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以朱砂点额（3）

    四年前，敬帝从民间请来公孙伯舆，于长柳宫设宴款待。

    席间，公孙伯舆与敬帝大论阴阳五行之道，敬帝一时兴起便招来其最宠爱的皇十一子，高久视。

    十一当年不过十岁，敬帝视若明珠，兼之天真浪漫，旁人便多存了几分心思。

    席间，便有人上奏陛下，请公孙伯舆替皇十一子算上一卦。

    此举可谓是不敬，敬帝闻言不以为忤，反倒大感兴趣，即刻着公孙伯舆为十一占断。公孙伯舆迫于敬帝威严，不敢不从，便以阴阳两仪，四象八卦，周易六十四卦之术替十一占卜。

    第七卦，师卦……

    公孙伯舆见此，不由额上直冒冷汗，不再往下占断，立刻便打乱卦牌。

    敬帝注意到他行为鬼祟，因问其故。

    公孙伯舆唯唯诺诺许久，只说：“今日不宜起卦，还请陛下另择良日。”

    众人见状，不置一词。

    敬帝见状，大笑释然，群臣方才回味过来，共享宴饮之乐。

    宴席过后，敬帝单独召见公孙伯舆。

    其时，敬帝已立皇长子高渊宗为太子，公孙伯舆三缄其口之下，方才提出先为太子算上一卦。

    敬帝应允。

    第九卦，小畜卦，占断在四。

    “此卦何解？”敬帝问道。

    公孙伯舆叹息良久，方道：“《象》曰：风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柔在其中，上下为阳。此卦，阳极为盛，若然安时处顺，处处逢迎，当为融洽之象，然则——”

    “然则如何？”敬帝问道。

    公孙伯舆将卦牌重又放回，沉吟道：“此卦虽得正位，然则当因人而异，若太子之才足盛，居于阴位，阴可制阳，上下交泰，万事和顺。若太子并无大才，终将受制于人。便无亨通之象。”

    敬帝闻言，不由一愣，太子已有十三，为人憨厚，诚恳。但他很清楚，太子并无帝王之才。反观十一，小小年纪，就才识过人。他当年立高渊宗为太子不过是安抚那些老臣的权宜之计罢了，他心中真正想立的人本就是端妃的孩子。而今年岁渐长，太子与十一相比，显然相形见绌。若然太子不行，那么改立十一如何？

    敬帝微微皱眉：“先生方才也替十一卜了一卦，可先生在殿中却讳莫如深，不知何意？”

    公孙伯舆见敬帝提起十一，大致猜到了敬帝心中所想。收了卦辞，似乎并不打算再卜一卦。

    敬帝见状，连忙说道：“烦请先生替十一再卜一卦。”

    公孙伯舆微微摇头，只淡淡对敬帝说：“兴天下者此子，亡天下者亦此子。”公孙伯舆顿了顿，看了敬帝一眼，目中露出一丝无奈：“杀母弑兄，大逆不道！”

    杀母弑兄，大逆不道？杀母弑兄，大逆不道！

    敬帝闻言，如晴空霹雳，呆坐龙椅之上，口不能言。

    自那以后，敬帝便再未涉足金华殿一步，无人知晓其中原因。但十一却敏锐地察觉到此事必然与公孙伯舆有着不可撇清的关系。

    昔日被奉为掌上明珠，群星环绕何等荣耀，而今人走茶凉，门可罗雀。那时，他才十岁，那便是他第一次看到到真正的人性：

    盛时便阿谀奉承，笑脸相迎，及至衰落便授以冷眼，纷纷撇清关系。

    //

    深夜已经到来。

    映月阁书房，留有一盏烛灯。

    织锦此刻正对着从水衡都尉那边要来的皇城地图。

    洛阳城最主要的水系是洛河，从城外洛水通往城内甘泉苑的甘池，再通入皇宫，流入九州池，九州池和宜春苑的距离她大致算了下，并不算很远。虽然如此，可九州池那规模可是堪比台湾日月潭的，这样跳下去摆明了是去送死，就算勉强活过来了，从九州池到甘池，那距离就算现在的游泳健将也得游个三天三夜，不饿死也得累死。

    至于明渠，说白了就是下水道，这地方，估计也就只有《肖申克的救赎》里面那位仁兄才办得到。

    可惜的是，公孙伯舆不是安迪，他既不会挖隧道也不可能去游地沟。

    水路行不通，至于陆路，还得再想想，公孙先生这部《监狱风云》还得拍。

    除去今天，她现在还剩下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公孙伯舆就要结束在宜春苑的日子，去钦天监报道了。

    钦天监是研究天文历法的地方，她琢磨了一会儿。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十一是完全知道了事情，却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带现在为止，营救公孙伯舆的事情没有一点着落。

    //

    敬帝守仁元年，五月。

    边疆战事大捷，消息传来，举国大庆。

    陈创将军诱敌深入，一句击溃敌军，斩首三万，自损不过三百。恰逢此时，钦天监执事王崇近日观天有异象，有彗星坠落于北方，乃大吉之兆。敬帝即位以来，第一次如此大快人心，便命人立刻备驾，去太庙祈福。

    二十六日，大郅国遣使前来，敬帝大宴大郅国使者于九州池畔，长柳宫。

    织锦奉太后指令，随同前往赴宴。

    宴会开始相当和谐，大郅国特使派人送来和书，敬帝阅览过一遍后，龙颜大悦。

    大郅国使者见状，行过礼后，忽然说：“微臣来时曾有人见我国之北火光冲天，似乎是彗星落地成石，当地居民见其上刻有字样，居民不识便拓印下来，今次带来，奉上国陛下以观。”

    钦天监不日发现彗星落地，自忖为大吉之兆，而今既有文字书于其上，难道这是天降祥瑞？

    敬帝思忖着，便挥手让一旁的周公公将那拓本呈上来。

    特使说完，便将拓印的几张纸递给了周公公，而后侍立在旁，并不言语。

    敬帝将那几张拓印一一看完，旋即露出一丝微笑，说：“特使辛苦了，入座吧。”便将拓本递给周公公。

    周公公立刻会意，一字一句念道：“‘守仁之帝，天命所归’。”

    众臣闻言，皆避席下拜，道：“吾皇万岁。”

    王崇低着头，亦跟着山呼万岁，他知道自己离那最后的目的更接近了一步。

    织锦低头微微笑了起来，烟花、快递、石刻、《史记?秦始皇本纪》，再费一些口舌，就由不得敬帝不相信北方有仙人了。

    宴会举行到一半，特使忽然提议道：“听闻打过蹴鞠之风盛行，而敝国对蹴鞠之事也略有粗通，敲微臣带的这些个副使都懂得一些蹴鞠，不如便让大国与敝国之间来一场比试如何？”

    敬帝心情甚佳，便立刻同意了下来。

    大齐蹴鞠之风流行，长柳宫外便是一片开阔的蹴鞠场地。特使怕也是注意到这点才有此提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