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常嫔小产
华桐依旧照例每天一早就去向皇帝请安,王钦从内殿出来的时候,用同一副表情,华桐就知道结果了,她只能默默回去。
那日她将他气成那样,皇帝没有责罚她,已经是最大的恩赦了。如今她天天过来请安,也并没有奢求他能原谅自己,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寿。
她依旧抄小路回去,在夹道上听宫人议论,说起常嫔的事情,她离她们有些远,听得并不仔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听琉璃絮絮叨叨起来。宫人耳目众多,这种事情当然传得很快,琉璃也是早晨遇见芍药,听她提起。
常嫔昨天夜里发烧,上吐下泻。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子了,胎气动得厉害。太医守了一夜,到最后还是保不注子。
经过诊断,是误食了东西。
华桐听到也是不由地惋惜,但她忽然听琉璃说,常嫔最近胃口不是很好,这几日只吃了些清粥小菜,除了那回露梨子羹,便再无其他。
听到回露梨子羹,她心里顿时一惊,这宫里除了她,还有几天前闲着无聊教文回做,便再也没有人会了。
这回露梨子羹属降火之物,在春夏之际食用最佳。冬天吃下去是一阵冰凉,倒有可能让肚子不舒服,但绝不会致小产。
她自己没送过,那就是文回了。可文回她还是一个孩子,她肯定只是出于一片好意,绝对不是有心伤害常嫔。
如果不是送去的途中有人动了手脚,那就是这回露梨子羹不能和某种食物混合一起,不然就成了毒药。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但她清楚,文回肯定是无辜的。
皇帝向来最疼这个小公主,虽然不会轻信别人的谗言,但既然和她有关系,文回就免不了吃苦。当下她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助文回。
她让琉璃去御膳房和太医署走动,查清楚常嫔当天的用膳情况,让琉璃准备了一模一样的。
她要亲自尝试这些东西,可这些都是宫里普通的菜肴,回露梨子羹性凉,也并没有多大的冲突。她索性一起吃了下去,可也没见有什么不妥。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廊下有一内监和琉璃不知道细细地说了些什么,琉璃一进来就将小笺递给了她,说是李太医命人拿来的。
“又现五石散。”
小笺上仅仅这五个字,华桐不由一惊,难道有人在常嫔的膳食里投了药。她不由地蹙起了眉头,心里惶惶没有着落,为什么要对常嫔下如此狠手。
琉璃看着她怔忪不安了一整天,也十分担心她。
“九公主现在在何处?”她刚一开口,有一个人就匆匆从院外走了进来,她一看是皇帝身边的陈公公,她随即起身随他去。
这件事虽和她无关,但这回露梨子羹是自己教给文回的,事情一查就查到她身上,皇帝总得问个清楚。
只是她当下却没有了主意,她是不是该和皇帝说自己知道的真相,是谁想害常嫔,那芙蓉黄子软糕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同一个人吗?
当下她心急如焚,由着陈公公引去见皇帝。走到了乾和殿外,她的脚步一滞,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等下该如何回答。
皇帝坐在炕上,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望,炭火发出哔啵的响声。华桐上前行了礼,几日不见,皇帝消瘦了不少。
他的脸色暗淡无光,神情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毕竟刚失去一个孩子,难过也是正常的。
她正静静等待皇帝发问,打算走一步算一步,没想到皇帝第一句话就让她有些意外。
“你可听过五石散?”
她怔怔到看了他一眼,随即答道,“奴婢听过。”
也对,常嫔小产可不是什么小事,太医署的人肯定细查过这件事。李太医既然知道,那太医署的其他人也肯定知道,他们总得给皇帝一个交代。
“那你可知其中的利害?”
皇帝说话的声音极为平淡,好像在说一件不关自己的事情,这令她心里隐隐担心。
可他问自己其中的利害,难道怀疑是自己害了常嫔,她本来以为皇帝不会这样疑心她,一想到这里,便有些失望。
“怎么?”见她的神色恍惚,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她站在下面,目光变得清冷,原来几日不见,他们早已变得格外身份。就算是最亲密的父子,也经不起谗言离间,何况她只是皇帝的奴才。
“既然陛下疑心奴婢,大可以将奴婢交予三司审理。”
“三司审理。”他冷哼了一声,“只怕你经受不住。”
她听他这样说,早已心灰意冷,“陛下,奴婢与常嫔娘娘素无瓜葛,我为什么要去陷害她?”
“素无瓜葛?”他好像若有所思了起来,“因为暖香袋责打琉璃,算不算瓜葛?”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如今皇帝提起,她才想起来,原来她们也是有过节。
她不由地冷笑了一声,有心人的好计策,不知道对方是想害自己还是想害常嫔,她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寒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奴婢问心无愧。”
皇帝听她这样说倒没有发怒,反而叹了口气,“就只有你这个傻丫头口气这样硬,连文回都懂得为自己开脱说几句软话,而你就是不肯服软。”
华桐微微一惊,见他愁容满面,一直在叹气。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她刚刚是气极失落,怪他这样不信任自己。可她顿时也渐渐明白,自己似乎也不愿意信任他,所以才会被他的言语激怒。
她站在那里久久地发呆,却突然想起了一事。常嫔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为人刚正不阿,做事也雷厉风行。前一段时间南宫延推行新兵制,多方受其阻拦,南宫延也是个激进的人,俩人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
她不由地蹙起了眉头,难道又是南宫延?
