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林泽自那日听了水溶的一番话,心里早已定下了主意。又想着,贾宝玉平日里的作态也不甚讲究,只把紫鹃往那里一推也就是了。
虽然紫鹃有些无辜,可林泽却并不可怜她。
他不是不知道,紫鹃背着他们和贾府里的可恁的亲密。不说她原就是贾母派来服侍的,惯常是要贾母那里回话的。就是王夫也拢络着她,好等她口里说出什么话来,林家身上剐一层。这样的丫鬟,林泽自认是要不起的,也不想要。
趁着这个机会,一并还给了贾府才好。
打定主意后,林泽的饭量和睡眠质量都上升了不少。正琢磨着怎么下手呢,没两日就从青梅那里听说宝玉跟前的大丫鬟袭病了。林泽有些惊讶,他还记得青梅和贾宝玉那旮瘩的向来没什么交情的。
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话都是从紫鹃那里听说的。
青梅见林泽问起,便也笑道:“哪里是要去打听的呢,大爷又不是不知道,惯常是个不爱理会这些个事情的。左右谁家的丫鬟婆子有个不好的,与们什么相干呢。”
林泽便也点头道:“很该如此。”
两正说着,就见白果进来,一面笑道:“青梅姐姐,可有什么做工精致的荷包不曾?”
青梅便笑了笑,说:“那些东西,都收箱子里呢,哪里有精致的,不过是能看罢了。”又见白果已经去找了,便又笑着问道:“什么时候也来找要东西了,从前可没见呢。”
白果便笑了笑,从青梅的箱子里翻出一个藕荷色的猩包来,又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只碧蓝色的,并排放一块儿,又指着那两个荷包笑道:“大爷瞧瞧,这是青梅姐姐的好呢,还是的好?”
林泽从来也不关心这些事儿的,见那两个荷包,一个是藕荷色做底上面绣着映天彩莲,一个是碧蓝色衬着一对仙鹤昂首嘶鸣。便笑道:“一个清淡雅致,一个意境高远,各有千秋罢。怎么突然拿这些出来,是又有来找学针线了?”
白果便笑了笑,才说:“原是姑娘房里的紫鹃过来找,央了好几次要把姑娘的荷包给她瞧一瞧。可那里有,手里不过多些自己平日里做的东西罢了,便只好跟她说明了。她先时说不要的,现下又说想要了。这不,怕自己的手艺不好,特特地来寻青梅姐姐呢。”
说得青梅一阵笑,只拿手戳了戳白果的额头,又笑道:“这些不过是家常做的东西罢了,值当什么。只是,给她看着学了也好,独有一样儿,可别落进那些个脏手里,没得污了们的名声。”
白果自然也知道这意思,忙点头道谢,就要出去。却有被林泽叫回来,瞧着林泽脸色,却不敢吱声。
林泽皱眉看了看白果手里的那两只荷包,又想到那紫鹃素来也不是个爱拿针捻线的,怎么这二不当五的时候就来寻了这些个东西来?便问道:“她先要去拿了姑娘的东西?”
白果便点头道:“是啊,还笑话她呢,姑娘房里的针线自然是由绿柔姐姐或是红杏姐姐收着的,哪里就来找们要呢。”
林泽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昨日听说宝二爷过来了?”
白果虽疑惑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却也不碍她回答,只说:“宝二爷昨日来时,见大爷不,便觉得没趣儿。又去看了二爷一回,那时候二爷和环三爷正一起写字呢,也没空说话。再后来,宝二爷想去看姑娘来着,崔嬷嬷却挡着没让他进。”
林泽眯了眯眼,声音也沉了几分。“昨日是谁送宝二爷出门的?”
