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为难
南宫信并不常来,偶尔来一回还要板着脸。文回早就习惯了他那副神情,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教训自己的下人。
他无非是说她们没有尽到本分,放任公主胡闹贪玩种种。
可教训完之后,等他走了,宫里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不过华桐觉得,她得好好收收文回的性子,这也许就是南宫信让她来的真正用意。宫里人心叵测,她已经见过不少。为了让文回避免那些不必要的伤害,她得提醒她。
可让她清楚这宫里的状况,无疑是让她认清现实。可像她这样一个心思纯净的孩子,华桐又怎么忍心说这些。
原来那南宫信根本一点好意也没有,他就是想把自己为难死。
她一个人坐在寝宫外发呆,她们这会儿正玩捉迷藏。文回每次玩捉迷藏的时候都藏在假山之下,玩过几回她就摸清楚了。等她想抓了,去翻翻那几个假山,自然就能把她找出来。
但有些事情总是她自以为是,某一天她依旧藏在假山下,她很快就找到了她躲藏的地方,无奈地望着她,“这么玩没有意思,文回你下次换别的地方。”
她忽然大笑了起来,“华桐姐姐,我就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每次明明都知道我藏在这里,可她们总是要假装找不到。”
华桐惊讶地看着她,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三哥说,这样就很容易试出一个人的真心。”
她说得是那样坦然,但华桐的心里却是一片寒意。不论南宫信有何举动,她终究没有信过自己。
文回拉着她的手,“姐姐,你别和我生气。”
华桐回头望着她,“姐姐不生气,你三哥是不是还教你别的?”
这才是真正的南宫信,他从不信别人,也教自己的妹妹不要相信别人。或许他并不是有意想针对自己,只是习惯了那样的作为。
和南宫信相比,南宫宸的聪明,只能算有勇无谋了。平常看南宫信看得不透,却没想到他的城府这样深沉。
“那你三哥,有没有在背后说我坏话?”
文回答道,“三哥说那是小人的行径,他才不会做呢。何况他还那样喜欢你。”
看来,南宫信教的也未必都是阴暗的。只是最后那一句让华桐惊讶,文回从哪里看出他喜欢自己,为什么她自己没看出来。
只要南宫信不要找自己麻烦,她就谢天谢地了。
“那你六哥呢,他教你什么?”
“六哥就只教我怎么玩。”她说着不由地哈哈大笑,“我要是像他一样玩,肯定会被父皇责骂。”
“玩并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责骂呢。”
“姐姐你不知道,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六哥常常被父皇打,说他不学无术。其实他的才学是最高的,可就是不知道父皇为什么对他还是那样严苛。后来进了宫,父皇连打他都懒得了,直接把他关起来了。”
她说着说着神色暗淡,估计是想他了。华桐的思绪也繁杂,一时也理不出什么。
皇帝对南宫宸的严苛过于旁人,那日皇帝向她提起立储的时候,在纸上还写着他的名字。难道,皇帝是想立南宫宸为储君吗?
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帝那样生他的气,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的念头。南宫宸又是那样桀骜不驯的人,肯定不是这储君的上上人选。
她突然认真地看着华桐,“姐姐,我求你一事。”
华桐从没看过她这样的眼神,已全然不是一个孩子的样子。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大哥他们偶尔还会带我出去玩,可如今,我在这宫里都待了一年了,我都没有出去过。”
她眼神里带着哀伤,淡淡地望向窗外,她本来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鸟,如今却只能在这深宫里挣扎,周旋于各色人物之中,她活脱脱像华桐。
“不行。”
华桐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自己偷偷溜出去也就罢了。如果带着小公主出门,万一被皇帝知道了,那不就害她受惩。
她拉着她的手说道,“我很久没见六哥了,我想见他。”
“见你六哥就更不行了。”
上次她的教训还不够惨吗,她自己一个人受罪也就算了,如今不能再拉文回下水。
“姐姐。”文回知道她不愿意,眼神一直投向窗外,“去年春天,六哥带我出去划船。那时候天在下雨,整个皇城都蒙在一层水雾之中。运河两岸烟桥画楼,柳丝轻拂,那个时候我就想,皇城怎么美成这样。可如今,看着外面下雨,却只有瑟瑟发冷的感觉。”
“我知道。”华桐清楚被束缚的滋味,外头那十里村郭繁华的景象,虽不及皇城华美,却总是自由的。她拉着文回的手,“你知道你父皇下了圣旨,他有多生气,如果你现在去看你六哥,万一你父皇又生气,将他囚禁一辈子,那怎么办?”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思考了一会儿眼神又重新燃起希望,“那我们出去看戏就好,看完咱们就回来。”
“宫里就有戏班子,唱得比外头都好。”
“那不一样。”她说得振振有词,“在这皇宫里,能看见外面的十万灯火吗?能看见酒楼茶肆热闹的景象吗?能看见山郭袅袅的炊烟吗?”
