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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收消息王子腾送喜,省亲时薛宝钗图宏【标题】

    且说王子腾如今升了九省统制,官阶高了一级,虽远调了京师,然而身份地位又比之前不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知妹妹家里就有这么一遭事情。他素日也尝听闻,薛姨妈一贯溺爱独子薛蟠,一任他胡作非为也不管教。妹婿虽有心,奈何薛姨妈却护着,两厢往来,不说薛蟠越发地胆大妄为,就是妹婿和妹子之间的夫妻情分也折进去不少。

    要说句实话,王子腾还是十分敬佩薛老爷的。毕竟自打老圣退位之后,这四王八公的势力也就不比从前了,手里的实权全都被当今圣上默不作声地给收走了不说,可偏偏连想告老退下的意思都被今上给拦住了。

    要退下,那可不行!老圣偏帮着老臣子,要是这当口里让一干老臣全都回去了,那今上恐要落个不仁的坏名。

    不说四王八公,就是连成一气的四大家族那段日子也十分地不好过。当今圣上分明才继位,可手下的动作却一丁点儿都不慢。不声不响地已经处置了一批,提拔上来一批,打发走了一批。内务府更是换了两三拨儿的,可薛家愣是能这激流里占着过往的地位没被动摇。

    只这一点儿,已经让王子腾敬佩不已了。

    可惜,走得太早了些。扔下那样大的家业给了薛蟠,却不想想薛蟠可能接得住么!

    “蟠儿怎样了?”

    王子腾夫侯氏见王子腾来了,忙站起身道:“嗐,还不就是那样儿。现今咱们家来的这群大夫,哪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的口气儿,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一起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蟠儿受罪,们也跟着受罪。”

    说着,又满脸愁容道:“要说,正经地还是快打发找个真正能看病的大夫来才好呢。”

    王子腾冷笑道:“若能,早就寻着了,还等说?”说罢,便近身去看床上的薛蟠。只见薛蟠脸色蜡黄,一双眼睛肿的几乎只剩一条缝隙,只瞧了一眼,心里就大为痛惜。便自叹道:“也不知道蟠儿有没有这样的福分,倘或华大夫能来,兴许还有的救。”

    侯氏忙安慰道:“老爷也是尽了力的,倘或蟠儿有福,不必华大夫也定能过了这道儿坎。若……不能,可怎么好呢。”说着,又叹息道:“姑太太那里,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说法呢。”

    王子腾也想到薛姨妈的性子,倘或薛蟠自己这里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他那妹妹怕是要一头碰死得多。可瞧着薛蟠这副模样,他心里真是又气又痛。他是个做娘舅的,哪有不疼外甥的道理。可只要一想到这把薛蟠扔进五城兵马司衙门的是北静王爷,王子腾心里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若薛蟠能熬过这一关也就罢了,若熬不过……他能和谁讲理去?

    正是满室愁容不展之时,就听得有丫鬟进来禀报说:“老爷,前面有找您呢。”

    王子腾微微一惊,这当口儿的,有谁来找呢?看了一眼躺床上进气多出气少的薛蟠,王子腾又是一声长叹,只嘱咐说:“照顾好蟠儿,回头就来。”

    不说侯氏连声应了,满屋服侍的丫鬟也都垂眸敛眉的不敢说话。等王子腾一走,侯氏就往椅子上一坐,一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都是一门的糟心亲戚,往日里不说管教着不叫孩子出错儿,如今被王爷整治得这样只会哭哭啼啼,要来有什么用!”说着,便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她坐的地方正对着躺床上的薛蟠,见薛蟠脸上蜡黄,浑身上下有如水泡发过一般肿着,心里更是恶心极了。她出身和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家时读书写字也算是大家闺秀里的佼佼者,从前待字闺中时还和贾公之女贾敏是手帕交。可自打她嫁进了王家,那才真是要她心里不痛快呢!

    不说这王家对女儿的教养只专注内宅手段,更多的是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王子腾的夫本就是以能诗会画为傲的,陡然间嫁进王家来,却见两个小姑子都是把心思放钻营后宅上面,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膈应。

    等到了后来,两个小姑子陆续出嫁,她才算松了口气。可等一听贾敏说到王夫贾家的种种行为,侯氏的脸那可就有些挂不住了。

    家贾家虽说是军功起家的,好歹对子女的教养也极看重的!单瞧着贾敏一个姑娘家却和兄弟们一起排辈儿那就可知了。可她这小姑子,自己不爱读书就罢了,还处处地挤兑贾敏。嫁过去是做家媳妇儿的,怎么跟小姑子就处不好呢!