“这个……?”白果想了想,却想到自己那时候可忙着给白芍蓖头发,也没空。只瞧着崔嬷嬷没给宝二爷好脸色,那宝二爷便自讨没趣地说了几句话,惹得崔嬷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终究没闹腾起来也就回去了。只是,到底何送的,却真真儿地没印象了。
“好像是紫鹃。”青梅旁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见林泽看过来,又忙道:“也记不大真了,只是瞧着宝二爷是一个先出的院门儿,紫鹃追过去说了几句话,是不是她送宝二爷回去的,就不知道了。”
林泽眯起了眼睛,这算什么,贾宝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整日里“宝姐姐”、“云妹妹”地亲亲热热,还和那什么花袭的干出龌龊事儿来。这边居然还敢肖想他的妹妹?哼!既然家上赶着作死,林泽也不想拦着。反正那紫鹃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瞧着心大的很,怕还作着什么不该作的梦呢!
“白果,去叫了甘草过来。把这荷包且先留这里,青梅,去老太君那里请姑娘早些回来,有话说。”
二对视一眼,忙照办了。
不多时,甘草便掀了帘子进来。见林泽端着一杯茶坐桌边,忙行礼问安。林泽只挥了挥手,让她也坐下。便把桌上放着的那两只荷包往她跟前一推,只问:“知道素来是心灵手巧的,这事情从前也信,这次也要信的。”
甘草便疑惑道:“大爷有话直说罢,若能做到的,必不推辞的。”
林泽因笑了笑,又吃了一口茶才说:“这两个荷包一个是白果的,一个是青梅的。她们手艺也好,只是这事儿却不好要她们做。听的意思,是要这荷包的背面绣上一株紫鹃花来才好。”
甘草听了,便把眉头微微皱起,尚不解其意。
林泽便道:“如今跟姑娘身边,那紫鹃是个什么样儿的,想必也心里清楚的。有一句话问,若她把的东西送到爷们儿的手里,什么想法儿?”
甘草立刻道:“她敢?!”
林泽便叹了一口气,说:“正是了。们女孩子家家的,名声可恁地重要。没得白叫她糟蹋了。如今只是除了一个隐患,那紫鹃是想把姑娘的东西给贾家的宝二爷,焉能不管?”
甘草本来就不笨,听了林泽的几句话便了悟了。想到那紫鹃隔三差五地就要往屋里面凑,这段时日和那宝二爷走得忒近。若说紫鹃没有半点的想法,她是头一个不信的。所以当林泽这样说了之后,她就立刻明白了林泽想要她荷包后面动手脚的目的了。
只是……紫鹃花太显眼了些。
甘草笑了笑,说:“大爷只管交给办,必妥当的。”
林泽听后,也是放下了心,又嘱咐道:“还有一句话,紫鹃原想要的便是玉儿的东西,这两只荷包是白果和青梅的,她想必也没见过。偷偷地交给她,别露了风声,只说这是姑娘那里的就是了。”
甘草点了点头,应声道:“知道大爷的意思,这东西必亲生交给她,不出一点差错的。”
等晚间黛玉回来时,林泽便把这事儿简明扼要地跟她提了一提,差点让黛玉气得发喘。虽不至于犯了旧疾,却也是横眉倒竖,只啐道:“原来是打的这样的主意,还说她见天儿地要往房里去是为什么。”
又道:“幸而青杏她们守得紧,没要她得逞。”
绿柔便笑着旁边安慰道:“姑娘可消消气,为了这起子小哪里值当。”说着,便把手里的茶递过去,看着黛玉吃了一口,气息渐定了,才又笑道:“原是那些个混帐东西自己下流狐媚子,哪里要姑娘这里生气呢。何况,有大爷,必没事的。”
这么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就是林泽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对绿柔笑道:“绿柔姐姐只拿话来打趣。虽有主意,却还怕妹妹不高兴呢。”
黛玉便冷哼一声,只笑道:“凭做的事,再多的不高兴也是有过的。只把的主意说一说,若是荒唐的,再不必提。若是合情合理的,才答应。”
林泽便把自己的主意略说了一说,虽提到了甘草来做这个手脚,却没有说和甘草之间的话。只是笑道:“甘草那丫头是个好的,从前还没提拔到一等的份例已经是办事细致妥帖的了,如今跟着这么几年,和感情自然极深的。不过把这话她面前微微一提,她已经气得狠了。”
黛玉便也笑了,想到甘草素日的为,也是十分信的。
绿柔更是笑道:“她平日里便是个极好的,也不枉太太时抬举她,也不枉和大爷出去了一遭呢。”
说得几都笑了起来。这事儿便也敲定了,只是黛玉还私下又和林泽说了几句,隐隐是有些不忍心的意思。林泽却只劝道:“妹妹凡事也太软和了,叫都欺负到了头上来。怎不想想,若今日当真要她得了手,日后坏的可是的名声。林家的女儿再比不上金枝玉叶的,那也是极清贵的,怎么容得了她来撒野!”