这锦绣江山要走出这座宫墙才能看到,她们本不该属于这里,却要被它困住一辈子。
“我看你就是喜欢热闹,哪来这么多强词夺理。”
她知道华桐一定不肯带自己去了,甩开她的手,皱着眉头泄气地说,“我就知道,除了六哥,你们都是一路的。”
看着她这样难过,华桐倒不知该怎么办,忽然灵机一动,“我倒是有个法子,让你看见这些。”
“什么法子?”
“那就得看你机不机灵。”
她在文回的耳边耳语了一阵,她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而后爽快地答应了。
这里是皇城的西正门,守卫森严,她们扮成内监的样子,出示令牌,顺顺利利地上了城楼。冬季寒风烈烈,还未下雪的日子,风已经像刀口一般,刮得人的脸颊生疼。
夜幕渐渐降临,万家灯火渐渐闪耀在这皇城之中。远处一簇簇的灯亮了起来,如同一阵火苗,从这里烧到了那里,掩埋在这沉沉的夜色当中。
“怎么样?”
在城楼上俯瞰,有一种倨傲之势。但风来得极为猛烈,文回冻得发抖,却依旧开心地点点头。
月光皎洁,洒在皇城的阴暗处,与那些灯火辉煌的酒肆茶楼交相辉映。
“可以了吧?”
文回的手早就冻得发僵,颤颤巍巍地下了城楼。华桐满足不了她的自由,但这万家灯火的辉煌场景,已经安抚了她。
她们本来高高兴兴地回来,却发现寝宫里异常的安静。
“月儿,你们都跑哪里去了?”
华桐边走进来边喊,脚步在踏进门槛的时候瞬间僵住,只见眼前跪着一排宫女,而坐在炕上,面色森冷地看着她的人,正是南宫信。
文回脚步匆匆也进来,一看见南宫信顿时错愕,来不及刹住脚,就向华桐撞了上去。华桐将她扶住,两个人尴尬地低着头。
文回平常胡闹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胆子大到敢偷他的令牌。
她们本来打算偷了再悄悄放回去,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子就发现了。他坐在炕上一言不发,但眼神清冷得可以直接将人冻死。
“三哥。”他没有反应,文回又叫了一句。
华桐跪了下去,“三皇子,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文回见华桐跪下去,她看见他又是很生气的样子,也跟着跪了下去。
她们来回不过两个时辰,应该没有跑出宫外去。不过她们这身是什么打扮,堂堂一个公主,成什么体统。
“干什么去?”
他的声音很轻,但似乎隐忍着极大的怒火,只怕会在顷刻间爆发。
“我们去了西正门的城楼。”
“做什么?”
“看万家灯火。”
一问一答非常简洁,但他问的速度很快,处处给人带来压迫感。
“你们就为了看这个偷我的令牌,还穿成这样?”
“三哥你不信就算了。”她不由地打了个喷嚏,外面寒冷,一进来就暖烘烘的,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热了。
见他不知道悔改,他一下子从炕上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文回的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还敢嘴硬。”
他的目光极为凌厉,脸色是那样的冰冷。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对她有多大的影响。
“三皇子,都是奴婢的错,请三皇子责罚。”
华桐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他的神色变得更加凌厉,“当然都是你的错,我是让你来教她的,不是让你来害她的。从明日开始,我不准你再出现在这里。”
文回一听就不高兴了,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三哥,你的令牌是我偷的,也是我求华桐姐姐陪我去的,我都已经向你认错了,我们安然无恙地回来,你为什么还要迁怒华桐姐姐。”
南宫信注视着文回,看着她不服气的样子,又向她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这次安然无恙,下次呢?我要你明白,你犯了错,就得让你身边的人陪你一起受罪。”
他的声音虽低,但一字一句却说得分明。他每次都这样,都用活生生的例子来教她,让她感到无尽的难过。
他向华桐伸出了手,华桐将那令牌缓缓地放到了他的手上,却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他的脸肯定寒若冰霜,比外面的风还要锋利几分。
他紧紧地握住手上的那枚令牌,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