    可这话要怎么和王夫说呢?侯氏只好温声安慰贾敏,对王夫这行为只当不知道。否则能怎么办?都是王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难不成她一个王家的媳妇儿手能伸到贾家去不成?

    王夫这里也就罢了,等贾敏嫁给了姑苏林家,远远儿地去了扬州也就算告一段落了。王夫心里纵有些个不痛快,偶尔发发牢骚,侯氏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能容忍。可另一个小姑子那里却又折腾了好些个事儿来。

    要说薛姨妈也是个奇!

    进了门之后先用手段发作了几个通房丫头,等把薛老爷身边的通房丫头和几个红袖添香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了,自己却又薛老爷面前落了个善妒的名声。夫妻关系好一阵冷到了冰点,任凭薛姨妈怎么体贴温柔的都不管用,薛老爷就是不买这帐。

    没办法,薛姨妈就想着把自己身边带过去的陪嫁丫鬟送给薛老爷,可薛老爷不收呀。这怎么办呢?所以薛姨妈就写了信回来求助她这个嫂子。

    说起这个事儿来,王子腾的夫还有些憋屈。这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小姑子都已经嫁出去了,按理说那夫家的事儿也不该她来插手呀!可薛姨妈信里头字字恳切,好像她不帮着就是一宗大罪似的。那时候侯氏就想了,这不是要去邀宠么,长得漂亮才能被看上呀!所以,就府里头挑了两个长相标致地给送过去了。

    薛姨妈一看来了两个漂亮丫头,心里就不乐意了。正想着要把给退回来呢,谁想薛老爷就看上了这俩了。愣是收进了房里又抬了姨娘,让薛姨妈好一通生气又不好发作。可不是么,要是发作了这俩丫头,不就又给老爷脸上难看了么!

    薛姨妈心里不痛快呀,便想到了侯氏这个始作俑者了。就不能送些个平常姿色的吗?这么标致漂亮的丫头送过来,可不就是为了把老爷的心给勾走么!

    侯氏收到薛姨妈的信时,心里别提多委屈了。这事儿又不是她上赶着要帮的,分明是薛姨妈自己怕失宠,好说歹说地求着她才给送了两个过去的。谁知道薛老爷心里怎么想的呀,眼睁睁地就给了薛姨妈一个响亮的耳光。

    虽然说也就只抬到了姨娘罢,可日后生了儿子,这家里头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侯氏想得没差,那两个抬了姨娘的丫头里,当真有一个十分争气,没有半年功夫就怀了身孕。次年就给薛家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喜得薛老爷也高兴得摆了几桌宴席。倒不是他宠妾灭妻,抬了这两个丫头做姨娘之后,他和薛姨妈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一年到头的,薛姨妈房里过宿的日子还多些呢。

    可就是这么巧的事儿,偏偏那个不经常承宠的姨娘就这么争气,而且又是一举得男。这可让头一回做爹的薛老爷乐坏了,也不管那是庶子,只每日里捧手心里关心着。等稍微大了些,又说要亲自教养,亲自带着他学算账的。

    这风声传出来可把薛姨妈给愁坏了,一个庶子却占了长子的位子,光这一点儿就够让她心里怄气的了。谁想老爷还把这孩子这么当事,竟隐隐有些把这孩子当成嫡子教养的意思了。薛姨妈心里不安极了,生怕薛老爷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来。而这种不安日积月累,终于薛老爷有一日跟她说到,不如就把这孩子认她名下养着的时候,爆发了!