说得黛玉也没话了,只应了此事。回头却还笑了笑,说:“凡事软和的又不止一个,哥哥性子才绵软呢。”话毕,便自己回去了。留下林泽一个,有些郁闷的摸了摸鼻子。
他很包子吗?……好像是的。
这事既交代给了甘草,林泽自然半点也不担心的。甘草做事一向妥帖麻利,果然,没两日,甘草就把做过了手脚的荷包私下里偷偷的给了紫鹃,又嘱咐了她好些话,才罢了。
紫鹃先时也曾想过要从姑娘这里寻一两个旧物件拿给宝玉,可终究那屋子都踏不进去,何况东西?只好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后来听黄雀和青鹤两个闲聊,听说黛玉的针线活也是林府里的嬷嬷教的,那嬷嬷也教过白果和青梅等。
紫鹃便存了这样一段心思,只想着就算拿不到黛玉的旧物件,拿了青梅和白果的物件儿那也可以蒙混过关的。女儿家的针线活,若不是特别出挑的,哪有什么区别。宝玉又向来对这些没什么讲究,纵拿了别的去充数,料必他也是看不出来的。
这样一想,便卯足了劲去求白果。谁知白果先还答应的,后来不知怎的,却又找不到好的针线活了。紫鹃总不好拿了太旧的东西,因此也郁郁不欢了好一会儿。只是峰回路转,姑娘屋里的甘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要学针线的,便拿了手里两个不同式样儿的荷包来,只说这是姑娘从前学针线时做着玩儿的,让她只拿着也学一学。
紫鹃自然欣喜异常。摸着那两个荷包,心里也如同吃了一剂强心散。
林泽知道紫鹃的反应知道,笑得十分乐呵。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能一石二鸟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次日,就有宝玉要往梨香院这里来。林泽笑着婉拒了,后一脚就听说紫鹃着急想要出去。可林泽哪儿肯放啊,现放出去,那可没到时候呢。因此,紫鹃没能去见得成宝玉。那着急的样子,就连林泽都能感同身受了。
等到了傍晚,黛玉却让绿柔把一盒参给了紫鹃,对她嘱咐说:“这原是要送给琏二奶奶的,只是听说琏二奶奶如今大太太那里养着病,一时又不好过去,故嘱托去送一送。仔细着送过去,路上也要注意些。别误了晚饭的时辰。”
紫鹃忙喜不自禁地接过那一盒参,连忙就要去了。只是她却没瞧见,站她身后的绿柔无声地轻叹了一声。
紫鹃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她能出来的时间有限,自然想着想把手里揣着的荷包送给宝玉去。因此也不往花园子那里去,先绕进了贾母的上房这里,叫出碧痕来说话,然后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宝玉的屋子。
哪知这一日这样凑巧,贾母正和王夫往东府去玩了,上房这里只有宝玉一屋子的,晴雯和麝月不知道哪里去了,袭因近日身上不好,便外面隔间的小床上自己歇息。紫鹃才进去的时候,就见宝玉和衣躺床上酣睡,一旁的秋纹打着扇子。见她来了,忙过来亲亲热热地执了她的手,问这问那的。
紫鹃从前就贾母跟前做二等丫鬟,给了黛玉的时间也不算长,何况又日日府内走动,帮着林家送这些东西那些东西的,宝玉这屋里的丫鬟,十个倒要有八个和她是相熟的。见她来了,自然问长问短。
紫鹃便笑着一一答了。秋纹又见她手里拿了一个盒子,忙笑着问道:“又给们送东西来呢?是什么好东西,可要们也瞧瞧呢。”说着,就去揭那盒子。当下就瞧见盒子里一支参,便疑惑道:“咱们这里可没要用这东西呢,好好儿的,怎么送了这个东西来?”
