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当楼大帅手下的两个师开赴满洲里的消息传开之后，无论北方政府还是南方政府,大多数都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楼盛丰发疯了吗？”
北六省内的各家报纸,尤其同沙俄有联系的,都重要版面大书特书楼大帅以地方军阀之力挑战俄罗斯帝国,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担心和质疑一度压倒了支持的声音,除了宋琦宁等少数几,大部分,都认为楼大帅此战必输无疑。
俄国公使廓索维兹更是上蹿下跳,直接给北方政府下了通牒,若楼大帅一意孤行,后果将全部由中方承担。
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特意从南方赶回,和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一同密会了廓索维兹,虽然俄日两国东北有着利益冲突，也曾因为辽东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双方都希望能趁机把楼盛丰赶下野！
“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军阀。”伊集院彦吉身着黑色的洋服，尽管挺直了身板，站高大的俄国熊面前，依然矮小得像只猴子：“他的存，对大日本帝国和贵国来说，都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廓索维兹举起酒杯，“伟大沙皇的士兵，会狠狠教训这个愚蠢的猪猡！”
英法德等国公使对此次中俄边境冲突也十分关注。
这件事的起因再清楚不过，贪婪的北极熊，迫不及待的伸出了熊爪，却没想到，土地的主不再是卑躬屈膝，拖着一条猪尾巴的满清鞑靼，而是敢直接拍桌子叫板的楼盛丰。这就像是一个追姑娘身后的无赖，满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姑娘回身狠狠给了他一板砖。
“这是个充满野心的军阀。他的继承也同样如此。”
英国公使朱尔典说出了和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同样的话。但，和伊集院不同的是，他将注意力，同时放了楼逍身上。
“或许这个自满的军阀期望能取得一场胜利，但胜利的女神并不会俯身去亲吻一个黄皮猴子。”
潘荪纳的话，代表了场大多数的想法。比起一个地方军阀，他们还是认为，尼古拉二世的灰色牲口们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哪怕沙俄曾经输给了日本，仍旧没有看好楼盛丰的军队。
处于漩涡中心的楼家，楼逍跟随部队开赴满洲里之后，面对诸多不怀好意的声音，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楼大帅除了每日处理政务，余下的时间都关注西边送来的军情。连大总统发来的电报，也置之不理。更没心思去和报纸上长篇大论，誓言北六省军队必败的混蛋玩意浪费口舌。
只幕僚的建议下，发了一封通电了事。
通电的内容只有八个字：守土，卫国，死得其所！
事实上，这封通电的内容是经过了粉饰的。楼大帅的原话是：老子和俄国干架，关这帮鸟事！只要活着一天，老毛子就别想如愿！
楼大帅这封通电一出，举国哗然，广大爱国士和青年学生，盛赞楼大帅为爱国军，楼大帅的声望，一时无两。‘
大总统府发往大帅府的电报，戛然而止。
“看来，这场仗还是非打赢不可了。”楼大帅摸着光头，喃喃自语：“赢了，楼家就更上一层楼，输了……”
混小子，可得给老子争气！
楼夫依旧整日和姨太太们说笑玩牌，偶尔还会拉上钱师长和杜师长的夫一起。楼六小姐过完年就要嫁进钱家，也可趁此机会多和未来的婆婆亲近。自从六姨太被送去陪伴三姨太之后，楼七小姐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再不会时刻彰显她的刻薄脾气。不管是流于表面，还是真心改正，至少，之前就一直想替外甥向楼家提亲的杜夫，看着七小姐的神色是越来越和蔼了。
李谨言却突然忙了起来。
楼家的皂厂已经建成，机器也陆续到位。洋的技师只负责安装和调试，之后的生产，都要靠自己动手。
皂厂的经理是一个叫潘广兴的中年男，个子不高，一口南方口音，说起话来，倒是颇有北方的豪爽。他和两个儿子都楼大帅的手下做事，小儿子还楼逍的独立团中当兵，现已经是个排长了。
李谨言对潘广兴的印象还算不错，潘广兴看过李谨言交给楼大帅的章程，知道这位言少爷不简单，言语间十分恭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潘经理，旁的话，也不多说，只提两点，”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第一，财务一定要清楚明白。若是这上面出了问题，不说是，大帅也不能容情。”
李谨言刻意停了一下，见潘广兴点头，才继续说道：“第二，奖惩要分明。活做得好，做得多，就要赏，偷奸耍滑，就要罚。最好列个章程，贴墙上，让大家都明白。”
潘广兴神色一动，似乎有话要说，李谨言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等他开口，直接说道：“老祖宗有句话，法不外乎情，可咱们做生意的，不能只讲情，还是要有个明确的规章，让底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大家都行事一致，也就没会觉得不讲情面了，对不对？”
话到这里，潘广兴也只得应下。
