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孤独

    大约过了十来天，晋封大典在乾和殿举行。

    清晨，百官朝服立于乾和殿外，徐皇后由南宫信执手进殿。礼部尚书捧着圣旨上前，交由礼制的公公宣读，宣读完之后，所以官员纷纷下跪。

    殿内有乐队，准备演奏中和韵乐。圣旨刚宣读完毕，门外大乐齐奏，礼官鸣赞，唱排班，文武官各就位，乐声再起，全体跪拜恭贺。

    南宫信站在徐皇后身边，两道剑眉刚毅，如同两座小小的山峰微微凸起，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余的神色。

    徐皇后站在他的身旁，身上的百鸟朝凤图用金丝勾勒而成，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熠熠生辉。她面容平和，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雍容华贵地俯瞰着这一切。

    宫里喜庆四溢，一派祥和之气，一洗之前的苍凉。

    这帝后之位本是徐贵妃的囊中之物，她一向最有气度，又知书达理，身份又高贵，上呈礼部议程的时候，无一反对。

    在前朝的大臣心中，最为贤德的就是当今的太后，次之便是如今的徐皇后。

    虽然是这样喜庆的日子，应当普天同庆，但华桐心里依旧很惆怅。出宫之日遥遥无期，如今她不懂得这位皇帝的心思，该如何向他说明。

    月光朗照，她静静地倚在门边，不由地想着出神。

    回廊之下转过一道黑影，华桐仔细一看，竟然是李公公。不知道他深夜到此所为何事，但华桐当即迎过去行了礼。

    “姑娘随我走一趟吧。”

    他亦是行礼，说话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这让华桐十分怔忪不安。南宫信宠幸他，他一向目中无人，如今却这般待自己，倒让她惶恐。

    可今日才刚举行了晋封大典，此时南宫信不应该和徐皇后正在庆贺，为何此时要让李公公这样偷偷的传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想回屋叫琉璃一起，那李公公轻轻地说了声，“陛下只传召姑娘一人。”

    她只好作罢，随李少坤走了出来。他们却不是往乾和殿的方向去，而是经过锦澜宫去了御花园。

    李公公提灯走在前面，她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进了御花园，转进一条偏僻的夹道，里面丛林密布，华桐仔细一看，这是通往华清池的路。

    她一路跟在李公公后面，出了这片密林，他便不再往前，将手上的灯交给她，让她独自前去，而自己一个人默默退到了旁边候着。

    她只来过华清池一次，从没有在这样月黑风高的晚上进来过。此时四下一片漆黑，唯有自己手上的宫灯洒下一圈光辉。

    四下又是静悄悄的，她将脚步放得极缓，好像怕惊动了周遭的事物。倘若此时有个风吹草动，她肯定吓得半死。

    她对这里极不熟悉，走得越久便越害怕。过了夹道，看见远处灯火明亮，她的脚步便快了些许。

    她并没有留意脚下，快到的时候，脚底被一石头一绊，差点摔倒，幸好有一人出手扶住了她，待她站好，那只手又匆匆地抽走。

    她怯怯地举起手上的宫灯，宫灯明晃晃的照在南宫信那张冰冷的脸上，让人不寒而栗。此时他将左手背在后面，脸上微微显现出不悦之色。

    今天这种日子，他不该陪着徐皇后把酒言欢吗？为何此时要在华清池单独召见自己，她心中有无数的疑惑，却找不到答案。

    他刚刚一着急用左手扶着她，一用力就疼得厉害。他遇刺当晚被砍中左手，当时剑身入骨，虽然后面细心医治，但已经形同废了。

    此后他的左手便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也不能拿重物，刚刚情急扶了华桐，这时旧伤又复，隐忍着不做，才会蹙着眉头。

    华桐赶紧行了礼，声音在空荡的华清池响起，“不知陛下深夜召至此，所谓何事？”

    他眼底带着哀伤隐在暗处不易察觉，只是久久地没有回答。今日的确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然而他的心里一点也不好受。