紫鹃便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只笑道:“谁说送给们来的?怎么,天底下但凡是好的,难不成都要送到们这里来?要说来,这也太霸道了些!”
说得秋纹也笑了,正要说话时,忽闻得睡外面隔间的袭几声咳嗽,忙止住了笑声。过了一会儿,听袭翻身的声音,似是又睡过去了,秋纹才压低了声音道:“若要说起霸道,那一个不比霸道些?是什么名牌上的呢,哪一日撵出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儿呢。”说着,便努着嘴示意紫鹃去瞧袭。
紫鹃便也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凡事也想开些,她纵千般好万般好的,宝玉身边也难把她放头一位呢。”
秋纹便低笑了一声,说:“谁说不是呢。这些日子不大往们这里来,可不知道咱们这里热闹极了。又是宝姑娘又是史大姑娘的,哪一个不比她强些?要说呢,她纵是样样儿好头里,尚要宝玉跟前伏小做低的,主子们问起来,还不都要她吃上挂落。”
说着,只瞧着紫鹃又是一笑,“瞧着,老太太若不是把给了林姑娘,真真儿地把给了宝玉才好呢。瞧这品,瞧这模样,她哪一点比得?”
紫鹃被她说得脸红,就要伸手去打她。秋纹哪里会依她,只小跑出去,又一面轻声交代说:“可给宝玉扇扇风,若做得好了,来日也要抬起来的。”
紫鹃红着脸笑啐了她一声,回头见宝玉和衣卧着,脑门上还有一层细汗,便拿出帕子轻轻地给他拭了。一面手里给他打着扇子,一面想着秋纹那些话来。
她又不是个傻的,老太太是什么态度,举家上下恐怕都能瞧出一二分来。亲上作亲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单看着如今的琏二奶奶,那不也是二太太的内侄女么。要是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把林姑娘许给了宝玉,那她说不得也能……虽然林姑娘跟前的一等丫鬟份额满了,可眼瞧着绿柔和红杏那是比她们大出好些去的,再要个两三年的,恐怕没等林姑娘出门,就先要打发了她们出去了。
紫鹃这时候还惦记着当初做黛玉跟前二等丫鬟时,林泽和黛玉的话呢。一心想的是,等绿柔和红杏走了,那空下来的位子必是自己的。她又是贾家的家生子儿,老子娘又都贾家做活,日后林姑娘真要嫁了进来,一应的情往来家中上下老小,还不都得她旁搭把手么。
想到这里,便又把心思转到了平儿身上。都说琏二奶奶是个最掐尖要强的性子,可就是那么刚强的呢,嫁给了琏二爷,还不都一样要拿平儿拢络着爷们儿?那二太太素来也多敬重,可还有周姨娘、赵姨娘跟着老爷生了孩子呢。她这样的,林姑娘平日里待她也和善,说不得……日后就能被抬举着做了姨娘呢?
一时想到这里,脸上便是一片绯红。
“好姐姐,怎么脸红了?”
紫鹃一惊,手里的扇子便“啪嗒——”一声掉了地上。此时也顾不上去看宝玉何时醒的,也顾不上去回答宝玉的问题,紫鹃便忙低头去拾扇子,谁知一低一抬的,就这么和宝玉碰着了脑袋。两同时轻呼一声,紫鹃脚下没站得稳,一个踉跄竟倒了宝玉的怀里。
宝玉才刚醒来,就见床边坐着的从秋纹变成了紫鹃,心里正疑惑呢,就瞧着紫鹃一脸绯红。才出口问了句话,谁想吓得紫鹃这样。两也是凑巧了,可紫鹃软倒自己身上,宝玉也撑不住,顺势就又躺回了床.上。
紫鹃羞得满脸臊红,只道:“这是什么样子,被看到了怎么好?”
