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 焚香·过往【一】
颜阳坐在红木桌旁,指间一朵芷羽花,含苞怒放,十分妖娆。
我坐在他旁边,咬着唇,不时担忧的往床上望去几眼。
归殊倚在窗前,深沉着眸子,一言不发。
我的视线扫过颜阳,接着归殊,最后停在床上睡着的那人,终忍不住出声:“你们这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颜阳你倒是快点救救花染啊!”
颜阳不语,悠悠伸出手,指间又现出另一朵深红色的芷羽花,却依然是淡薄着神情,眸光深邃。
我心中愤懑,几步至到床前坐下,握专染的手。
花染闭着双目,长长的睫毛洒在眼帘下,形成一道浓密的阴影。脸色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全然无了生气。
上一次见她,虽是哭哭啼啼的,眼里却是不屈不饶的倔强,哪然像现在这般,安静的令人感到不安。像是只独留了个躯体在世间,而其余的魂魄一二,全都消失了殆尽。
归殊隐隐抬了眸子,看向颜阳,似是欲说什么,却是顿了顿。半响,眼里闪过几丝笃定的光芒,走过来,沉稳了嗓音道:“二叔,开始吧。”
颜阳挑了半边眉,迎着目光看向他,眼里光芒捉摸不定。
“你想好了?一旦走出这一步,便是再也不能改变了。”
归殊蹙着雪眉,轻轻点头。
绵长的目光幽转,落在花染身上,低沉了嗓音道:“我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但是比起再失去她一次,我反倒更希望,她来恨我。”
颜阳微微颔了首,指尖的芷羽花一朝凋落。他淡淡的看了归殊一眼,继而转身朝床边走来。
我忙忙让开位置给他,他扫了我一眼,示意我站到旁边去。
颜阳抚袍坐在床沿边,目光转向花染,手心聚起一团明媚的光芒,缓缓探向花染额间。
只见一道光芒猝现,颜阳的手抚过,花染额间便显出些星星点点的光芒。
忽明忽暗,忽浅忽淡,最终,安稳的停留了下来,原是一抹浅色昙花般的仙印。
花染的眼眸动了动,良久,才是缓缓睁开。
视线落在颜阳身上,皱了眉,似是诧异,忽又变得清明,像是心中了然一般。
她缓缓坐起来,拱了手,低了眉不卑不亢:“宁暖,见过帝君。”
我站在一旁,心里一惊。
宁暖…?她眉间那抹仙印的浮现,是宁暖的意思么?她现在,已然不是凡人之身了么?
我愣愣看着她,心里逐渐明了。颜阳刚才说那番话,原来是这个意思。花染她现在,已经是回复宁暖之身了。
颜阳颔首,站起身来朝红木桌走去。
宁暖转了身,看见站在一旁的我,微微一笑,淡淡道:“帝姬。”
我一愣,心中幽转叹息。
以前的花染见了面总是喊我二嫂,现在却是只有帝姬二字。不过眨眼,居然就是如此疏离。
宁暖视线抬开,瞥见站在前方一言不发的归殊。
归殊看着她,开了开口,终是无言。眸光辗转,似是悲痛,似是惆怅,更多的却是无奈与叹息。
宁暖静静的看着他,琥珀色的眼里风平浪静,一丝波澜都没有。像是经历过了千万般的劫难,到最后,最心酸的不是坚持,而是放弃。
宁暖轻轻扬了嘴角,道:“归殊,好久不见。”
归殊的身子一震,惨淡着目光看着她。
我也愣愣的看着他们二人,甚觉气氛怪异。
宁暖是归殊的帝姬,二人相见,不是应该相拥相抱么?怎么是这般场景?
“宁暖,你刚归仙位,现如今有何打算?”颜阳矮身坐在桌旁,淡着嗓音问道。
宁暖平淡着错过归殊,至颜阳身前,道:“此次帝君帮忙,宁暖才能重归仙身。世事恍惚,识尽凡人之苦,也算是看破了众多,对以后的日子,心中也算得几个分明。”
颜阳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没再说什么,回首招过我,正欲开口,却是被宁暖打断。
“帝君,”宁暖看了我一眼,转向颜阳道:“我可否,跟帝姬说几句话?”
