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决定
药方上大夫的笔迹不出意料地跟鬼画符一样,但师从杏林圣手叶珍的顾西表示不仅看懂毫无压力,且她自己也跟着师傅学了一手这样的“好字”。
叶珍此人放荡不羁,脾气怪异,不受世俗所限,早年游历江湖为各种人治病,将游历经历和自创的药方写成了三大本不外传的自传,临老没银子吃饭才揭了皇榜入宫供职。他入宫后为顾西治了一次病就直说她有学医的天赋,非要收她为徒传她医术,顾西虽觉得这人脾气古怪,也不对自己病愈抱希望,但看在父皇的份上还是勉勉强强应了,后来果然是医者不自医没能把自己救回来,却不想在此处得了用。
叶老头脾气怪是怪医术却是没得说,自个儿自创的疑难杂症药方数不胜数,寻常大夫眼里只能慢慢将养的伤寒在他那儿也有很快治愈的方子。
顾西支开了来看着她的小婢,凭着记忆改了刚配好的药包里药的分量,待得小婢回来,她已经坐在炉子旁边扇起风来。
在顾西亲手配药加上喂药的照料下,李氏第三天就大好了。
母女俩在花园里散步,顾西看见那几盆又被抱出来晒的木芙蓉气不打一处来:“这花有什么特别的,值得母亲淋雨亲自抱进去?”
李氏揉了揉她的脑袋,唇角带着平和的笑:“从前在保宁的顾府,我和你爹的院子里也有一大丛木芙蓉。”
顾西沉默下去。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他们夫妇二人从前是真的相爱。
不过李氏好不容易主动提起在保宁的事,顾西也不愿轻易放过。于是安安静静地赏了会儿花,她装作突发奇想的样子,语气烂漫地道:“欸,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回保宁府生活啊?”
李氏微愣,不意她突然提起这一茬,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她:“西儿是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顾西摇摇头,道:“我只是看书上说,同宗一起生活可以相互照应。”
“我们家和武定侯家也是亲戚,也可以相互照应啊。”
顾西低着头,试探性地道:“可是我觉得容姐姐并不喜欢我……”
李氏目光复杂起来。
她原以为西儿还小,有些事情看不出来,也就不会受到伤害。却不料原来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这孩子看上去小,心思却是顶通透的——懂得知恩图报孝顺母亲,也能分辨何人真心何人假意……
“好,既然这样,等我和保宁那边通上信,我们就搬回去住。”
顾西愕然。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氏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她只不过说了一句姜晴容不待见她罢了……
她眼中动容,更加坚定了要将李氏当作亲生母亲照料她一辈子的想法。
这时袁妈妈手里拿了封信过来,说是武定侯夫人来的信,顾西怕有什么她听不得的,转头便装作非要扑到在她脑袋上盘旋的花蝴蝶跑远了。
李氏展了信仔细看了,却是越看越伤心起来。
“夫人这是怎么了?”袁妈妈看的奇怪。侯夫人府中事务繁杂,鲜少能有亲自来看的机会,姐妹俩每每有书信来往,夫人都是很高兴的,怎么今天却这样神色?
“大姐来信是说,容姐儿已经到了最后一关,对手只剩一个。另一个论家世样貌才情都不如她,如不出意外,下个月圣上就会下旨赐婚,她就是正经的三皇子妃了。”李氏长叹一口气,神情闷闷的。
“这不是好事吗?”袁妈妈扶着她的手,轻声道:“镇国公府得了势,咱们的日子也会更好一些。”
“妈妈当真这样想?”
袁妈妈心虚地低下了头。
“刚才西儿跟我说,她觉得容姐儿不大喜欢她,问我能不能搬回保宁去住……连她一个孝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妈妈会看不出来?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容姐儿,只怕她日后越有出息,西儿的日子才越难过。况且皇家虽是富贵乡,禁忌也会更多。容姐儿之前就动过……念头,日后为了保住荣华,对西儿下黑手也不意外……”
“夫人!”
李氏却没理会袁妈妈,自顾自地轻声往下说:“同是侯府嫡女,容姐儿眼看着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再也不用受老夫人挟制,西儿却要女扮男装和我过这清苦日子……要是回了保宁,虽然不会没饭吃,但毕竟是失怙,大房二房和我们也不是同支,顶破了天也就嫁个稍富庶些的商户,连大姐手下的管事都不如……这样,也太不公平了。”
过了片刻,她似是下定了决心,看向袁妈妈:“妈妈,我要将那件事告诉西儿。不告诉她,才会误了她的性命和前途。”
南边的花丛下,伴月紧紧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软弱的“少爷”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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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顾西因为李氏决定回保宁的许诺难得有了个好梦,那头姜晴容得了信,却黑着脸悄悄出了府又向着常州而来。
“这个蠢货!”姜晴容一路咬牙切齿地骂着,旁边的大丫头琴儿却脸色卡白,小心翼翼道:“姑娘,偷跑出府的事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您肯定是要挨罚的……”而她作为大丫鬟,挨几十板子都有可能。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眼下恨极了这种跟小李氏如出一辙的懦弱:“全家不都在为我入咽子妃高兴吗?她又能拿我怎么样?你若是怕,从马车上跳下去,腿摔断半条,倒也能落个忠仆的名声。”
琴儿立刻吓得噤了声。
她早就发觉那天从护国寺回来以后大小姐就变得不一样了,却没想到从前晨昏定省最孝顺老夫人的她如今连老夫人都不怕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跟着大小姐走,希望到时万一出了事,有她保着自己吧。
姜晴容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思考该怎么把李氏劝回来。
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可她看母亲养了谦哥儿这么多年,还不是对庄上的小贱人心心念念,知道她生病了,失态得差点要将太医请过去……小李氏若是真的“善”到将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那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她打定了主意,神情就不再慌乱,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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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延吁地一声停了马,没好气地锤了锤顾承延的脑袋:“你小子,不是说天黑之前肯定能到的吗?早知道就在刚才那个客栈歇一晚上了。”
眼下荒郊野外的,他身上又带着贵重的东西,要是遇到山匪劫道,又是麻烦事一桩。
顾定延却并不慌乱:“我不会算错的,婶婶那个别庄,应该就在附近。”
附近?这附近哪有什么别庄?顾承延有点后悔,竟然相信一个少年郎的话,今晚怕是要露宿野外了。
“大哥,你看!”顾定延也在四处观望,忽而指向西边,神色凝重。
“什么事啊?”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手里的水囊顿时惊得掉在了草丛里。
只见刚才还同样黑黢黢的西方突然冒起了浓烟,火势冲天,几乎染红了半边天。在火光的照映下,一连片的建筑物被清楚地映了出来。
“走水了?”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扬起马鞭,向着西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