,磨开了棱角,很有些书香之气。
云露挑了挑眉,有点好奇。
不过几日光景,谁将这位谢婕妤教成了这副模样?
对方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一偏首,疏离礼貌的点头:“妙小仪。”
她既然看见了,云露也不能躲开来,便安然上前行了礼道:“见过谢婕妤。”
两静了片刻,谢婕妤将手里书册交予一旁的宫女,沿池而行。边侧首去问:“听说,妙小仪近来喜爱种菊?”
像这些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所喜花草总跳不开“梅、兰、竹、菊”四君子,她有此一问,应是喜欢菊花。
云露因要答话,也跟上了她的步伐,“倒不图花好看与否,贪得不过是菊花浸的潭水。”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百花中。”
她吟咏了一句,没有后文,神情有些怔怔地。
云露跟后面,脸蛋儿一苦,顿觉亚历山大。
无论对方是真触景生情,还是刻意做出这副模样,她都不是很受得住。而且她记得原句是“吹落北风中”,她改成“百花”,是说不想和她们一样落入淤泥刻意争宠?
……清高的女子,的归宿是尼姑庵。
话说回来,皇帝那日从东明苑跑到云岫阁,该不会是她不乐意了,特意来膈应自己?
两话不投机,却还是一路慢慢就走到了池子尽头,另又走过绕过绿茂依依的柳树,走向青葱蓊霭挨着的假山。
等看见孙朝思的那一刻,云露才发现,真正的是非来了。
她忽而有些警觉起来,这个谢婕妤,是有意还是无意?
“是不是。”孙朝思的脸色不像从前那样红润,反是苍白,突出的五官便被衬得尖刻了许多。此刻眼锋蓦地刺过来,咄咄逼。
因她直冲着云露来,谢婕妤便朝旁边让了一让,也看向她。
云露笑笑:“谢姐姐好性儿不怪罪不守规矩,却不然。但念孙才大病初愈的份上,饶一遭也无妨。”
她这话一出,立时就压住了气势迫的孙朝思,让对方变得有些尖酸小性儿了。
谢婕妤也莫名觉得有些尴尬,退开一射之地,把位置让给她们。
孙朝思大恨。
“何必绕圈,只说,到底是不是?”
“孙才这词儿也该换换了,自永福宫起就是这一句,听得耳朵生茧。”云露随性搭假山一块平滑的小石头上,忽而想见什么,撤回手又笑,“何况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平白无故地,什么东西是不是?”
孙朝思冷哼一声:“心知肚明。”
“想是因避孕汤一事心里有了怨,无事时就糊涂起来,什么风儿影儿的事都捉住了不肯撒手。”云露漫不经心地道。
她见对方面带急色,又笑:“好赖曾经也称一声姐姐,心里要是烦闷,开解开解也无妨。那儿空气新鲜,咱们去那里说?”
她扇头一指,正是三面环水,一面连曲桥接平地的水阁。
水阁因这独特地位置,视野宽敞,不容易遭窃听,是谈话的好地方。
孙朝思又是一声冷哼,但却点了点头。
云露见她答应得如此轻易,面上轻松含笑,心里却又是一番计较。
两走后,假山后又走出两,其一身穿明黄龙袍,赫然是当今皇帝,伴他左右的,则是清秀宁雅的宁承徵。
“皇上。”宁子漱的声音里含了几分无奈。
才刚自己陪他另一处荷塘钓鱼,远远地见到那边走来的妙小仪和谢婕妤,再看见假山边徘徊的孙才,她直觉要生事,不想凑这热闹。但皇上好像来了兴致,拉着她躲进假山背阴处。
两对峙的话,也尽听见了。
“她倒是会挑好地方,那里朕就不好听了。”皇帝趣味盎然,挑了挑眉,继而视线随处一转,待看见不远处的临天楼,吩咐了李明胜几句,侧首对她道,“走,们去看看热闹。”
这边观众还没入席,那边戏却已经开场了。
孙朝思自入了水阁就好像休养了回来,看着云露目光阴沉、凶狠,又变成那咄咄逼的样子,一句逼一句的问:“别以为不知道。姚芳蕊再蠢也不会自己熬药的时候下毒,韦良?嗤,和她有什么旧隙,因和卫良不对付,她和卫良交好,和她就有仇了?她和有旧隙,当了的替罪羊才是真。”
“可以不承认,只是别逼的翻脸,大家不好看。”
云露身高不如她,仰着脖子颇是难受,果断后退了两步,正退到栏杆边上。她扶着朱漆红柱,顿了顿,才挑了眼尾,笑调侃她:“大家如今都还好看,最难看的当要属孙才了,若是翻张脸,说不得还能变好看起来。”
“!”孙朝思气急,她从没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
当即一咬牙,给沉香打了暗号,又往前迫了两步,却做出被云露绊倒的样子,摔栏杆上。那栏杆围不过腰高,眼看着就要跌进湖里去。
云露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却听旁边沉香煽风点火地高声瞎喊:“妙小仪做什么,就算与家主子不合,也不能把她推到水里啊!主子病才刚好,怎么这么歹毒!”
