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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死也要挺直脊梁

    潘治源脸色微变,忍不住骂道:“放屁!奇货可居,怎不见他们押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出来囤货?怎不见他们提着自己的脑袋瓜子出来投机?老子现在要是手里有枪,非去崩了这些狗娘养的阻囊货不可,真是世风日下。.”

    相同的话题很容易引起共鸣,展诚忠坐直身子把烟蒂摁进烟灰缸,说道:“潘书记这话我听着怎那解气!过去,左邻右舍处得待不济,大家伙横竖还知道个打狗看主人三分薄面;待看现在,左缩人都左缩上瘾了,败说打狗,打人都不带看他老子的!

    俺们国棉的满语录,运动来前,那阻囊货就是个鼻厅鬼子,隔二里地看见个死耗子就搁那儿点头锅腰子行参拜礼,运动一来就跟打了斗鸡血,转性得败提多不是东西了,鸭绿江都让他个举朝玩意儿给哥了(搅合)成混水了,左缩人的法子一套一套的,再硬气的汉子到他手上都给左缩体登了。

    那前,把他能耐的磕了,哪个单位搞批斗大会都少不了他个举潮玩意儿,趿拉着两只踩得没帮没底的半片鞋蹦着高往那旮儿蹿,可着丹东他没左缩过的人,也就他自己的爹妈和老婆孩子,机电厂搞批斗会人数不够,他把他70多岁的老丈人整台上凑数,末了梗着脖子合楞着三角眼甩老头俩大嘴巴子,把她丈母娘气毁了,踮着小脚跑他家,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是吃红肉拉白屎的白眼狼。

    老古话说,日头不能老打一家门前过,穷富不能在一家扎根,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上面一拨乱反正,他老婆死活不跟他一块堆儿过了,拖着他去民政局把离婚证扯了出来;第二天,带着仨嫚儿改嫁给他师傅,把满语录那刀把子脸给呼(打)得呱唧呱唧的!打那儿起,满语录出门专挑两头,下黑和天蒙蒙亮的时候,搁那猫走一条道,顺着墙角旮旯出溜。.为这,大伙都不喊他满语录了,改喊满猫道。”

    展诚忠带着浓郁丹东方言的话风趣幽默,会议室里却无一人发笑,凝涩沉重的因子在空间流淌,窗外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却无法驱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短暂的沉默过后,赵华良语调低沉地说:“我们国家经历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人心涣散,社会底线和道德底线已然走到了历史最低点。”他复出后主持政府工作,对目前的社会乱象深有感触,却又无能为力,他深知社会秩序的恢复是一个漫长而迟缓的过程,只能交给时间。

    “几颗老鼠屎带坏一锅鲜肉汤,这些人就该抓起来一枪崩了!”潘治源骂完,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转头看向安然,笑眯眯地问:“小安很好奇我这个臭老头怎么认识你爸爸吧?”

    安然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潘治源暗叹,真是个老实孩子,将来能斗得过云琛那小子吗?转念一想,她眼目前有坐着直升机一路飙升的孙大炮,轮得到他在这儿看三国掉眼泪吗?卖着关子说:“我这个臭老头啊不但认识你爸爸,还知道你外婆出身商贾大家和书香门第,你妈妈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加才女,你们姐弟仨模样禀性你最随你妈妈,我说得对不?”

    安然错愕地看向他,如水的大眼睛满是惊讶。

    潘治源停顿了下,说道:“是你孙伯伯孙峥岐告诉我的。”

    安然孩子气地撇了撇嘴,脸上挂着一副她就知道他没有特异功能的表情。

    一干人被她逗得开怀大笑,云琛趁机把饮料推给她。

    潘治源表情却有些沉重,回忆道:“当年在音河农场,我和孙峥岐还有老庄分在一个生产队,别看孙峥岐平时话少得可怜,到了批斗会上那就是一个辩论家,不管怎么整他,他始终坚持真理,坚持自己的信仰,绝不低头妥协,硬气得很啊!农场里没有不佩服他的,别看我比他大七八岁,却打心里服气他!

    那时候,孙峥岐整天闷头出苦力,也不跟周围的人交流,得空就望着农场那条通往外界的小路出神。我们都清楚人的尊严被踩在脚底下,还要再踏上一脚的时候,意志就会被摧垮,对什么都会抱着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你就是把他拖出去枪毙,他非但不害怕,还会反过来感谢你,让他的精神和肉体得到了解脱。

    我和老庄怕他想不开,干出不冷静的事来,出工时远远抛(看)着他,晚上睡觉我们俩也不敢大意,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三张床并一起把他夹中间,这样万一他有什么行动,我们能第一时间制止他,再加上一条畏罪潜逃,怕是他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音河农场了。

    有一天晚上,我和老庄又忙活着往一块儿搬床,他死活不让,主动跟我们说:我不会畏罪潜逃,当逃兵那不是我孙峥岐的风格,身为军人,即便是死,也要挺直脊梁!我相信,历史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做出公平公正的评判!我盯着那条小路,是在观察邮递员几天过来一趟。

    我和老庄哭笑不得,我们俩让他给吓得心肝肺都挪了地方,闹了半天,人家是在盼包裹!气得我和老庄把他按在床上一顿猛捶。

    打那之后,他得空就跟我们磨叨你们一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月月给他寄包裹的人,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的亲友,是与他非亲非故的老部下,一个全军最优秀的外科医生,重庆军医大的高材生,为他打抱不平获罪,被开除军籍党籍,一撸到底,发配回了老婆的祖籍务农。

    说实话,听完后我们都被震得半天回不来神,那种政治环境下,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却坚持给他的老首长送上一份精神慰藉,这份情谊完全超越了战友情啊。那天晚上,大伙出奇的默契,谁都没再说话。

    第二天中午,我们宿舍那个沈阳音乐学院的教授吃着吃着饭,忽然流着泪说:老孙呐,你这辈子活得值啊!你看看你身边这些人,哪个不是活成了孤家寡人?你这个老部下带给你的何止是一缕阳光,分明就是整个冬季的暖阳啊,就连我们这些间接蒙受他情谊的人,都被他暖得热乎乎的。有一天,就是躺进棺材里,这份情,我们都不能忘,也不敢忘啊,忘了,畜生不如啊。“潘治源嗓音低哑暗沉,透着让人挥洒不开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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