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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从林府回来已经过了好几天,陈景书本以为会很快见到自己的新先生贾雨村,哪知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他忍不住主动去找陈孝宗询问。

    陈孝宗今年三十八岁,留三绺清须,穿着打扮尽是文化人的样子,鼻子上还时常架着一副花镜,陈家祖传的清俊相貌到了陈孝宗这里也没打折扣,因此哪怕陈孝宗本人是个秀才都没中的,可要说看外表,说他是进士都有人信。

    这年头读书人就少有不近视的,家境富裕的还好些,晚上还能多点几盏灯,光线好些,若是家境差些的,不到看不清字是不会舍得点灯的,便是点了,也只一盏摇椅晃的小油灯,长年累月这么看书,眼睛不坏也难。

    陈孝宗虽未考中秀才,但当年也是苦读过的,他的眼睛也是那会儿熬的近视了,待得了这海外来的花镜,发现模糊了十来年的世界又突然清晰起来了,陈孝宗顿时爱不释手,时常要戴着。

    陈景书为此很是适应了一段时间才习惯。

    不过他也为此知道这年头已经有了比较原始的眼镜了,除了近视的还有老花的,只不过这年头眼镜还是个媳物,得是钱权两样都不缺的人家才能有的。

    扯句题外话,陈景书家里除了下人仆妇住的房子,其他地方基本是见不着糊窗户的纸或者窗纱的,他们家一水儿的玻璃窗,母亲吴氏房里还有个一人多高的大座钟和大水银镜子,那水银镜子比之后世的清晰度完全不差了。

    这让陈景书刚穿来那几年总觉得家里到处都是违和感。

    不过现在他知道,这些东西早就有从西洋传进来的,只不过价格昂贵数量稀少,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在后世寻常百姓家里都能见到的东西,这年头还是权贵家庭专享。

    陈孝宗对陈景书这个儿子还是很宠爱的,一则是老来子,二则陈景书从小也表现的聪慧听话,陈孝宗哪有不喜欢的。

    只是如今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子,担心把他宠坏了,因此就连陈景书叫人都是称父亲母亲,比之爹娘就少了几分亲近,这是提醒不可过分溺爱他的意思。

    陈景书自己倒是不介意这个,虽说着不能过分宠他,也只是不许他学坏罢了,其他事情对他无有不应的。

    陈孝宗正翻着这月的账目,见陈景书进来了也不说话,顺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陈景书便自己从他书架上拿了本书坐下看。

    等陈孝宗翻完了一本,核对无误,陈景书这才放下书,开口道:“今日来是有件事情要问父亲。”

    陈孝宗问:“何事?”

    陈景书道:“上回父亲说要给我换个先生,怎么这几日又没动静了?”

    陈孝宗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见过那个贾雨村了?”

    陈景书道:“上回去林大人府上匆匆见了一面,并未细谈。”

    陈孝宗点点头:“他学问是不差的,只是心太急了些,给你做先生不好。”

    陈景书好奇道:“这怎么说?”

    陈孝宗道:“这贾雨村进士出身,学问是好的,足够教你,只是他虽丢了官,却并无长久蛰伏之念,只要有半点机会便想着重回官场,就算做你老师又能教你多久?与其学了几天就换先生,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他。”

    贾雨村原本是经朋友介绍去林府给黛玉做先生的,却在林如海那里听说陈家也要寻个先生,比起黛玉,贾雨村自然是更愿意教陈景书了。

    贾雨村虽然丢了官职,但对于陈家来说贾雨村那点子事情根本不算事情,若有陈家出力,贾雨村轻易就可重返官场。

    但也因这一点,陈孝宗不愿意要贾雨村,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够踏踏实实教导陈景书的先生,而不是整日里盘算着通过陈景书搭上陈家,回去做官的。

    听了这番解释,陈景书也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谁都知道时不时就换先生对学习是无益的,既然如此,贾雨村这样不安定的,确实不适合他。

    陈孝宗安慰道:“你不必着急,你大伯的书信今日才刚到了,原有个要归乡的翰林,经你大伯介绍,来给你做先生,据说人品才华都是好的,少说也能在府上安定几年,倒是能好好教你。”

    陈景书笑道:“大伯说好那定是好的,我就不操这心了。”

    陈孝宗点点头:“行了,回去吧,我还要再把这几本账目看完。”

    他说完这话却没见陈景书离开,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陈景书嘿嘿两声,凑上前讨着笑脸道:“父亲,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取字呀。”

    陈孝宗疑惑道:“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一出了?”

