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林初遇
东峦山西处有一片沼泽林,绵延数百里,终年阴暗,寻常百姓不敢踏进一步,因为里面有瘴气包围,即便是高大凶猛的怪兽靠近,也会中毒而亡。
这片沼泽林,江湖人称,鬼林。
篝火燃燃,月色凄凉,一个红衣女子蹲在篝火旁烤火,宽大的红袍将整个娇小的身子包裹着,却依旧抵挡不住外面的风寒。
听闻篝火会引来狼群,可这有什么可怕?在人心中,她是比这些豺狼虎豹更可怕的妖女!
嗷呜……
深山中狼嗷渐起,她正添柴的玉手一顿,抬头仰望美丽浩瀚的星空,目光如冰。
来的恐怕不只是凶悍的狼群。
冰眸微转,果见漆黑的四周,除了那一双双发绿的狼眼,还有成群的黑衣人秘密靠近,若不是她天生有一双夜里可视的眼睛,也难以发现这些人。
杀气渐行渐近,她镇定地为自己的双手烤火取暖,大概是冬天降临的缘故,她越来越觉得冷,手如果太僵冷,会影响她的速度!
寒风袭来,吹起她鲜红惹眼的红袍,有冰冷的东西降落在脸上。
下雪了!
她拾起一旁早已滚烫的长剑,动作一气呵成,冷眸一凝,刀光血影间,但闻一缕琴音隐隐约约而起。
琴声势如破竹,颇有此时此刻的意境,而那抚琴之人,必在数十里之外!
霎时间,狼群和黑衣人一拥而上,她纵然以一敌百,也淡定从容,手法干净利落,片刻间,四周皆是人狼尸首成堆,她杀的眼眸猩红,而那有备而来的黑衣人已将近全军覆没,不敢再靠近她。
传闻中的妖女,果然比那魑魅魍魉更可怕!
她依旧立在篝火旁,不想移开半步,似贪恋那阵阵暖意,而后突然觉得有些眩晕,腹部一股热流不受控制般而出,极为诡异!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想,也许是这些天不停歇的赶路导致,然而在看到内里白色衣裙上鲜艳而刺眼的血迹时,她瞳孔倏然一收。
这绝不是那些人的血!
她杀人时有忌讳,不喜沾上死人的血,而这血迹显然是由内至外浸染而开。
难道……
她想起期间有一人用内力挥向她腹部,她虽然反击过去,却仍有余气袭过,难道那股内力如此强大,竟可让她受伤至此!
以往不是没有受伤过,可如今日这样,却是第一次。
她脸色不由得苍白起来,四肢发凉,想必是失血过多所致,她必须尽快找到止血的方法。
那领头之人发现她的不对劲,仿佛突然看到了希望般,又招了一批手下靠近她。
这时,琴声复起,若不是她耳力过人,这数十里之外的琴声她必然也听不见,显然,这些人从始至终也未听闻那琴声。
她稍稍犹豫片刻,飞身而起,顺手扔了一个毒雾弹到火中,趁那几人混乱之时,踩上树梢,沿着那琴声而去。
夜行数十里,琴声渐渐犹如耳边响起,果见林中一间小竹楼,一人坐于阁楼,一袭白衣,席地而抚琴,袖旁香火焚烟缭绕。
她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琴音,竟有一些踌躇,立在树尖忘了一切。
突然,也许是树枝早已被积雪压的开裂了,支撑不了多久便断裂了,她一个不防,便直直摔了下去。
琴声戛然而止,那人身子一顿,缓缓抬头看她,仿若冬日里的一支寒梅。
她心微微一动,有片刻迷离。
这真是一张风华绝代、清贵俊雅的容颜!
她杀过不少人,不乏一些名传江湖的高手,相貌堂堂、意气风发者皆有,可风华至此让她失神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男子眯了眯眼,看着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姑娘,一时竟说不出话。
“你没事吧?”良久,他终于问道,如玉石之声,温润沁耳。
她想要起身,可这一摔,着实有些重,天气又寒冷,她手脚已经麻木了。
那人见状,急忙起身去扶她,她下意识想要出手,却被那突然侵入的寒梅气息怔住了。
“姑娘?“
她回过神,指尖搭在他手上的脉搏上,微微松了口气。
原来是个丝毫没有武功的人!
男子薄唇微启:“此乃鬼山之林,姑娘怎会出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他语气斯文从容,倒似乎不害怕她。
“你又是谁?怎会在这里抚琴?”
她亦不相信他会是一个普通人。
但见他微微一笑,恍若冬夜里一抹温热的光明,让人不自觉放下警惕。
“在下乃京中流云轩一名琴师,在此候友抚琴,倒不知惊到姑娘了。”
“流云轩琴师?”她微微一愣,还记得几年前,师父曾提过流云轩第一琴师墨玊,惊为天人,他常得空去他屋顶偷偷听琴散心,倒不知那墨玊可是此人?