    争吵了要有月余,终究薛老爷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自此之后,对薛姨妈的心思却越发的淡了。只是也是薛姨妈的造化,正值此时,竟被诊出了身孕。薛老爷心里再不痛快,总不能对怀着身孕的正室嫡妻摆脸色,只好日日仍陪着薛姨妈。

    薛姨妈心里自然志得意满,更是趁着这时候又好好地折腾了一遍那两个姨娘。等到后来薛姨妈生下了薛蟠,那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薛老爷这时候已有二子,虽薛蟠是二子,可到底是嫡出的,故而薛老爷对薛蟠还是很抱着一番期望的。

    薛姨妈也因着薛老爷对薛蟠的厚望,着实又风光了好一阵子。也就这个时候,那个庶子竟一病死了。孩子死了,那姨娘整个也去了半条命,镇日里不吃不喝,只一心求死。这可把薛老爷给急坏了,又是命大夫看了,又是要做法事的,折腾了小半年,那姨娘形同槁木一般,到底没能留得住。

    薛老爷心里虽也悲伤,可到底有薛蟠能聊解几分悲意。后宅一时清静下来,薛姨妈心里自然得意非常。薛蟠两岁的时候,又怀了一胎,便是后来的宝钗了。

    只可惜薛蟠越大,越不懂事。镇日里被薛姨妈溺爱得不像样,身边又都是些不经事的毛头小厮撺掇着。那金陵城里不知道横行霸道做了多少件事儿来,多亏了有薛家这样大的家世后头撑着,又有薛姨妈一力担着才倒罢了。

    只是,要侯氏说来,这薛蟠既年纪越发大了,好歹也该教养上多费点心思罢!一概的只知道宠爱孩子,实际上却和不闻不问有什么差别。倒是那薛宝钗还好些,从小被薛老爷带身边教养着,识文断字破有些学识。

    揉了揉额角,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侯氏也不想再回想了。

    只是看着薛蟠躺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侯氏要是心里说半点的不心疼也不是真的。虽然这孩子跟她没什么血缘关系,可说到底那也是个亲戚孩子呀。她也有个儿子,王成也常仗势欺个什么的,可至少王成没干过这么混账的事儿呀,也没惹过不该惹的。

    所以侯氏心里可憋了一口怒气。她每日里看着薛蟠床上这副样子,心里早对薛姨妈过份宠溺薛蟠有微词了,只是不好说罢了。可这薛姨妈每隔十天半月写来的信,那口气可都说不上好。说到底,薛蟠只不过是王子腾的外甥罢了,又不是亲生儿子。何况又是个呆霸王一样的物,纵死了也说不上可惜。

    这么想着,侯氏的眼底便涌现出几分薄凉的寒意来。

    不等她想太久,去了前面儿的王子腾便满脸喜色地回来了。

    侯氏看着王子腾的脸色,心里暗暗吃惊。瞧着老爷这样的喜色,莫非是华大夫回来了?这么一想,就不动声色地看了薛蟠一眼,才笑着迎上前说:“老爷大喜了?”

    王子腾便笑了笑说:“夫怎么知道有喜事呢?”

    侯氏拿着帕子掩唇一笑,“老爷这些日子为着蟠儿的事儿,都多少日子没展颜一笑了。这些个,老爷自个儿不知道,可却瞧得分明呢。”

    王子腾朗声一笑,便拉过侯氏的手道:“多亏了夫这些日子为管理家事又照顾蟠儿。才能腾出手来做出功绩给皇上看呢。”

    侯氏闻言,眉头便是一跳。听王子腾话里的意思,难道竟不是华大夫的事儿么?这么想来,脸上的笑意虽不减,可话音却是一转就变了。只笑着捧了一杯热茶给王子腾吃着,又问:“老爷既有喜事儿,怎么不说与听听,也好要高兴高兴呢?”

    王子腾又笑了,满脸喜不自禁地道:“皇上才下发的旨意,再等数日,就要升为九省都检点了。”

    “呀!”侯氏惊呼一声,眨着一双明眸笑道:“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咱们阖府的喜事呢!”说着,便又连声向王子腾道喜起来。

    王子腾听得心里畅怀,脸上笑着,嘴里却道:“夫快别如此,皇上的旨意虽下来了,可这公文还路上呢。咱们也别太张扬了,反倒招了别的眼睛。”

    一句话说得侯氏连声吃笑,指着房中众笑道:“老爷这话说的,这事儿老爷说与听,一个内宅妇莫不是还出去嚷嚷不成?再说咱们这屋里,还有什么外。是翠儿,柳儿还是徐能说出去,老爷只说出来听着是了才罢!”