宝玉一抬头,就见紫鹃满脸羞红,一双眼睛眸色氤氲,神情似笑还嗔,心中正是迷醉之时,听得紫鹃呖呖娇声,便嘻嘻一笑,只拉着紫鹃的手道:“好姐姐,瞧见,心里正欢喜呢,哪里顾得上其他。”
紫鹃被他说得脸上更是滚烫,想要抽手回来,却又觉得满手酥软不得着力,只得由他去了。便挨床边坐了,见宝玉身上衣衫散乱,便拿手去给他理了理,又笑道:“这一觉睡得可香呢,若不是来,岂不是要睡到明日大早去?”
宝玉也笑道:“正是呢。老太太今日午后已经要传话过来说了,晚上只留东府里玩牌,只怕回来的晚了,交代们自便呢。”又见紫鹃眼波生情,忙挽留道:“好姐姐,不如也这里用饭罢,这里的饭菜虽比不得林妹妹那里的雅致,却也极好的。”
说得紫鹃也笑了,看得宝玉又是一呆。只觉得平日里紫鹃虽亦有些动之处,却难得今日瞧见她这样娇柔的一面。不觉便看住了。
紫鹃只笑道:“留吃饭,可不敢呢。”又笑道:“还有别的事呢,哪里能这里耽搁太久。快放开,还要往别处去呢。”
宝玉听她这样一说,再不肯放的,更把手抱紧了,只猴紫鹃的身上扭股糖一样,嘴里说着:“好姐姐,便依这一次罢。每日里只盼着和姐姐见一面呢,怎么姐姐竟不想呢。”又侧头去看紫鹃,见紫鹃唇上一抹脂红,便嘻嘻笑道:“好姐姐,把唇上的胭脂赏一口吃罢,上一次可没尝到呢。”
紫鹃听他这样说起,便微微挣扎了一下,见挣不开,也就由他去了。宝玉便紫鹃唇上舔了一舔,笑道:“这味道倒清甜,倒像是那芙蓉花的香气。”说着,便拉住紫鹃躺床.上,又细细地吃了一口。
紫鹃被她舔得唇上生痒,便也娇笑道:“快别这样,被瞧见像什么呢。”
宝玉只不依,仍按住她的手吃她唇上的胭脂。两正嬉闹之时,就听得一声怒喝,原来竟是一直睡外间的袭醒了。
“哪来的小蹄子勾着爷们儿干尽了坏事儿,咱们也起来分辨分辨C好的爷们儿,倘或叫们勾引坏了,那还了得。”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推开了宝玉,劈头盖脸地就打了下来。
紫鹃被打得蒙住,哪里知道还手,可袭此时心里早已经气了个半死,下手也重得很。她前些日子刚和宝玉试了云雨之情,两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知道,近日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宝玉体贴她,本不欲要她跟前服侍,独她不肯,也是怕要晴雯等也勾着宝玉学坏了的意思。可怎么就料得到,日防夜防的,防住了这屋里的,却没防得住别处的!
紫鹃正要翻手时,却又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响动,竟是麝月引着王夫进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呢,袭便“噗通”一声跪了地上,王夫才一进来,就见紫鹃身上衣衫凌乱,发髻松散,一张脸已经肿了小半边,正仰躺床上神色惊惶。宝玉也是一身的家常衣裳,不知所措地站一边,地上却是哭得声嘶力竭的袭。
王夫喝道:“这是什么事儿!”
袭便抽抽噎噎地说了,“奴婢近日原身子不好,一直外间歇着。哪知今日晴雯和麝月都有事去了,屋里只留了秋纹服侍。奴婢半睡半醒间,就听来了,听着她和秋纹说些不庄重的话来,又说什么抬举谁的话,不多一会儿就听着秋纹出去了。奴婢身子重,又起不来。可没多一会儿就听着那似是把宝玉勾床.上的声响,忙下来拉了。”
又哭道:“原是奴婢的错,若知道是紫鹃姑娘,奴婢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说着,便抹着眼泪道:“原只以为是哪个轻佻狂放的丫头,勾着爷们儿学坏,因此也没等看清,就劈手打了下去。现下瞧着,怕是奴婢误会了。”
一番话说得都信了,一时只觉得袭忠心护主,看着紫鹃的目光却都有些变了。
王夫便怒道:“拿秋纹来!”