    陈景书道:“就是觉着没个字号,出去和人称呼也不方便。”

    他若有个字,上回何必认了那个‘景哥哥’,让黛玉称呼他的字就好了呀。

    名字这辈子是没得改了,但字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陈孝宗拍拍他脑袋:“行了,别整日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小年纪取什么字,等你长大了再说。”

    陈景书鼓着脸道:“大伯也是十一岁就取字了。”

    “那是你大伯十一岁就中了秀才,你拿这个比?”陈孝宗道:“因他是生员,有个字号出去也好与朋友相称,你祖父这才先给他取了字,你若是想取字,也考个生员给我看。”

    陈景书眼睛一亮:“做了生员就能取字?”

    哎,他原本只想撒撒娇,本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怀着一种‘万一就成了呢’的心态,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希望?

    见儿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陈孝宗当然不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而且他确实想要激励陈景书好好读书,因此道:“只要你考上生员,我就给你取字。”

    “好!一言既出,父亲可不能反悔!”

    “谁要反悔!”陈孝宗哼哼道:“只是你也别把考生员看的太简单了,有人考了一辈子,从十几岁的少年考的须发皆白,也没考上呢。”

    陈景书反驳道:“大伯十一岁就中了。”

    陈孝宗摇摇头:“这世上如你大伯那般的人能有几个?你也别不服气,今年的童试早已过了,三年之后你也十一岁,到时候自然可以去考。”

    陈景书点点头,一脸深沉:“唉,原想给我陈家再添个十岁的秀才,现在看来怕是不能了。”

    这话听得陈孝宗又好气又好笑:“快滚快滚,这么大的口气,再让我说下去我怕是要打你。”

    陈景书也不在意,便告辞去了。

    不到一月,之前陈孝宗提起过的那个翰林便到了扬州,陈景书跟在陈孝宗身后去拜见自己以后的老师的时候,才知道这位为何会愿意来教他这个八岁孝子了。

    说起来,中了进士也不是从此就能当官了,除了前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会给有品级的官,其他人若无门路的,多数只是作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内学习,而庶吉士是没有品级的,算是未入流的等级,待三年之后还要再考一场,考的合格的才会被授予官职,却也多数是七品小官,从这会儿开始,他们才能被称作正经的翰林。

    而来教陈景书的这位王撰王翰林便是在翰林院内熬了许多年,从不入流的庶吉士熬到了七品的编修,然而王撰大约是读书好,但人情世故不行的类型,因此又在翰林院内待了许多年,庶吉士都换了两拨了,他还是个七品的编修。

    王撰家境普通,再加上七品官的俸禄有限,在京城生活花费太高,王撰的日子其实过得紧巴巴,最后眼见升官无望,便决定回去家乡,再图其他出路,毕竟七品的翰林在其他地方或许还能算个人物,可在京城,路边丢块转都能砸着三个公侯的地方,谁把一个七品的编修当回事呢。

    不过他运气不错,正要回乡的时候一位如今已经升去了都察院的同年知道了他的事情,又想起陈孝祖正好想寻个学问好的教自家孩子读书,这便引荐一番。

    于是王撰就来了扬州。

    陈景书见王撰,发现他果真不甚宽裕,衣服料子虽不算很差,但显然已经旧了,只是洗的干净,穿戴也整洁,并不惹人厌恶。

    按照礼节拜见了老师,陈景书便在一边坐着听陈孝宗与王撰说话了。

    不外乎是我把儿子托付给你,希望你尽心教导,若有不好的地方该打打该骂骂不要客气之类的。

    王撰一一答应,两人又客气了几句,陈孝宗这才说道:“先生的住处早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西面的玉泉院,虽不大,但胜在精致,另外还靠着一处角门,平日出入府中也方便,另外还备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使唤,若有不妥当的地方先生也尽管说,你尽心教导我儿,我们家便没有亏待你的道理。”

