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墨里乾坤（3）家人
唐羽见这老人受了这一掌仍是精神矍铄，知道他身负神功，便也不加思索，施展出浑身解数。
这老人虽然身材瘦弱，但是此时眼中似乎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狂意，三五招之内竟然就逼的唐羽难以自保。
唐羽现在有昆仑剑法和烟雨听风两个剑法在手，平时应对普通招式时自然而然地使出昆仑剑法，但是在此危急时刻，仍是将烟雨听风脱手而出。
唐羽的烟雨听风使出来不过两招，这白袍老人便倏然落地，瞪着眼指着唐羽道：“你这小子，使的不是昆仑派武功！你到底是不是昆仑派的人？”
唐羽这时候好不容易从对方的狂潮攻势中解脱出来，不免呼了口气，说道：“前辈并没给机会让我解释，就直接出手了，我也没说我是昆仑派弟子。”
这老人看起来虽然目光中有一股神气，但是头发散乱，而且衣衫也满是痕迹，更显老态，恐怕神志也已有些不清了，唐羽如此想着，想道也不必怪他，“老前辈，不过，我刚才无意伤了你一拳，你这一番还了我几招，大家就扯平了，谁也不怪谁。”
谁知这老人使劲一挥袖袍，“哼！说得好像老夫要向你道歉一般！但是你会昆仑武功这一点，老夫已经有道理出手教训你！”
唐羽心中暗叹，“这老人好不讲道理，估计也是这一方的前辈高人，和昆仑派有所过节。”这么一想，索性不再说话。
这老人看唐羽不回话，心中更是恼火，朝他一指：“小子，你竟敢不把我放眼里？快说！你这昆仑武功是从来学来的？还有你那后来使的剑法，又是从哪学来的？那套剑法比昆仑武功厉害一筹，你干嘛刚才还要练昆仑派那些平庸的招式？你这小子，是不是偷学武功来的！”说着说着，这白袍老人的胡须竟然微微颤动，果真一副狂士模样。
唐羽叹了口气，把剑插在雪地上，只得拱手说道：“前辈既然苦苦纠缠，我只好回答个完整，省得前辈再生疑……”
唐羽原本只想开口说自己从外地归来家乡，找父辈的熟人——昆仑派安置一番，掌门人顺带安排人教了他武功的过程。但不想唐羽说着说着，竟越说越多，把自己在江湖上如何遭人欺骗，怎么遭人唾弃，父辈如何让江湖人士看不起，身上又有哪些哀愁都讲了出来，面对这个陌生的老人家，唐羽不觉却有说不出的亲近感。
这老人听得一半时，已经是神色古怪，到后面更是手脚时不时又突然颤动一番，又时不时抓耳挠腮，像是困惑至极。
唐羽好不容易把这些事都讲完了，倒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老前辈，你现在知道我讲的这些事情了，明白了吧，我和昆仑派没什么门派弟子的关系，也只不过在这边修养，练功夫之余，怀想家人罢了。嗨，也不知为什么，我竟跟你说了那么多，老人家您既然是在这雪山上修养的话，那小辈也不打扰了，这就下山去。”
“慢着！”这白袍老人忽然眼神中闪烁不定，似乎整个身体也在椅，“你说，你父母因为二十年前偷学一本传世心诀，被人们唾弃，你，你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唐真轩，阮灵芙。”
这老人听到后，这下如同真被冻成了雪人一般，一动不动，随后一阵仰天长啸，“啊——”
叫声之中，忽又夹杂了几声凄笑，是哭是笑也分不清。这白袍老人这时候看起来若说不像疯子，那世上也再也没有疯子了。
但是又有谁能知道，二十年前的此时，老人不但不是疯子，而且还是一代宗师，影响力扩及一方，在西域一带受众人尊重，人称“西域一圣”。
在二十年前，就是这件事让他丧失了心智，也痛失了女儿女婿，失去了整个美满的家庭和几乎整个家族。
二十年前，他的女儿和女婿，偷抢了江湖上一本神功秘籍。这本秘籍传说创于两百多年前，光失传就失传了近一百年，江湖上的人多半都已不知道它创于什么背景，什么人，只是根据自己所知一一拼凑起来这个故事，而且都根据听说的书中细节，将这本书叫做——最心诀。