    说得王子腾连连摇头,只笑道:“是说错了,再说不过夫的。”言罢,已经一把拉过正娇笑的侯氏,只对服侍的丫鬟道:“们这里服侍着薛大爷,和夫先出去了。”

    侯氏又是一笑,只随他去了。

    等到了晚上王成回来,侯氏便把这事儿又给儿子说了,自然一家又笑了一会儿子。王成便向王子腾敬了酒,父子二一番长谈。侯氏见他父子二有话说,便也乐得一边相陪。

    王子腾因笑道:“如今皇上既还肯重用,想来,咱们也该收敛一些。别学着那些个不上台面的家做事才对。”说着,便对王成道:“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个事情也该好好考虑考虑。”

    王成听王子腾这样说,便也笑道:“老爷这话说的是,儿子如今也大了,正想着不如去西山大营历练几年才好呢。”

    王子腾一听果然连连点头,侯氏却很舍不得,只道:“年纪轻轻的,去那西山大营可吃不吃得了苦呢?”

    王成便笑着说:“有什么吃不了的苦呢,太太把想得太娇惯了些。自喧打海摔惯了的,小时候被老爷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如今正是该好好吃些苦头的时候。现吃得苦,日后才能不吃苦呢。”

    侯氏细细地品嚼了儿子的话,只好把心里的万般慈母心肠都按下不提。

    王成却又笑道:“老爷不知道,从京里朋友那里听得一件事情,也不知道真不真。”见王子腾看过来,便只笑道:“那大姑妈家的娘娘不是要省亲了么,听说二姑妈也住大姑妈家是不是?”

    王子腾便点头道:“正是,这事儿原也没和提起。二姑妈一家进京的时候,正升了九省统制要往外省去。所以两边儿一耽搁,竟是错过了。二姑妈常年金陵住着,也不大往京城里来。往日里们也常要二姑妈来京城里呢,可巧这次他们一家子都上京,咱们家竟不。”

    王成便笑道:“父亲可知道,那二姑妈一家子上京来是为什么事儿么?”

    王子腾心道:“还不是薛蟠打死了命的事儿么!”可这话却不能对王成说,只好道:“那是因为二姑妈家的表妹要进京来小选的,所以便举家来了京城里头。”

    王成一听,便抚掌笑道:“可不正是这件事儿么!”说着,见王子腾满脸的疑惑,连侯氏也目露困惑,便笑着说:“京里的朋友和王爷有几分私交,他可给说了,王爷那里听到了风声,怕二姑妈家也要出个娘娘了。想来这是天大的好事儿,也不瞒老爷和太太啦。”

    王子腾一听就有些不信,只笑骂道:“知道什么,这事儿又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饭没事儿做的东西传出来的话了。二姑妈家的表妹虽有小选之名,也是为的这个进京,可她身上一来有孝,二来中间又出了些别的事儿,二姑妈家的表弟还吃了官司。为着这些,表妹纵有小选的名额,也是没有机会的。”

    王成一听,便更疑惑了。他可知道那冯紫英向来是交友广阔的,他嘴里的话还做得了数。何况今次他写信来说,这事儿是从北静王爷那里漏出来的风声,便更是真切的了。王成心里只觉得,既是二姑妈家的好事,自然他们家也该替她们欢喜欢喜,便把这事儿同王子腾说了,好叫自家早做打算的意思。谁想他说了这事儿,不仅没落得好儿,还被王子腾好一通骂。

    侯氏见儿子耷拉着脑袋那里,便笑着过来打圆场,只笑问道:“成儿,那是什么朋友,从哪里听得这样没影儿的事儿也拿来跟胡说呢。”

    王成看了王子腾一眼,见他正执着酒杯吃酒,便只对侯氏道:“是冯唐将军的儿子,叫冯紫英的。他惯来交游广阔,和那些个王公贵族的都颇有些交情。何况他面前惯来是不说假话的,所以才信了他的话。再有,他还说这事儿是打北静王爷那里听说的,可知不假。”

    说着,便又闷哼道:“谁知道这小子竟是诓的!等回了京城,才要找他算账。”

    王成这里和侯氏抱怨个不停,只没看到王子腾早已经停住了吃酒的动作,脸上竟生出几分惊讶之色来。这冯紫英他也听说过,冯唐将军也是朝中说得上话的老臣子了。他的儿子就他这里听来,也多是夸赞之语的。和别的纨绔公子不同,这冯紫英倒有些个抱负能耐。再有这冯紫英一贯爱结交朋友,和王公贵族间的交情也颇多。

