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银魂篇·胧月
月光下，冲田的双眸呈现出殷红的、血一般的色泽。
他慢慢开口。
“……只输了一次就要放弃，那我从小到大输的那么多次算什么？笑话吗？”
小豆别过眼，“跟那种事没关系……”
话音未落，外头倏地传来门的开关声。
两人同时朝门口望去，三叶已经提着药包回来了。
……
在这场没有结果的对话过后，小豆开始在家养病加养伤。每天跟冲田的相处模式，也无非是“伤好以后就滚回道场”、“我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的争执。
不过最近冲田也没有太多时间放在跟小豆打嘴仗上了——近藤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加大了训练的强度，每天冲田到家都累得半死，头等大事就是睡觉。
这种情况持续一段时间之后，某天近藤突然宣布要暂时离开道场两天，给众弟子放点临时假。
近藤走后冲田便直接折回家。一跨进门槛，正看到拉门大敞的和室内，跪坐在几前、一手支颔、另手持着笔在桌上描描画画的酒师豆。
已经是苦夏时节，草木生发、院子里被规律的蝉鸣和盎然的绿所充斥，恰将少女和服那一汪嫩绿一并调和。
酒师豆挽在耳后的黑发已经及肩，偶尔随穿堂夏风飘起几缕、扫在微垂的眼帘上。
明明月前还是握起刀眼神就变的家伙，眼下这么安静地一坐，倒真有了几分三叶温柔的味道。
冲田对这种变化骤然生出微妙的抗拒感……和一丝说不请的情绪。他走上前，“你在干嘛？”
小豆吓了一跳，迅速把桌上的纸收到几下，“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冲田看了一眼桌上的颜料和未动的纸张，挑眉：“……你在画画？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有兴趣就开始学了啊。”小豆不以为意，“比起握剑来说，女孩子的手还是拿着画笔比较合适。”
冲田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支画笔，“……你用这种东西跟剑相比？”
语声稍顿，两指各扣笔杆一端。
咔嘣一声，笔杆应声被折断！
小豆立刻站起来，“你又发什么疯！”
冲田将断掉的画笔扔开，眯起眼、一字一顿。“这种垃圾跟剑没有可比性。”
小豆被震了一下——
岂可修黑出汁了好吗冲田总悟你这天津大麻花儿！！
而三叶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小总？是你回来了吗？”
三叶走过来，看到两人都在、又看到了地上的画笔，恍如未觉似的笑笑：“诶~两个人都在？我听说近藤先生给你们放假了~刚好，今晚是夏日祭，小总就带着豆酱一起去逛逛庙会吧~”
小豆、总悟：“谁要跟这家伙……”
三叶微微一笑：“回来之前要和好哦。好了，快去准备一下吧。”
……嗯，再次一锤定音。于是到了傍晚，两名三叶厨（……）一起出门了。
……
两人并肩走在夜晚如织的人流中。
小豆以余光看向冲田。
少年一身深色浴衣，双手笼在袖中，神色淡漠地走着。交错敞开的衣衽中，锁骨的凹陷被路旁的灯光镀上渐层的明暗。
要不怎么说浴衣是杀器呢……
记忆中别扭的小鬼，如今也有了几分少年人清俊的味道。
再加上酒师豆的硬件设施也很逆天，两人走在路上，回头率就有那么一咪咪地高……嗯，收到的还大多是祝福眼光。
气氛……还挺不错啊？
小豆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街道。
不是第一次逛庙会了，新鲜劲儿倒是没多少……不过听到摊主们熟悉的吆喝声，倒有些不舍。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呆了这么久，说没有感情肯定是假的。
豆儿想着心事之余，视线不经意地停在一处挂着能乐面具的小摊前。
不少孝都围在摊位前挑选面具，还有的脖子上挂了两三个，正热热闹闹地互相争抢。
小豆不由望着这一幕看住了。再往前迈一步，就撞在了前头突然停步的冲田背上——
冲田在她的抱怨声中一言不发地走到摊子前，随手拿了两个面具、很快付完钱走了回来。
两只面具一只是狐狸、一只是猴子。冲田把狐狸那只甩给小豆：“喏。”
小豆拿过面具，一脸惊异：“转性了？小时候明明经常跟我抢狐狸来着。”
“早就不是小鬼了吧。”冲田把面具绳绕了两圈挂在手臂上，袖着手看小豆兴冲冲把面具戴好，又凉凉补充了一句：“啊……说错了，你似乎还没脱离小鬼行列？”
“啰嗦的熊孩子当心被叼走。”小豆敲了敲狐狸撅起的嘴巴。
冲田没有接话，而是淡淡瞥了一眼小豆挽起的袖管外露出的伤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手腕上还有淡淡的淤痕。
“……既然伤好了，等近藤先生回来就回道场练习。”
“不去。”小豆干脆地拒绝。
气氛陡地又僵硬起来。
十分钟后，小豆颇无语地看着正一脸戾气地捞着金鱼的冲田总悟——
哎擦到底谁才是真·长不大的臭小鬼啊？