皇帝见她满腹心事,但只微微眯着眼睛,等她自己愿意说。她在那里深思良久,脸上的神色时而变得不安惶恐,时而变得焦躁。
华桐突然跪了下去,“陛下,华桐有一事禀告。”
软糕的事情她不肯说,那是因为不想让皇帝伤心,如今她已经犯了欺君之罪。可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不得不说。
“奴婢确实知道五石散,也特意去查过古医书。而奴婢去查这个,正是因为在此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五石散。”
皇帝望着她,目光却是出奇的平静。
华桐继续说道,“早在数月之前,奴婢就曾在芙蓉黄子软糕里发现了五石散,奴婢犯了欺君之罪。”
“好一个欺君之罪。”但皇帝却丝毫没有动怒,又十分耐心地问,“那你为何发现了不肯告诉朕?”
“因为奴婢怀疑这件事是大皇子所为,但奴婢又没有证据,不想因此引陛下伤心,所以……”
“所以你缄口不言,替朕偷偷换了软糕。”
皇帝竟然替她把话说完,如此料事如神,令华桐怔怔地望着他,一切出乎意料,而他似乎早已了然于胸。
他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柔和,“朕何尝不知道你的用心,只是有些事情,并未如你想得那样简单。”
他的目光带着深沉的意味,“其实,大皇子上呈那黄子软糕,是朕的旨意。”
华桐不解地望着他,难道是皇帝让南宫延对自己下毒。可是这说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一直以为,这件事是南宫延为了谋害皇帝。如今的真相,却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你既然查过医书,就知道这五石散的效用。它在短期内能强健体魄,但它同时又是一味毒药,所以朕才让大皇子这样做。”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朕老了,时日已经不多了。可朕希望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能为尤国的百姓谋福,而不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她愕然地听着这些真相,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的谋划,竟然是皇帝自己。而他,却早已看透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原来都逃不过皇帝的掌控。
她万万没想到,他为了尤国,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而自己却因为一些事情,直到如今还在怨怪他。
“可是陛下,这等于自杀。”
她心里有惊慌,有敬佩,有怀疑,百感交集,思绪如麻,让她十分混乱。今日事情的原委如果不是从皇帝的口中而出,她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
“朕早就说过,在位一日便勤勉一日。”他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华桐,是那样的深切,“或许你不懂朕所为,或许你曾经恨过朕,但这些都不是朕所看重的。”
他继续说道,“这件事与文回无关,也与你无关,更与延儿无关。但很多人肯定像你一样误解延儿,所以……”
“陛下您要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丫头,你很聪明,可你的心思仍不够缜密深沉,这座宫城之内,远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简单。”
听了皇帝的这番话,华桐的心不由地沉了下来,她真的混乱到了极点,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今日这一切都颠覆了她之前的想法,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她会不由地怀疑,他囚禁南宫宸,其实是另有目的;她会不由地怀疑,他故意疏远自己,是为了不让自己卷入争斗;她会不由地怀疑,他今日对自己说这些,是想让她去做些什么……
原本以为自己早就看明白了许多,直到现在才发现,有些事情,她还是想得太简单。在这个机谋深深的宫廷里,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保全自己,才能保全他。
她出了大殿,外面一抹斜阳挂在天边,霞光四溢,漫天光辉绚烂夺目。她的目光深深地凝在霞光之上,眼神变得迷离。眼前的光芒太过闪耀,她独身站在这宫殿之下,整个人显得那样渺小。
那片霞光虚虚实实,让她有些分辨不清。
那日头渐渐下沉,繁华不过一瞬,她眼前的一片秀丽之景渐渐变得模糊。
“你怎么了?”
后面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她不由地浑身一颤,转头一看,又是南宫信那冷冰冰的脸庞。他微微蹙着眉,不快地看着她。
他刚刚脚步匆匆,过来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声音,而她却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竟然一点察觉也没有。
她心里充满了压抑,心想他这会儿该不会又是来兴师问罪,扭头就想走。
后面一股强大的劲控制着他,他的声音依旧很冷淡,“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不行礼还给主子脸色看。”
她挣扎不过他,蹙着眉头不肯转过去,怒气冲冲地说,“要罚便罚。”
最后的一点光芒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微光里,让人分辨不清。他却没在争执下去,平静地问了一声,“父皇为难你了吗?”
他一点也不像是关心她的样子,这样问,也许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她本来脑子就乱成一片,这会儿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计较他话里真正的心意。
她回头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他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地放下。
他默默地盯着她,蹙着的眉缓了不少,又十分淡漠地说,“还能耍小性子,看来父皇并没有为难你。”
“我是不是被罚你才高兴。”
看她气呼呼的样子,眉心紧拧,又拿那样的眼神瞧着他,他不由一笑,但又随即收住,“的确如此。”
他得意地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来,脸上尽是笑意,“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
他说完就大步地往前走,看那背影,也同意的嚣张得意。
华桐气得就只差跺脚了,就算他是三皇子,也不能仗着身份权势这样处处欺负她。
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他此刻进宫,难道是替文回求情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