而越是这样的秘籍，越是能撩动人的心弦，各方武林大派、豪杰为了这最心诀，各自争端，残杀，不过，这些江湖血案的根源，大部分却还是来自唐阮夫妇二人，他们身为江湖中等门派，为了自己的私利，私藏心诀，隐世不出，坑蒙了好友，害死了家人，连累了前辈高人。虽然之后诏天门的事被公之于众，许多有识之士心中也已经明白唐阮夫妇的难处，也知道卫庚才是这幕后大黑手，但是仍有许多人却免不了给后世传这故事的时候，添油加醋地诉说唐阮二人的卑鄙小人之处，即便现在在江湖中，仍有不少人对唐阮夫妇嗤之以鼻。
而这名老人，身为一代宗师，当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天下人都在唾骂自己的儿女，甚至还有好事之人要把他也扯到这个故事当中。
他承受不住这份耻辱，也对女儿的行为也感到万分羞愧，同时更是忍受不了丧女丧孙之痛，一名高手如果没有自己的家庭，那么一切的功名利禄都将只是浮云。
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家门，首先到处去寻找女儿孙子，失望之后，又是不住地自责和悲痛，十年的折磨，已经让他神志有些迷糊，二十年过后，也就变成了现在唐羽见到的样子。
这白袍老人，那名“西域一圣”王老，唐羽的外公，现在就站在自己以为已经过世了二十年的外孙的面前！
唐羽见白袍老人如此怪笑，心想对方定时知道自己父母的往事，所以讥笑，不禁心中来火，“有什么好笑的！我父母的名字就那么不堪么？”
王老骤然止住笑声，厉声问道：“我问你，你觉得你父母是怎么样的人？”
唐羽哼了一声，随即眼神中闪过几分晶莹，“我的父母，他们是勇士，是伟人。”
王老强压住内心的不解和惊诧，“怎么说？”
“我父母在二十年前，犯了那么多错，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造成了那么多不可挽救的后果，其实这时候他们已经不会被任何人认为是好人，但是——他们还是敢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能让江湖受荼毒，这，难道不是勇士之举？”
王老大叫一声，“好，这件事竟然被你说得如此义正言辞，老夫服你！”
唐羽继续说道：“之所以说我父母是英雄，是因为——他们无论如何，毕竟是我的父母！”
这句话说出来，王老忍不住震了一下，退了半步，同时浑身颤抖着。
“可能对同门，对属下，对伙伴，对仇人，他们只是庸人或者恶人，但是，对子女来说，他们生我养我，对我寄予厚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门和我的将来！他们闯上雪山派，也是为了要救下我！他们濒死之际，还不忘对我的叮嘱，作为家人，作为父母，他们当然是伟人！”
这句话说完，王老忽地觉得脸颊一阵冰冷，泪水已经忍不住溢了出来，“不错，我这几十年来，一直都以名声为重，直到六十多岁，还是心中那避不开那个‘名’字；我听到江湖人士唾骂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没有上雪山派，还没有想着孤注一掷，鱼死网破，如果最后我能站出来帮他们一把，他们就不会死，如果我能放开西域一圣的身份，想着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这些年我也不用那么累于名声，天老爷，我错了，我终于明白了，我错了！”
王老接着又是一声仰天长啸，唐羽站在他两丈外，竟然也被这股神力催的不左退。
王老又盯着唐羽，问道：“说得好！那现在，你父母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那些亲朋好友大都已经不在江湖活动了，武林中多是看不起你父母的人，没有人会扶持你了，你打算怎么在江湖生存？”
唐羽眼神中凝住了一股力，一字一顿地说：“不用靠别人，也不用考虑别人，自力更生，为自己而生存。”
王老大笑数声，忽地又对唐羽说道：“好，小子！靠自己——你可也得有几套求生功夫，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