人流熙攘，在后头围观了一会儿小豆就被挤到了外围。正打算插空往里走走，倏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豆酱？”
小豆一回头，原田良太正在后头冲她招手。这时旁边的人挤过来，小豆被撞得一个趔趄，良太快走几步穿过人群、长臂一横把她捞了出来：“这边！”
两人走到灯下，小豆开始解面具的绳子，“良太君是怎么认出我的？”
闻言，良太挠了挠下巴，笑笑：“啊……那个，是背影……啊。”
小豆将面具脱下来。
良太看着她的脸怔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见他发呆，小豆有些疑惑地出声：“良太君？”
“啊……抱歉。”良太回过神来，“一下子看呆了……小豆，今天很漂亮。”
直承赞美，小豆有点儿懵了。
良太上前一步，轻声道：“夹子要掉了……”
他抬起手，虚抚在她脸颊边，停了一瞬、又帮她将耳边松脱的头发重新别好。
原田良太跟土方同岁，记忆中大哥哥一样照顾自己的少年长大长高、也变成了青年模样。小豆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这才注意到那双惯常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眼，涌动着微妙的情愫。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
嗓音亦低沉下来：“小豆，我有话想告诉你……”
这么说着，他重新俯下脸，唇慢慢靠近她的额头……
小豆有些发愣，似乎是一时忘了回应——
下一秒，额头突然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捂住！
小豆被那只手带得头往后一仰，后脑轻轻撞到了身后人的身上。回头一看，冲田总悟一手提着装金鱼的袋子、另手保持着摁着小豆额头的姿势：“呀，真巧啊原田。”又看向小豆：“说好了要捞一千条金鱼的吧？再磨蹭就完成不了了。啊，那边的原田君，少陪了。”
小豆：“谁跟你说好……唔！”
冲田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直接把人拽走了。
……
甩开原田后冲田似乎仍在不高兴，拉着小豆一路穿过人流往外走。走了一会儿顺了气，回头一看却发现她正在笑……
正在笑！？
冲田回身站住：“有什么好笑的？”
小豆看着冲田的头顶，止不住笑意……
哎擦，咱这是真乐好嘛？
金色的数字“100”在夜空下闪烁，状态栏……也变成了耻度略大的【死心塌地】。
但是这原因显然是不能直说的……小豆避重就轻，笑出了声、神情还有几分得意：“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嘛？怎么样，我也是很有女性魅力的吧？”
冲田阴着脸，捏住了小豆的脸颊、狠狠一拉：“白日梦做得太多了，白痴。”
小豆毛了，用力扳他手指，“神烦啊你，所以说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冲田被问得一滞。
正僵持时，倏地天际传来一声爆响！
小豆吓得手一抖，反射性地朝声源处看去——
动作太大，她袖中便掉出一张折拢的画纸。
溅射开来的烟花点燃漆黑夜幕，仿若不死鸟的鸢尾，在空中拖行出一道道色彩艳丽的痕迹。
——开始放焰火了。
滑落的画纸被冲田探手接住，“这是什么……”
小豆回过神时，画纸已经被冲田展开——
尽管其他部分轮廓模糊，可纸上人浅淡的发色与唯一被细细描绘出的玫红眸子却再明显不过了。
漫天烟花绽出跃动的火光，映在画中人的瞳仁上，显现出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的色泽。
小豆迅速夺过画纸收回袖里，脸色有一丝慌乱。冲田也没跟她抢，而是抬眼盯着她：“喂。……那个画的是我吗？”
小豆：“不是。”
冲田：“那么眼睛和头发的颜色怎么解释，大画家？”
小豆：“……啰嗦，随便你怎么想。有意见？”
冲田：“意见？当然有。画得丑死了，比本人丑一百倍。”
小豆：“……”
冲田：“也只有眼睛还过得去了。”
闻言，小豆下意识地对上了冲田的目光。
在烟花色彩斑斓的光芒掩映下，冲田的瞳孔益发红得妖冶起来。
这样定定地看着，思绪不由就被那红吸入了漩涡、不断沉沦下去……
又一道焰火炸开，爆响声湮没了她轻声的呢喃——
“过得去……？才不是……完全没有真正的漂亮啊……”
声音断断续续，只能堪堪听到几个词而已。
冲田动了动，微微垂下头。
酒师豆只顾怔忡地看着那双越凑越近的眼睛。
直到冲田冰凉的唇贴上时，亦未及反应——
他的眼帘阖上些许，睫毛在她脸颊轻轻扫过……
这个吻轻而浅，唯有少年唇瓣丝丝缕缕渡来的凉意提醒着它的真实。
豆儿呆了一会儿，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冲田的唇就已经离开了。
然后他淡淡开口。
“啊，这么说你自己也明白自己画得有多烂了？”
他扣在她侧腮的手慢慢滑下，手指勾起她面具的细绳。
“握剑的手，怎么可能适合握着画笔和眉笔那种软弱的东西？”
——“回道场吧。”
小豆完全怔住了。
唉……这表情再配上这句话，杀伤力略大啊。
可惜，说的人是真心、听的人却是假意。