等秋纹来了,见屋里只王夫坐椅子上,一张脸早没了素日的慈善样子,心里早怕了个半死。又听得王夫问话,便也哆哆嗦嗦地把话都说了。更是做实了紫鹃勾着爷们儿干坏事儿的样子来。
紫鹃这里有苦说不出,不住地拿眼去看宝玉。她现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宝玉一个了。谁想宝玉是接收到了紫鹃的眼神,却没明白紫鹃的意思。见紫鹃袖口露出一只荷包,急忙道:“太太,并不是这样的。原是紫鹃替送东西来的,摔倒时她正拉,一个没拉住就倒了一起。袭见到的不过是们倒下的样子,并非如此的。”
说着,就让紫鹃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紫鹃哪里敢,她这时候若把东西拿出来了,那可不就是把林姑娘也牵连了进来么!那她当真是要背上恶奴的名声了,这可如何是好!
宝玉却管不得这些,他心里虽也埋怨袭这样撒泼地上来扑打紫鹃,却也信了袭话里的意思。只当作袭是不知道来是紫鹃呢,故而才如此的。更多的心急如何帮紫鹃洗脱这个冤枉的罪名,也顾不得紫鹃的犹豫,探身过去就从紫鹃的袖子里扯出了那两个荷包来。
王夫接过来拿手中瞧了,心头更怒,只骂道:“这是什么东西!”
宝玉便道:“这是央她给的,是林妹妹的。”
王夫被他一句话气得差点喘不上来气,只怒道:“好一个林姑娘!”又瞪着眼睛对紫鹃质问道:“来问,是也不是?”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紫鹃闭上了眼,点了点头。就听王夫冷笑数声,对身边跟来的金钏儿道:“去,请了林姑娘来,倒要瞧瞧,这私相授受的是哪一家子的规矩!”
林泽听见这话的时候,也不免冷笑数声。分明是贾宝玉一厢情愿,到了王夫这里,话音一转就变成了他们林家不上规矩了,真真可笑至极。见黛玉脸色沉郁,林泽便笑着安慰说:“别理会她们,待家里,去就是了。”
又对绿柔道:“让甘草和红杏姐姐随去罢,绿柔姐姐好好安慰安慰玉儿。”又对青梅笑道:“快去把这事儿告诉琏二奶奶知道。”
青梅忙去了。林泽便步伐散漫地带着红杏和甘草往贾宝玉这里来。
这日,凤姐正邢夫这里说笑,忽闻得平儿跑了进来,一张小脸颜色雪白地看着自己,满脸惊惶之色,心里就是一咯噔。也顾不得邢夫此,便忙问了缘由。
平儿被吓住了,半点话也不敢瞒着,把今日听闻的种种都向凤姐说了,也把凤姐给听得怔住。独邢夫先反应过来,嘴里只骂道:“作死作死,干出这等下流的事儿来!”又想到迎春如今也那里住着,心里又是一阵膈应,只拉着凤姐的手说:“大妹妹如今还那里住着,这可如何是好。若要传了这样的话出去,日后怕大妹妹也没个好家能嫁了。”
凤姐被邢夫这样一说,也回过神来,忙劝道:“太太也别忧心,这事儿如今还没闹大,只待去前面看一回。”说着,便带着平儿往荣禧堂这里来。
才一进门,就见王夫脸色铁青地坐椅子上,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片。王熙凤定睛一瞧,王夫的手指还颤着,再一看,王熙凤抿住了唇角。林表弟那神色,真是太有意思了。
真不怪林泽一副吊儿郎当看好戏的样子,本来么,紫鹃也不是他什么丫鬟,又不是林家的什么,这紫鹃的身契还贾母手里头握着呢,和他们林家那是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来这里,不过就是围观一下战况,顺便加点柴添点油烧把火,别的事儿,他可真不媳做。
王熙凤近前道:“太太,这是怎么了?”
王夫睇了她一眼,冷哼道:“倒来得快,哼!”