“既是候友,为何选择在此?”鬼山之林向来是人人尤恐避之不及,怎会有人专门来此抚琴?
那人笑而起身,移步上前,俯瞰楼下林中景色,从后望去,竟有谪仙落尘之气,他声音低沉醇厚,温柔中不失刚阳。
“世人皆言此处魑魅魍魉丛生,而在我看来,这里是世间最纯洁清净之地,所谓魑魅魍魉皆由心生,我心空灵,自然是来此寻找最自然的琴声意境。”他转身看向她,“姑娘敢夜行至此,想必也是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说吧。”
她眸中无情,冰冷回道:“不,是因为我比那些魑魅,更令人害怕。”
男子一愣,继而大笑:“你才多大一小丫头?竟会说这种话!”
“我不是小丫头!”她皱眉,他那一句小丫头让她心生异样,不禁有些抵触。
他无奈笑笑,想再说什么时,眼光瞟到她红色披风下的白色衣裙已被染得鲜红的一片,目光倏然一收,竟有些不自在,偏头喃喃自语:“的确,你已不是小丫头……”
她低头看了一下,复抬头问:“你可有止血的药?”
“止血的药?”
“是。”
“姑娘是……觉得自己受伤了?”
她迟疑片刻,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微微皱眉:“是。”
他不自在地“咳咳”了两声,试图解释:“姑娘并非受伤,想必是来了……葵水。”
“葵水是何物?”她皱眉,从未听闻。
“这个……”
他脸一阵刷白,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第一次教一个小女孩,何为葵水,如何处理,告诉她,那是少女初成长的开始。
她懵懵懂懂的眼神在他递过去一个叙炉让她抱在怀里时,出现了一丝动容,仿佛那千年冰川终于开得一丝缝隙。
“你这么小,身子就如此虚弱,天寒地冻的,一定要爱惜自己,以免落下病根。”他声音温润如玉,令人听着就安心。
她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起身离开,没过多久,他回来,手上捧着一叠衣物,“我为姑娘烧了些热水,姑娘可以去隔壁沐浴一番,这些衣物,姑娘若不嫌弃,可以换上。”
夜晚,她躺在周边放了几个火炉的软塌上,外面寒风呼啸,她隐约可以看见屏风外面,那颀长的身影,靠在琴身上已然睡去。
她看了一眼床边的火炉,若有所思,可最终还是抵不过身子贪恋这温暖而沉沉睡去。
有人!
天还未亮,她倏地睁开眼,眼中满是警惕,屏风外的男子依旧气息平稳睡着,可竹楼外,却有一人逐步靠近。
许是外面落了一夜的风雪,那人每一步都伴随着“吱嘎”声响。
她右手搭在身旁的剑柄上,蓄势待发。
脚步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外,她握起剑,准备起身,却听门外那人高喊:“墨玊兄,我来晚了,你可睡醒了?”
闻言,她不由得放松了警惕,松了手中剑,屏风后的男子被叫醒,起身去迎客。
门开便是一阵雪气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待看到来人时,却是心悦至极。
“昨夜风雪突降,逸之兄仍愿前来赴这一年一次之约,墨玊深感荣幸。”
沈逸之望了房间里一眼,突然笑道:“莫非墨玊兄已寻得红颜,藏于内室却不让逸之一见?”
墨玊轻轻一笑,摇头,踱步回去取了琴,想了想,又提笔在桌上的宣纸上写了一行字,转身便轻声关了房门。
”逸之兄莫胡乱猜想,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被困林中,恰巧寻来这里……”
两人渐渐远去,想必是寻了那些什么高山流水处,弹琴奏乐。
人生知己当如是,风雪无阻应一约。
这世上,有她这样腥风血雨阴暗无际的肮脏黑暗,也有他那般自由自在干净无暇的闲情惬意。
“姑娘随意,且待两时辰,墨玊归矣。”
墨玊,琴艺名动天下,音容俊美无双。
果真是他。
她看着那行云流水的字迹,收于袖中,心中忽然有了决定。
换掉他的长衣,披上自己的红袍,推门便被那寒风夹杂而来雪花打湿了脸颊。
她揉了揉手,哈了一口气,抬眸望去,满是震惊。
千里白茫,素裹银装,浩瀚天地,不见穹苍。
行走在这雪白的大地上,心灵仿佛也受到净化,澄澈而静谧。
驻足,抬头,凝神。
依稀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琴声,想必是他和挚友琴瑟相和,忘我而奏。
这里果真如他所言,不是外人所传那样恐惧,但那又如何?这些美好,永远不会属于她,她无意闯进他的世界,最终也只能是一个过客而已,她的停留,恐怕会毁了这片美好。
这世上,终究会有一种美好,即便是最冷漠的人,也不愿去破坏。
她浅浅一笑,不再犹豫,红衣背影渐行渐远,而风雪依旧,淹没了她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