    所以,听着王成提到那朋友是冯紫英,王子腾已经心里一个咯噔了。再听王成说道这消息是冯紫英从北静王爷那里听来的,就更惊诧了。

    忙问道:“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王成便耷拉着眉头道:“这要怎么说的呢。原以为是真的,可说给老爷听,老爷又怪胡沁。想来那二姑妈家的表妹是没这福分了,想来也是,小选的日子早过了。现今那京城里正热火朝天地忙着盖园子起别墅呢,哪儿还有这心思小选呀。”

    王子腾却不理会王成这话,只让王成去把冯紫英写给他的信拿来过目。等看罢,更是坚定了心里的想法。看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只是……王子腾眉头微皱,如今贾家的娘娘正是风头一时无两的时候呢,难道薛家也要出个娘娘来?

    不过,贾家的娘娘再风光,那也只是老圣的妃子。可薛家的姑娘,这回若真能进宫,说不定就能成了皇上的妃子呢!虽说都是做妃子的,可这其中的差别,不说也能知道究竟差多少。一个是暮鼓晨钟的老,一个是正值壮年的天子。谁高谁低,一眼可见。

    最重要的就是,只要薛家也出个娘娘,那么他就不用再为四大家族的命运而感到惴惴不安了。毕竟,其中身份最低的薛家都能成皇上的老丈,他们王家,可不就是薛宝钗最强而有力的后盾吗?

    想到这里,王子腾连忙修书一封,把这还没走漏的风声传递给了薛姨妈。他虽然也关心贾家的娘娘省亲之事,可比起国公府这个现成的娘家,贾家的娘娘可不会一下子就想到他们王家。但是薛家不一样。薛家已经没了薛老爷坐镇,唯一继承家业的男丁薛蟠又是这样一副模样,所能做的,不就只有依附他们王家了吗?

    王子腾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宫里即将下达的旨意了。这一次,他可不是期待那份升了他为九省都检点的文书,而是期待宫里下发一道旨意,让薛宝钗恢复小选的名额,能进宫承宠。

    好事儿当真接二连三的发生。

    第二日一早,王子腾才派带了他写的信去往京城荣国府给薛姨妈,这边就又有小厮通禀说,华大夫云游回来了。王子腾喜不自禁,忙就让去请了华大夫来府上给薛蟠看诊。

    瞧着华大夫沉稳的表情,和嘱咐的事宜,并留下的几张药方子,王子腾更是满脸笑意。这下可好了,薛家的福气来了,他们王家的福气也要来了。

    且不管王子腾这里如何,那封信很快就送到了薛姨妈母女的手上。薛姨妈看罢了信,到底心里拿不定主意。她倒不是不相信兄长的话,只是这事儿忒悬了些。要知道,她如今住这荣国府上,看惯了繁华似锦,烈火烹油的富贵,早已经把一门心思都搁宝钗和宝玉的亲事上了。

    何况又有王夫从中说合,故而姊妹二编出那“金玉良缘”的话来,只等着日后成就宝玉和宝钗的好事儿呢。

    现突然又接到王子腾的信,薛姨妈心里却十分地拿不了主意。便把宝钗叫过来,又把信给宝钗看了,见宝钗低头不语的,便拉住宝钗的手道:“钗儿,这事儿舅舅说得情真意切的,可是咱们却半点风声也没听见。可咱们住这荣国府上这几年,冷眼瞧着,宝玉是个极好的,何况又有姨妈里面说合,日后必是成的。”

    宝钗脸上一红,只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宝玉虽好,心里却也不独挂念一个。女儿瞧着,宝玉心里最爱的怕是林妹妹呢。”

    薛姨妈一听,便冷笑一声,“林家的那个丫头,尖嘴猴腮的样子,瞧着便是个没福气的。哪里像儿,身姿丰润,等日后必是有造化的。”

    宝钗听薛姨妈这样说,脸上不由得更红了。可想到王子腾信上所说,便道:“看舅舅信上说得不像假话,许是真的也未可知。”

    薛姨妈听了,也是一叹。她何尝不盼着这事儿是真的呢,只是宝钗小选的名额既已经被划去,哪有这么轻易又添上的道理。再有,宝钗日日的也大了,再要一年就要及笄了。到那时,纵内务府当真肯叫宝钗进宫,怕也因着年纪不能入得贵的眼了。说到底,薛姨妈还是着眼当下。她荣国府住了这几年,瞧着荣国府里的富贵家业,又看惯了贾母和王夫都尽宠着宝玉的样子,心里便只觉得日后荣国府就是宝玉的了。