王熙凤权当听不懂这话里的冷嘲热讽,只叹道:“原是那些个小丫头片子也不顶事儿,遇着了什么事情都跟荒脚鸡似的,要说呢,这事儿啊,许是误会呢。”说着,便对形容狼狈的紫鹃道:“素来也是个有体面的丫头,怎么这多早晚地到爷们儿这里来呢。”
紫鹃便哭道:“是给奶奶送参的,不过是到宝二爷这里略走一走,原是上回和宝二爷屋里的几个丫鬟说了要来看看女红针线的。”
王熙凤见她手里的确是有一个盒子,便又笑道:“这参竟是送的了?”又对林泽笑着福了福身,道:“必是林表弟想着们呢,嫂子这里先谢过了。”
林泽便也笑了笑,二相谈了一两句,却让王夫一旁听了十分不是滋味。凤姐已经病了这么些日子,也看不出个好歹来,她送去的那参也不知道她是用了还是没用的,眼瞧着凤姐的脸色也不像是那憔悴枯黄的。
王夫捏住手里的佛珠默念了一声,才睁开一双眼睛,冷冷地说:“林大爷,这丫头带了不该带的东西来,可怎么说呢。”说着,便让金钏儿把那两只荷包递了过来。
林泽瞧了一眼,就疑惑地问:“两只荷包罢了。”
王夫便冷笑道:“林大爷是个爷们儿自然不知道的,这荷包可是大有来头的。寻常姑娘哪有上赶着给爷们儿送荷包的,瞧着大姑娘怕是有别的心思罢。”
林泽听她这样说,也勾着唇角冷笑了一声。不等他开口,就听王熙凤已经惊呼了一声,只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呀,二太太。”
王夫一怔,何时凤姐竟叫自己“二太太”了?
不等王夫开口,王熙凤已经拿过了那荷包左右瞧了,才道:“这荷包是谁的还不知道呢,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林妹妹的呢。二太太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要冤死的事儿?这话只咱们这里说一说,虽是不碍的,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那可有一场气要生。”
王夫死死地捏住手里的佛珠,眼睛已经盯着王熙凤怒道:“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这事情告诉给老太太知道不成?”她统共就一个宝玉,还见天儿的有这么些个下流狐媚子来勾着,镇日地不庄重,已经叫老爷灰了心。若再让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大一场气生!
王熙凤便笑了笑说:“哎呦呦,哪里是这个意思,二太太别误会罢。”说着,便把手里的荷包拿住看了又看,对紫鹃道:“这荷包是哪里来的?”
紫鹃抖了抖肩膀,却不敢说了。
王夫冷笑道:“先前不是还口齿十分伶俐的么,现怎么就不说了?”说着,还斜睨了一眼作壁上观的林泽,只道:“莫怕,说了实话也不罚什么。左右是谁做下的事,就该谁来担着。”言下之意,已经把矛头指林家的头上了。
王熙凤旁边眼神一闪,正要开口时,就听得一声轻呼。然后就见林泽身后站着的甘草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眨呀眨的。瞥见林泽一脸的轻松惬意,王熙凤便抿唇无声地笑了。她这是着的什么急呢,没瞧着家林家大爷那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么。
王夫见甘草这样的作态,心里十分不快活,只骂道:“什么下三滥的泥腿子奴才,也面前挺腰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有脸说话。没得笑掉了的牙!下流狐媚子的东西,镇日里勾着爷们儿干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来,只以为腾不出手来收拾们,瞧这轻狂的样儿,最是瞧不上的。”
一番话,连着甘草等也一并骂进去了。林泽却也不生气,王夫现的状态就和想要咬的疯狗没多大区别,林泽可不想顺着她的意思。真要和长辈杠上了,别说外头看着也是他的错儿,就是家里面说起来,也是伤的林家的脸面儿。王夫脑子不太好使,那可不代表着林泽的脑袋也秀逗了。
冲着甘草打了个眼色,甘草便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凤姐道:“琏二奶奶,那荷包可否给一看。”
凤姐便笑了,这丫头素来是个机灵的。瞧她说话不紧不慢的,又是这么个聪敏的样子,必是有后招儿的。便也点了点头,让平儿把那荷包递了过去。
甘草翻来过去的看了看,便皱起了眉头,说:“这是紫鹃绣的荷包呀,怎么说是姑娘的呢?”