提前给潘广兴打了预防针，李谨言便一头扎进了工厂里。按照他的计划，皂厂的产品将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机器生产，定价两分到五分，一类是纯手工制作，根据添加的香料和各种配料不同，价格从八分到两角不等。李谨言特地请了几个手工好的师傅，弄出了不少精致的模子，这样，做香皂花就不用再拿刀刻，既费时间，又费材料。
皂厂的第一批成品出来，李谨言特地借楼夫的名义，给北六省军政府的官员夫们，都送上了一盒特质的手工皂和一束包装精美的香皂花。
每个香皂上，都印有一个圆形的标记，让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楼家皂厂的产品。
名声传出去，不只本地商家，连外省的一些商都慕名而来。
楼家皂厂的产品不仅质量好，而且比洋行里卖的还要便宜，满打满算下来，也不比一块胰子贵上多少，自然大受欢迎。虽然也有贵的，但受众不同，敲能满足一些官太太和有钱“贵的才是好的”心理，李谨言自然不会和这些“大户”客气。
薄利多销和吃大户结合起来，当按照李谨言要求制作的第一份财务报告摆到楼大帅案头时，楼大帅的下巴险些掉地上。
就这么个三五分的东西，竟然能赚这么多？
国内的皂厂还起步阶段，楼家皂厂现阶段的产能也是有限，尚不会对天津和上海的两家皂厂造成冲击，反倒是北六省的洋行，被李谨言抢了不少生意。
不过，有楼家站那里，洋行里的大班，也只能看得眼热罢了。
机器制皂会产生一些副产品，其中的甘油，比肥皂本身的价值更高，用途极其广泛，不过李谨言只盯着两种，一种是护肤品，一种就是硝化甘油，液体炸药！
制作炸药是个危险的活，考虑再三，李谨言还是没去找正忙着研制磺胺的乔乐山，而是通过季副官找到了北六省军工厂下属火药局里的，把相关资料交给了他们。只说用甘油制作炸药，是乔乐山提出的。乔乐山这个柏林大学化学系高材生的旗号很好用，反正他国语也说不利索，李谨言不担心他揭穿自己。
火药局的必然要向上面报告，楼大帅得知后，特地让财政拨付了一笔款子，当做研究费用。
李谨言忙得脚不着地，可他还是觉得时间紧迫。
满洲里的事情，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落后就要挨打，国家贫弱，就谁都敢欺负！
他没军事才能，也没政治手腕，唯一能做的，就是办实业，赚钱！
他就不相信了，有钱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等他左右手各抓一把金条，背后扛着一麻袋大洋，砸得洋满头包，还买不来想要的机器和武器？！弄不到想要的才？！
就算日本小矬子再像历史上那样，想方设法的阻拦西方向国内出口武器，大不了自己造！
日本为什么早早就打东北的主意？
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这里的资源！鞍山本溪的铁，鹤岗阜新的煤，大庆辽河的石油，只是想想，李谨言都觉得热血沸腾。
不过，忙着赚钱大计的时候，李谨言也没忘记，让李秉把布庄里积存的棉花和土布都找出来，开始制作穿军装里的坎肩和护膝。
虽然兵哥们冬季的军装都是棉衣，可想起满洲里紧邻着西伯利亚，李谨言就觉得，穿再多都不会多暖和。
第一批坎肩和护膝做好后，李谨言让季副官送去了后勤部。
由于一师和二师开拔得太过匆忙，后勤物资并没有立刻到位，这段时间，从齐市到海拉尔的火车全部被军方征用，骡马也征集了一大批，都用来运送物资。
姜瑜林看到季副官送来的东西，摸摸下巴，“这是少帅夫送来的？”
季副官点头说道：“是。不过少帅吩咐了，要称呼言少爷。”
姜瑜林没管季副官说什么，直接拿起一件坎肩套身上，又拿起护膝比划了一下，“乖乖，都是棉花的，真厚实。这得多少钱。”
当天，李谨言送来的“保暖产品”就被装上了火车，后勤部的部员特地告诉了护送的兵哥：“这是少帅夫送来的。”
兵哥郑重点头。
楼少帅已经随一师的先头部队抵达了海拉尔和满洲里交界处。远远就能听到从满洲里方向传来的炮声，震耳欲聋。
“这是老毛子的炮。”
一个独立团的营长侧耳听了一会，咂咂嘴：“听这动静，得是105口径以上榴弹，廖习武这是把老毛子逼急了。”
楼逍没有说话，而是立刻整队，骑兵上马，步兵列队，“加速前进！”
正如那个营长说的，戍边军的确把俄国逼急了。
驻守满洲里的戍边军是一个加强团，满打满算不到一千五百，现，连文书都拿着枪上来了，要是援军再不到，这点交代了不要紧，把老毛子放进来，才是要命！
俄国已经抢了满洲里车站，若是再被他们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廖习武不敢往下想了。
炮声停了，前方却没出现那一片熟悉的灰色，而是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廖习武的脸色一变，身边的参谋也是神色骇然。
“哥萨克！”
常年戍守边境的戍边军，对这群骑着马，背着骑枪，挥舞着马刀的哥萨克并不陌生。
参谋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团座，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咱们就剩不到三百个弟兄了！一个冲锋，就全交代了！”
廖习武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抖动。一把扯过参谋的领子：“守不住也得守！”
甩开参谋，廖习武大吼一声：“传的令，谁敢后退，老子崩了谁！”说着，将身边的几枚手榴弹全都绑了身上，“子弹没了，拉弦！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一个！”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被雪光照亮的马刀，能听到哥萨克骑马上的呼哨。
几个文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防守的阵地上出现了死一般寂静。
随着那片可怕洪流的逼近，枪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