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生意（1）
林梳发现徐川陵和叶一白交谈，语句均分外简洁，且将声音压得很低。
也难怪，偌大的室内只听得动笔的刷刷声，任何交谈都会显得非常突兀，所以会让人不自觉地压低嗓子。
可是，那十几个画者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有外人进来，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竟没有一个人抬头朝他们望一眼。
林梳暗暗惊奇，随徐川陵来到最后一排，徐川陵在最靠里的一个人肩上拍了一下，说，“从头来一幅。”
被徐川陵拍的人此时倒是抬了头，可也仅是轻飘飘扫了林梳一眼，便放下笔，将正在画的一幅取下，换上了白油画布。
林梳瞪大眼睛，从那人起笔构型到上色，到最后完成，她看得目瞪口呆，二十来分钟，二十来分钟就完成了一幅符合要求的装饰画，就好像工厂机器成品流水线一般。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在她面前示范画的，和他之前没画完的，和他前排画者画的，几乎就像复刻，完全一模一样。
“看清楚怎么画的了吗？”徐川陵问她。
林梳一脑袋懵，但还是不得已地点了点头，因为她确实，对方的每一笔都看清楚了，也记下了。
回到叶一白的身边，叶一白瞧着林梳，一言不发。
徐川陵问，“怎么样，愿意接活的话，就跟我去隔壁谈谈价钱，交货时间。”
林梳和叶一白对视着，说，“我想先和叶老谈谈。”
师生俩出了屋子，为了避免屋里的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两人都不约而同差不多走到楼梯口才停下。
“很震撼，是吗？”叶一白审视着林梳，率先开口。
“他们都是……你说的匠人活儿。”林梳直接了当。
“没错。”叶一白瞧着自己的鞋尖，“他们画一辈子，画得再多再快，也不会成为画家，他们就是熟能生巧，按照固定模式沫，没有感受，没有思想，没有创造。”
叶一白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他们只是为了生计，不得已为之，以你的背景条件，你应该知道，在学校外面的世界，对许多人而言，维持生计就像是一个紧箍咒，令他们无法选择，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甚至终其一生都可能无法摆脱困局。”
“对，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我会觉得特别难过……”
“你就当权宜之计吧。”叶一白劝道，“好歹你们只是想解决一下相馆的燃眉之急，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可以不接。”
“不，我想接，我需要钱。”林梳踌躇道，“我就是心里觉得别扭，而且担心一旦习惯了这种模式，就再也画不出真正的创作了。”
“你必须得做出选择，林梳。”叶一白道：“但凡事没有绝对，还得看个人，你要问我的意见，刚才我说了，只能作为解决燃眉之急的一个途径，情况一旦好转，最好就不要再接。”
“另外……”叶一白继续道：“我同徐川陵商讨过，他说要是你不愿意画这种流水线似的装饰画，你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画一些，他帮你代卖，不过代卖就不一定能保证卖出去了，也不可能像流水线装饰画似的，保证按画幅数量给你周结。”
林梳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代卖的话他会收取提成吗？”
“当然，要不人家白帮你卖啊，他又不是做慈善的。”
“会收多少？”林梳怯怯地再问。
“你自己和他谈啊，一般说来两到三成，你咬死了一成就行，虽然他肯定会抱怨他不赚钱白帮忙，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还是会答应的。”
“知道了，谢谢叶老。”
“可是我得告诉你，代卖的最大问题就是价格不稳定，尽管比流水线装饰画的价格高，却未必高得了多少，也未必有人买，而流水线作业，算是比较稳定的收入，你要考虑清楚啊！”
利弊衡量，叶一白再三提醒着林梳。
“谢谢叶老跟我说得这么明白，我考虑清楚了。”林梳道：“我会根据情况画一些周结的，再请他帮我代卖一些。”
“嗯，比较稳妥一点的选择。”叶一白赞同地说道：“考虑清楚了就去喊徐川陵出来，你和他单独谈吧，我就不方便参与了。”
林梳点点头，叶一白便去将徐川陵叫出，徐川陵打开走廊一侧作为办公室的房间，推开门示意林梳先请，林梳进门时最后看了一眼叶一白，叶一白对她投以鼓励般的笑容。
然后此时的林梳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读书时曾经视作为神圣的艺术，曾经孜孜以求的艺术，如今哪还有半点儿神圣？现在她和徐川陵要谈的，不过是一单简单粗暴讨价还价的，生意！
林梳再次走出来时，一眼望见叶一白正倚在楼梯口对着的走廊窗户，面朝打开的窗户喷云吐雾。
叶一白平日在学校，很少有谁见到他吸烟，林梳倒是见过一两次，还是在校外，叶一白带他们几个人设计广告牌那一段时间里，也就仅一两次而已。
林梳朝叶一白走过去，叶一白立刻站直了身，将没吸完的半截烟扔到地上，踩灭，跟着捡起来，问林梳，“谈完了？”
“嗯。”林梳看着叶一白手里被踩灭的半截烟，总觉得刚才叶一白独自一人，似乎心思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都谈妥了吗？”叶一白像是不放心，重又追问了一遍。
“都谈妥了。”林梳道，“这周恐怕是赶不上了，约定下周算起。”
“那好，我送你回去。”叶一白说着就要往楼梯口走。
“不用了，我已经够麻烦叶老你的，本来，生意谈定，我该请老师的客的，可……”
“哎！”叶一白忽然叹气，“请什么客啊，其实我都觉得委屈你了，确实找不到什么适合的活儿，老师很抱歉，林梳！”
林梳笑了，摇着头道，“老师帮了我很大的忙，等以后赚了钱，我一定补请。”
“走吧……”叶一白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挥手示意两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