跪地上的紫鹃一听这话,立刻就抬起了头,只尖声道:“分明是姑娘的,怎么说是的!”又见甘草手里抓着那两个荷包,眼角瞥见王夫越发沉下去的脸色,紫鹃心里更加害怕,只又喊道:“分明是昨日亲手给的,说是想学女红针线,这两个是姑娘旧日曾学着绣出来的荷包,给瞧着,别带出去了!”
甘草便疑惑道:“昨日何曾说过这些话来?昨日明明一直陪姑娘身边呢,哪有功夫去二等丫鬟的房里找呢。”特地把“二等丫鬟”加重了一些语气,说得紫鹃也羞愧地低下了头。甘草犹自皱眉道:“况且这话里也说不清楚。怎么说想学着女红针线的,偏就寻了姑娘的旧事物给来学?若要学,只拿着别的手艺好的看着也就是了,如今要拿姑娘的来看?再有,又说嘱咐别带出去,怎么还带身上呢?”
一番话,问得紫鹃哑口无言。
甘草又怕别不信似的,只把那其中一只藕荷色的荷包轻轻拆开,就从里头掉出一朵半干的紫鹃花来。王夫当下就脸色巨变,看着紫鹃的眼神活像是要生吃了她一般。
紫鹃这样的目光下垂下头去,半句也不敢分辩。她还能说什么?她怎么好意思把之前和宝玉之间的约定现下和盘托出呢!屋里站着王夫、琏二奶奶和林大爷,她已经得罪了个遍儿,若是再把宝玉拉下水,只怕王夫也不会轻饶了她!当下就想向林泽求情。
可不等紫鹃开口,林泽已经瞧出了她的想法。便笑道:“二表弟,这嘴上怎么这么红,可是破了?”一句话,就把王夫等的视线都聚焦了贾宝玉殷红异常的唇瓣上。
“这是胭脂罢了。”怕林泽不信,贾宝玉还拿手擦了擦又舔了舔,笑道:“惯常是吃惯了这东西的,只忘了擦了。”
林泽也不理会这天然呆,只把目光看向紫鹃笑道:“唇上的胭脂怎么就糊了呢!”
“啪——”又是一声,一只漂亮的杯子被王夫大力地掷脚下。林泽眼角一抽,啧,真疼呀!
见紫鹃也无话可辨,林泽便拱手笑道:“这原是二表弟喜爱紫鹃的针线活罢了,咱们却是白搁置了。如今又孝中,那些个鲜亮的活计哪里用得到。既然二表弟喜欢,只留着就是了。”又看向王夫道:“二舅母对妹妹的那些猜测,可也打住了。有些事,到底还是查明了再说的好。”
又对凤姐笑道:“们原京城就有宅子,先前不过因着屋子久未有住了,才借住这里。现老宅子也拾掇好了,们再留这里也不合适的。”意思就是,爷要搬走了,们快点放行罢。
王夫正气怒着,凤姐虽有些惊怔,却也并不想拦着林泽。她看来,比起和着她的这慈姑妈一起打击林家,还不如好好地靠拢林家来得好。这慈姑妈还算计着她,给了那些个霉坏了的参来药她,可家林家却帮了自己天大的忙。
当下便只略留了一留罢了。王夫早想着他们早走早好,哪有不肯的。见林泽这样说,便冷声道:“既是如此,也就不虚留们了。”
林泽内心欢呼一声,目标达成!于是愉快的回去收拾包袱,趁着贾母还东府里摸牌摸得开心的时候,林家早趁着马车回了自家了。
至于第二日贾母得知此事的时候,林泽兄妹三早就自家的屋子里睡得香甜了。谁管贾家想这想那的。贾母发多大的脾气那也得王夫哄着,怎么办呢,凤姐可还抱恙花园子那里养着呢。
说紫鹃?那就是王夫一根心头上拔不出的刺了。原因没别的,只因贾母心里不痛快,把紫鹃就搁王夫跟前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