    他当皇帝三个月以来，一直处于战战兢兢的位置。朝堂之中尚有人蠢蠢欲动，他处处感到危机四伏。刺杀他的凶手尚且逍遥法外，叫他日夜难眠。而这帝后，也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册封。如今他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叫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以前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的那股凌厉，那股孤寂，都向她说明，南宫信好像被这世上的人遗弃，自己苦苦挣扎，为了不让人看轻，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掩藏自己。

    华桐屈膝在那里腿脚早已有些发软，未待他应答，偷偷地站了起来。他见她又如从前那般，额上的山峰渐渐隐了去。

    “朕几时让你起身？”

    华桐听到他森冷的言语，又随即屈膝下去。南宫信见她被自己吓着了，不由觉得好笑，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笑容，而后又很快地隐了下去。

    “起来罢。”

    “陛下。”

    华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传自己到此，看他的神色丝毫没有因为今日的册封而感到高兴，她心里顿时觉得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往那更明亮的地方走去，才淡淡地说道，“那日你所言之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朕今日想问你，你可想好要什么赏赐？”

    他似乎很想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一开口便否定了自己上次的想法，叫自己不要再说遗诏的事情。

    华桐想了想，遗诏虽是她心里最紧要的东西，但如今，倘若能离开深宫，其他的事情自然好说。

    她当即毫不犹豫地回答，“奴婢想出宫。”

    这话倒让南宫信有些意外，他嘴里重复了她的话，“出宫？依朕所知，你在宫外没有亲人。”

    他知道她是蓝海国的公主，此番要求出宫，难道是想让他遣送回蓝海国。

    她看出他眼底的疑惑，缓缓地答道，“奴婢深知已经不能按照原先的身份回到蓝海国，只要父皇母后安康，足以慰藉此生。奴婢所说的出宫，不过是想远离这座宫城。”

    他默默低头望了她一眼，又随即将目光投向了这茫茫的黑夜，嘴里又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出宫？”

    他没想到，她再次开口要的赏赐，竟然是要远离自己。心里如浪潮翻涌，掩藏不住的失落。

    他缓缓地说道，“为何要离开？”

    “这宫里变幻莫测，处处暗藏杀机，奴婢夙夜担心，只怕朝不保夕。”

    看着她脸上的那彷徨的神色，南宫信的心里如针扎一般。她说的话南宫信的确深有感触，何况她差点为自己丢了性命。可即便这样，他依旧不想让她离开。

    “朕会尽全力保全你，绝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望着他的目光是那样恳切，这种神色从没有在他的脸上见过。她心里亦是害怕无奈，因为南宫信不知道，他的这种保全，反倒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他能护住自己一时，却却也提防不了后宫那么多的暗箭。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因为上次下棋一事，就差点让她命丧黄泉。如今，他即便说的是真心话，可自己却不敢再冒这个险。

    她清楚南宫信顾及当初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如此护她。兴许自从上次遇刺之后，他就默默把自己当做值得信任的人，想要尽全力报答她。

    可他如果真的善待她，放自己出宫最好。

    他的脸上写着一股淡淡的哀伤，缓缓地才说道，“即便是为了朕，也不肯吗？”

    她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为了他，为什么要为了他？她心中的惶恐更加清楚了几分，她早就猜测他的用意，他也许不仅仅是为了报恩。

    可以前她总觉得，他对自己一点感情也没有。如今她倒迷茫了起来，他怎么那样令她捉摸不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如今，她已不想去揣测每一个人的心思，不想陷入这无休止的争斗中。她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远离这后宫，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夜里寂静极了，只有偶尔微风吹来，引得树叶沙沙作响。俩人在那里静默了许久，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且回去罢，让朕考虑考虑。”

    他随即唤了李公公带她出去，而自己一人还留在华清池里。这华清池十分幽闭，倘若之前的刺客知晓，定会向他下手。

    今夜华桐想了许多那晚遇刺的时候，临走的时候说道，“夜已深，陛下独自在此不安全。”

    他背对着她，恍若未闻。

    她在担心他的安危，可却不愿意留在宫里，他到底该怎么做。只听得后面的脚步声渐渐没了，他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独自一人很危险，不过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倘若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定不会孤身在此。

    他抬头望向天空，月亮被云层遮住，已不像刚才那样明朗。他望了许久，如今这朝局便如同这月亮与云一般，他定要让这月亮重新恢复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