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铜雀
亥时还差三刻，大街上犹还车水马龙，大红的灯笼在各处花枝招展地吊挂，一阵风拂来，微微地晃上半圈，与看杂耍的百姓们的笑声遥相呼应。
金陵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不乏贵人的马车穿行而过，聚在路中间看杂耍的百姓们闻声退让，待得马车一走，又浑不在意地继续将爬在幡杆上吐烟火的“神鬼使者”里外围了三层，乐呵呵地不停喝彩。
顾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小把戏看，倒是真的觉得分外有趣。
前世为女儿身，深居宫中养病，像如今这般无所顾忌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的场景，她想都不敢想。
文人们兴致勃勃地奔赴诗会欲大显身手，百姓则与家人近邻三五结伴，欢声笑语凑个热闹，真是好一个中秋！
只可惜，这样的大好日子，却被她当作可利用的机会了。
顾西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正低声与顾定延说着什么的福安，心中一哂。
杨妈妈背主贿赂邵氏身边的人，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可当她第二回发现房里东西丢失的时候，便已查清了真相，今日这第三回，不过是她为杨妈妈设下的一个圈套罢了。
倒不曾想她竟真的毫不起疑地一头钻了进来。
如此一来，此前关于她是姜晴容故意派来监视以及欺压她的这个想法倒是可以打消了。
若姜晴容真如此重视她，她便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铤而走险，用偷盗来的财物为她儿子谋差事，但看之前的伴月阔绰的手笔，与这杨妈妈都无半分相似。
要么，姜晴容身为闺阁女子，还没能耐插手外院人事，杨妈妈只是一个巧合；要么，她不屑用如此显而易见的手段对付她，那么她的身边便还有她的人！
她眼神冰冷，视线不经意瞥到脸色沉下来的同宗兄长才软和下来，露出几分无奈。
若非她实在心怀不安，怕姜家耽误了顾定延的前程，她绝不会用这件事来算计他——福安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已注意到了他，香儿的那番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为的，便是能传到顾定延的耳朵里，激起他的斗志。
但愿能起效吧。
她默默祈祷，却不知在她离开之际，有人无形中为给了这位天才少年更猛烈的刺激。
当然，即便顾西知道了，也只会把这件事当作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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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府坐落于金陵城铜雀大街西侧，占地辽阔，制式辉煌，是金陵城中一等一的显赫之地。寻常百姓甚至连靠近西大街的资格都没有。
顾定延二人到了西大街之时，姜家还余下两辆马车正在路边等待。
“两位表少爷可算来了。”马车夫正面露不耐，见状终于露出些许笑意，迎了上来。
二人也不再坚持步行，毕竟要去的是王侯之家，若无家族信物又只身前去，瞧着实在寒酸，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便要被人赶出来。
“那辆马车是为谁准备的？”顾定延瞥了一眼旁边明显比这辆大上许多的马车，随口问道。
车夫笑了笑，与有荣焉地答道：“自是大小姐的。这会儿大小姐还在和五皇子一块儿说话，说不得便要同车前去，多半是用不着了。”
顾定延默然不语，手却暗自攥紧。
——等大小姐，多久都等得。等你们两位表少爷，晚上些许便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大小姐不用的马车，也轮不到你们两个穷酸的外人用。
这车夫话里话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看来这偌大的姜家，如杨妈妈一般将他们二人看作软弱的羔羊的下人还有许多。
是他从前太迟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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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不急不缓地驶在青石路上，顾西掀了帘子往外看，却见一路所见的府邸虽有些也华丽得不遑多让，更多的却已有荒废之势，显然许久无人居住了。
“难道说这铜雀大街只有庆王府一家居住吗？”她不免纳闷。
正史野史她读过不少，可书中之物毕竟是死物，一时间脑海里倒没有合适的答案解惑。
“那倒不是，不过其余的府邸大多只是留了家仆洒扫，主家几乎都不在。”顾定延笑道。
“啊？”她更加疑惑不解：金陵城虽不比帝都阜盛，可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段，这些个大宅子买来闲置，不会太铺张吗？
顾定延笑着摇头：“你忘了？这里是先帝在时的都城。”
顾西愣了愣，瞬间明白过来。
她记得，大楚朝史上确实有一位皇帝因酷爱金陵之景在即位第二年便劳民伤财地违背祖规，将都城迁到了金陵。
然而这皇帝即位不到十年便在御驾亲征的途中被蛮夷刺杀，甚至没能落个全尸。后世评判这位无能又短命的皇帝时，认为他强行迁都之事伤了天和，这才成为了大楚朝除了末代君主最短命的皇帝。
她印象中确实有这位皇帝的事迹，只是却没想到，他便是先帝。
“……按祖训，亲王重臣府邸均要建在皇城附近，因而包括庆王府，镇国公府在内的诸多皇亲勋贵均在此建宅居住。后来当今即位，稳定了局面后又将都城迁回了底蕴深厚的京城，那些亲王们本就住不惯，自然也乐意回京……听说庆王家眷早些年也在京城住着，后来府上太夫人身体抱恙，便由庆王妃陪着回金陵这边的府邸养病了……”顾定延见她没答话，怕她仍不明白，便耐心地讲与她听：“……按理说这边的府邸不该再叫庆王府，不过金陵城的百姓们都这样叫，王妃和太夫人也就随大家去了……”
“原来是这样。”顾西点了点头，眼睛里冒出小星星：“顾二哥，你懂得可真多！”
她只是隐约明白皇亲的门道，却不似顾定延了解得这样细致。看来，他来这庆王府，倒也不是毫无准备。
前世在病中久了，又与朝中的诸多势力均无关联。有时父皇遇到了烦心事，也会顺口在她面前提上一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深知父皇是怎样内敛坚忍的人，遇到寻常的事根本不会向外吐露，于是每到这时，她就会在一些小事上频繁夸赞他以悄悄鼓励，给他信心，逗得他心情愉悦，心事也不再那么沉重。
长久下来，顺口夸赞倒成了一个改不掉的习惯。顾西自己尚不觉得，坐在对面的顾定延却觉得如同尝到了甜丝丝的糖心，直沁到人心坎里去。
这些都是金陵城中住了些时日的人都能了解到的事，他不过随意打听了一下，怎就值得他这样夸赞？
顾定延面上怔愣，心底却觉得眼前这孝真是他瞧过的最乖最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