对不起了，豆神也是想回答“好”的，不过……
就算再舍不得也好，该走时，还是要走的。
冲田头顶倏地冒出一排金色小字，散开后再度重组。
*冲田总悟*
*100*
*心心相印*
【恋爱指针激活。目标人物数据录入：冲田总悟。】
……
小豆一路魂儿似的飘回冲田宅。
——当然，是在拒绝了冲田“不要放弃你的剑”的提议后，推开他自己跑回来的。嗯，毕竟“初吻”交出去了，震惊一下也可以理解……
三叶不在家，于是小豆果断回到了自己房间，把门关紧，然后摸出画纸，嘴角止不住地翘了翘。
咳咳，这招还真好用（……）。
小豆拿出恋爱指针看了一眼。表盘上黑针白针都走了大半，刚好停在同一点。
嗯，意料中事。
小豆淡定地收起指针。
……
接下来的日子，小豆继续实施躲避原则，绕着冲田走——要想不被冲田强行拎去道场实在太简单了，只要拿三叶当挡箭牌就对了——小豆天天跟三叶黏在一起，冲田绝对不会违逆三叶，连带着也就拿小豆没辙。
所谓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得到的是可以随时扔的，反正已经心心相印了，如今风水轮流转、改为小爷您追着我跑，豆爷就暂且不伺候您啦么么啪~
顺带一提，“注视土方菌的背影”神马的，也没落下。
感受到初恋那件小事中患得患失的少年心情了么，搜狗菌？(→0→)
往复几次后，冲田竟然开始自动疏远小豆了。
……唉，鬼畜的心思你别猜。
夏季一晃又过去，很快便入秋了。
仿佛一梦醒来，红枫灿烂的颜色已点燃了整个武州——
近藤就是在这个时节，正式对道场内的弟子宣布了他前往江户投幕的决意。
而冲田和小豆的关系却一直没有缓解；两人之间现在最大的心结，除了土方，还得加上酒师豆放弃剑道这一条。
小豆：原本是一起拿着剑向着夕阳奔跑的关系，如今却走上了分岔路，好生失落ho？……
不过放心，骚年你失落不了多久了。
她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冲田一脸兴奋对三叶宣布他们要去江户的消息。
算算时间，那件事应该……就在今晚？
……
傍晚。
小豆为了抓会，早早地去往道场、直接杵在门口等冲田。
冲田出来后看到小豆，表情变了变：“你来干嘛？”
两人很久没有好好对话了，气氛相当不自然。小豆抿了抿唇，“……你看到土方君了吗？”
冲田掉头就走。小豆立刻跟上，“等一下……总悟，我有话对你说。”
于是搜狗菌他就口嫌体直地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两人一起往回走。路上小豆一直沉默着，直到到了家里的庭院、两人刚好走到一棵葳蕤的老树后头，才突然开口叫住冲田：“那个，关于土方君的事，你一直都有误会吧？其实我并不……”
“并不”了几次，后面的话死活说不出来了。
冲田瘫着脸盯了她一会儿，半晌率先打破寂静：“并不什么？”
小豆握了握拳，倏地抬头，“总，总之我根本不喜……”
话音未落，天井另一头突然传来吱呀的响动声。
哦次，赶上了……！！
小豆很配合地回过头，“三叶姐回来了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大门的方向。
——三叶是回来了，不过一起回来的还有土方。
前文有表，冲豆是站在一棵大树后面的，周围草木葱郁、乃是绝佳的藏匿+窃听地点（……）。
所谓神走位的节奏，泥萌感受一下。(:3っ)3
三叶走到廊阶旁坐下，尔后抬起头，看向土方。
“你们要去江户了，对吗？”
小豆正要迈出去的脚顿住了。
土方沉默了一下，才反问：“是谁告诉你的？”
“今天早上，小总很高兴地跑来说了近藤先生的决定……”
“……那个笨蛋。”
“我……把我也一起带上吧？我是小总的监护人，他离开我是不行的。我想留在大家的身边……”
三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想留在……十四郎的身边。”
小豆神色剧变！紧接着身子一旋，就想从树后出去！冲田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拖了回来！
冲田捂在她唇边的手指收得太紧，硌得小豆牙关发涩。眼看挣脱不开，小豆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尔后狠狠地咬住了冲田的掌心！
冲田疼得手心一颤。
土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谁理你啊。”
小豆动作一滞。
脚步声响起，在静谧的院落中格外明显——土方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她有些茫然地松口。
口腔中满是温热香甜的味道。冲田的手心已经被咬破，流入她口中的少许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溢出一丝来、缓缓流下。
她转头看向冲田。
冲田的脸隐匿在婆娑树影下，表情难辨喜怒。见她看过来，便慢慢垂下眼、对上她的目光，抬起手，慢慢舔去掌心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