颜阳看向我,扬了扬嘴角,道:“也好。我正有些事要办。”
他站起身,走向我,帮我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道:“在这等我,我会很快回来,九婴留给你。”
我点头,接过玉佩,目送他出去。
宁暖目光转向归殊,微微抬了眸,道:“你我二人夫妻一场,千年前宁暖神湮,你肯在凡间陪我九年,也算是对我仁至义尽。我们之间的缘分,今日于此,也该做个了结。和离书我会写好,送往你府上,自此各自婚约,毫无干系。”
归殊看着她,眸子里逐渐冷下来,银发也仿佛镀上了层银爽一般,寒气逼人。
“和离书我不会收,你一日是我的帝姬,永远都该是我的帝姬。”
宁暖一声轻笑,眼角似是嘲弄,叹了口气看向归殊:“归殊,你还是以为,一切都没变么?”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宁暖,更不是凡间那个,深深痴迷你的花染。”
归殊身躯一震,眼里几丝悲痛压顶而来,几乎都欲淹没了他的眼神。
良久,他终还是没说些什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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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宁暖旁边,手心捧着一杯暖茶,时不时的瞄她几眼。
宁暖垂着眸,在手心悠然写着字,半响才是收了手,低了眉看向杯盏。
我耐不住气氛压抑,便开口道:“花…,咳咳,宁暖。”
宁暖笑了笑,道:“若是习惯了,便是喊我花染吧。宁暖这名字,太多年未用,我自个儿都有些不习惯了。”
我看着她,心里稍有些宽慰,道:“你想跟我说些什么?”
宁暖双手枕在下巴下,微眯了双眼,轻轻开口:“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跟你,说个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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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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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就饶了我吧…小仙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您清修的……”
往道星君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涕泪纵横的望着倚靠在梨花树上的那人。
那男子微微挑了雪眉,额间一抹银色的仙印将原本魅惑的面容衬托的更加绝艳不羁。
他幽幽支了手,睨了双目看他,道:“今日也该是你不走运,本大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安静的地方睡觉,你却偏偏又闯到这儿来。不过也好,本大人刚还觉得日子过得太过闲逸无聊,不如你来陪我过上几招如何?”
往道星君抖了几抖,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瞬间冷汗落了满脸,道:“归殊大人您莫不是在跟小仙开玩笑吧?……小仙这么点修为跟您比实在是太折煞小仙了……”
归殊勾嘴角,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没关系,我就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你站在那里不动就可以了。”
往道星君身子明显一颤,八字眉一垮,似是快要哭出来:“归殊大人小仙刚想起天后娘娘召了小仙有事,小仙若是鼻青脸肿的去,怕是要冒犯了娘娘的圣恩啊…大人就饶了小仙这次吧……”
归殊斜了眼睛看他,忽是白牙一晃,笑的阴森森。
往道星君头皮发麻,只觉全身都是凉飕飕的,仓皇着往后退去。
“既然你还敢这般威胁我,本大人若是不教训你一顿,实在是对不住我众仙之首这个称谓了。”
说罢,归殊手心便是卷起一团幽紫色的光芒,霸道的朝往道袭去。
只听往道一声哀嚎,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几乎欲泪三千尺的模样。
“往道星君,天后在神殿已是等候多时,你却还在这里耽搁是为何?”
忽是一道极其轻柔的女声传来,转眼望去,却见云层后缓缓现出了道妙曼的身影。
极其清透的眼眸,干净的似是碧波一般澈静。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说话时似有若无,却更是徒增了几丝韵味。
往道星君一愣,忙忙行了礼道:“见过宁暖上神。”
随即立刻转了身对归殊道:“大人我真的没有骗您,天后娘娘真的是唤了小仙有事,小仙真的得走了…”
归殊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后方的宁暖身上,雪眉微挑:“你就是天后家那谁谁的外孙女,宁暖?”
宁暖轻轻一笑,点点头道:“星君迟迟未至,天后派了我来瞧瞧,却不想是冒犯了归殊大人,还望大人能给宁暖个面子,让星君早些回去复命。”
归殊嗤了一声,慵懒着躺回去,半挑着眼角看向宁暖,道:“我跟你又不熟,为何要给你面子?”
宁暖眼神碧波荡漾,慢条斯理的道:“现在不熟,过些日子,早晚是会熟的。”
归殊蹙了眉,瞥见她一清如水的眼神,心中一顿,半响视线才是落在了往道星君的身上,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多谢归殊大人。”往道星君慌忙站起身,感激的看了宁暖几眼,转眼便是溜之大吉。
归殊半眯了双眼靠在梨花干上,半响才是不咸不淡的开口:“他都走了,你还在我这里是为何?”
宁暖浅浅一笑,瞥见眼前这人的银发被几枝不听话的枝桠勾住,心中忽是莫名觉得温暖,道:“这就走了,归殊大人,后会有期。”
随即便是踏了云离去。
归殊眼神幽幽撇过去,四下里无人,不由低低暗叹了声:“这日子,实在是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