    王撰连称不敢不敢。

    陈孝宗却是一笑:“先生也不必客气,我知你们读书人不屑谈钱财,但既然说到了,自然要先把话说清楚,先生愿意那就留下教导我儿,若是觉得我们不周到想要离开,我们也送上盘缠路费。”

    陈孝宗话已经说到这里,王撰自然不好推辞:“请兆思公示下。”

    陈孝宗道:“你在我们家,一应吃住自然都是我们的,丫鬟小厮的月钱也从公中出,不需先生花费半分,先生若要出门,家里的车也尽管让人备着,除此之外,每季两套衣裳,两匹料子,一年一百二十两银子,过年另加两套衣裳和二十两银子,读书嘛,笔墨纸砚都是要常备的,这些不计多少,先生若需要就尽管吩咐人去取,其他书籍若有要添置的,先生只管打发人与我说一声就是,大致也就是这些,先生看着还有哪里不妥的么?”

    王撰已然愣住,他原想着就是教个孝子读书而已,就算陈家不苛刻,又能得多少好处,他愿意来,一是陈孝祖的面子,二来也确实是自己经济困难,回到家乡也不一定就比在陈家更好,却没想到陈家让他教一个八岁孩子便如此大手笔。

    照这么说来,他平日里几乎不需要任何花费,吃专用陈家都包了,每年还能再拿一百四十两银子。

    如今官员俸禄并不高,他原本做官,一年不吃不喝也省不下一百两银子来,因此连忙道:“足够了,足够了。”

    陈孝宗道:“也没有旁的意思,惟愿先生不为俗事所扰罢了。”

    王撰明白,这就是告诉他,待遇虽好,也得他好好教导陈家公子才行,人家把他所有的烦恼都解决了,他若是不把陈景书教出个样子来,可就说不过去了。

    这种心态让王撰相当尽职尽责,他到的第二天就开始给陈景书上课。

    陈景书的课程是五日一休,但原先的先生平时只教半日,还有半日是陈景书自己抄书做功课的时间。

    但这位王先生不一样。

    王撰也不反对陈景书抄书,只是哪怕陈景书抄书他也要在旁边陪着,看着。

    陈景书初时还有些不耐烦,觉得这和站在学生旁边盯着学生写作业的变态老师有什么区别,但几日之后他倒是对王撰服气了。

    陈景书的字写得很漂亮,但王撰很快指出这科举答卷的字不仅仅是写得漂亮就够了的,这和一般的书法并不是同样的要求。

    别说是做文章,哪怕是写字也是大有讲究的。

    往年就有不少文章写得尚可,但却因字写得不符合要求而被黜落的考生。

    这不是指字写得不好看,而是写得不符合科举考试的要求。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陈景书不仅要开始学着写八股文,还得重新练字,而不管他做什么,王撰都一定陪着他,仔仔细细的纠正他的每一点错处。

    王撰说的也有道理,陈景书如今年纪小,有些问题也不严重,但若时日长了养成了习惯改不过来,于以后的科举就是个大妨碍。

    如此一来,哪怕陈景书内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等到五日后休息时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从来不知道读书还能这么折腾人呀!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陈景书便琢磨着去哪里玩一玩放松一下,哪知他才这么想着,那头吴氏就让人来叫他。

    待见了吴氏,陈景书问起何事,吴氏笑眯眯道:“林夫人请我去赏花呢,景哥儿也一起去吧?”

    陈景书立时就想起如今还是娇软可爱的小萝莉的林妹妹了。

    和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说说话确实是一件让人轻松愉快的事情。

    然而出乎吴氏的预料,陈景书却摇头了:“母亲,我还是不去了。”

    吴氏问道:“怎么不去?”

    陈景书一脸深沉:“我要考中了秀才再去。”

    等他取了字,再也不叫景哥哥啦!

    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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