良辰本是帮自家主子拽着,闻言气得脸通红,一边狠命地把孙才往阁子里扯,直扯得孙朝思口鼻撞石基上,撞得青紫,一边唾沉香:“主子还没掉水里呢,没看见主子救她吗,吵吵嚷嚷什么!”
沉香只是不来救,一味瞎喊,良辰气不过,又恐怕对方用这一手来诬陷主子,只能把劲儿用救上。
毕竟水阁四周无,谁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若沉香平白诬赖,孙才说不得就真成了受害者,让大家以为主子歹毒做下这样的事。
云露听两个小宫女的骂战大乐,手里力气险些就泄了,她扫眼见谢婕妤竟曲桥中央赏景走动,不时往这边看来,不由朝那边亮嗓一喊,让对方来帮忙。
谢婕妤也犹疑,她本该是孙才掉下去之后做个见证,可现下闹成这样,着实是……
现不去,恐怕就说不清了。
且孙才身子才亏了,计策不成,还是先救她上来好。
云露见她来疾步走过来,轻勾了勾唇。
等对方连同宫女一起来帮忙,抓住孙朝思另一只手腕的时候,实打实地绊了她一腿,狠力将她推了下去。
突然从一个的重量变成了两个,两个宫女猝不及防,统统没拉住。
“哗”。
漫天的水花泼上来,高到亭栏杆处撒了进来,除了云露,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
谢婕妤的宫女安从立时跑去外边,喊力气大的小太监来救,沉香则不忘初衷,又吵嚷道:“妙小仪怎么可以连谢婕妤一起……”
“们有两个,只有一个。”池水里的尚挣扎,云露却掸了掸裙摆,微微一笑,“信不信,连一起推进去。”
沉香听见那惊慌呼救地背景音,立时噤声缩了回去。
云露见她老实了,满意地点点头。
等几个太监跑来时,她忽而变了表情,不时着急地看着水面,不时无奈地安抚沉香道,“知道主子落了水着急,但也不能赖说是推的。实是谢婕妤跌进去的时候将主子一起撞了进去,都怪近来身子弱,没力气拉稳两个……”
良辰不用演,方才她就受够了沉香的气,登时委屈又气急地替主子说话:“就是!才刚家主子拉的时候,还那里大喊大叫,也不知道找,也不知道帮把手,安得什么心!”
小太监们亟待救,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妙小仪真是心善,女子力气小,就是一个也拉不住,怎么拉得住两个?
那个宫女也是,主子掉进水里也不着急,只知道怪罪妃嫔。亏得妙小仪不予她计较,否则换了严厉的主子,哪里有她好果子吃?
诽谤宫妃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远处的临天楼,皇上直握着金漆的西洋镜笑岔了气。宁子漱本不想笑,见他笑得这模样,不知怎么也忍不住笑起来,边还要替皇帝抚背顺气。
她就是笑也雅气,不一会儿就道:“这事看来蹊跷,依臣妾看,妙小仪倒不是故意的……”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
心里却想,她怎么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虽然她们说得话他听不到,但他有西洋镜,她推的动作,自己可是看得仔仔细细,分毫不差。
“妙,当真是妙。”
他想到那个镜头,拊掌夸完后又是一阵笑。本是刀霜剑峰地陷害,一环扣着一环,样样都会惹他不喜,怎么就让她玩成了闹剧。
怎么就,让他乐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