    只是她却把贾琏和凤姐都抛了脑后,也忘记了这荣国府如今袭了爵位的可是偏居花园子里的贾赦一家。

    宝钗看着薛姨妈的脸色,就知道王子腾送来的信还是没法儿打动薛姨妈。她这几年住府上,有些事儿也看得真切。宝玉虽好,却未必是个良。她瞧着宝玉温柔小意体贴温柔的,心里虽也感动于宝玉对女孩儿的呵护,却也不免有些烦扰。这样的体贴温柔,并非只对一。就是对着那些个丫鬟,也都一样儿的。

    再有,那荣国府的老太太,每日里虽也领着她们姊妹一起说说笑笑,却从来没把薛家当成过自家。宝钗看得非常清楚,王夫说出的话有的未必如她所说,至少,宝钗就觉得,王夫是做不了贾家老太太的主的。

    老太太心里中意的是黛玉,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

    别说黛玉住这里的时候,老太太就时常让宝玉也过来一起说话,就是等黛玉走了,老太太还上赶着总让去接了黛玉过来了。每每黛玉来贾府,就是宝玉要去学里上学,老太太也必是回了学里,让宝玉自己身边和姐妹们玩闹。

    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触手的凉意让宝钗低下了头。

    这项圈儿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项圈儿了。那金锁上堑上的字,也不过是个噱头,为的是把这“金玉良缘”做实,让府里上下都明白,她和宝玉才是天生良配。

    可到底是不是,宝钗自己也拿不定了。

    不管薛家这里得了信后如何的反应,为着元春省亲之事,府内上下却是忙得脚不沾地。尤其如今管家的事儿都落王夫的身上,老太太是不会为她管事儿的,李纨更是从来没沾过手,更别提如今正养着身子就等产期的凤姐了。王夫真是什么帮手都找不到,要找宝钗,可家一个未出门子的小姑娘家,管着事儿自然就要碰着来回事儿的小厮男眷。王夫可不想让宝钗还没进门就抛头露面。所以一应的大小事宜还是自己亲力亲为。

    王夫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贾母等进园,j□j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

    于是贾政方择日题本。

    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贤德妃省亲。另同时又有慎太妃娘家一并题本,皇上便也一并披了准奏。故而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竟是贤德妃与慎太妃同日省亲。且不说慎太妃娘家何种反应,单说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

    展眼元宵即,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宅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

    贾赦等督率匠紥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咳嗽。

    贾赦等西街门外,贾母等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幙挡严。

    正等的不耐烦,忽一太监坐大马而来,贾母忙接入,问其消息。

    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凤姐听了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于是贾母等暂且自便,园中悉赖凤姐照理。又命执事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一时传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

    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

    贾赦领合族子侄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

    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幙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

    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王夫来。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

    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紥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

    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像,富贵风流。又乘舟遍游,再弃舟登岸时,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字,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三个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旁围绕,垂泪无言。

    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道:“当日既送到那不得见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等忙上来解劝。

    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

    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丁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

    王夫便上前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

    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贾妃拉着宝钗的手细细地看了,便笑道:“宝妹妹果然生得好品好相貌。”说着,便从手上褪下一串红珊瑚香珠来给宝钗戴上,又笑着问:“怎么不见林妹妹?”

    贾母便道:“她因近日老父抱恙,家侍疾,不能前来。”贾妃听闻,便点头不语。

    一时又传了贾政等进来说话,又传宝玉,一一叙过,才要姊妹各自题诗来看,又有贾蔷让买来的十二个小戏子上台演了戏来看。种种欢闹,不多赘述。

    只说等省亲事毕,宝钗见园子里满眼珠光翠玉,耀目生辉。不免想到才不久贾妃省亲时,那阵仗架势,心里不免动了几分意念。又伸手抚上脖子上的金项圈。

    母亲和姨妈都说过,她这金项圈,原该有玉来配。宝玉是衔玉而诞,自然府内上下只想得到他一。宝钗原也作此想法,可现,看到了贾妃省亲的架势之后,她的心却动摇了。舅舅信上说得对,她家世虽比不得国公侯府,却也不能算低。祖上也曾有从龙之功,进了宫中,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配这金的,最大的那玉,可不就金殿之中,龙案之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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