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皇家学院的规范
碧原本坐在灰云的对面,从头到尾,这位表情单一的尖下巴女士,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她站在宴会桌前,两只手臂伸向前方。但她的双手亦然不见,似乎融化在了黑暗中。
碧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双臂有些颤抖,看得出是在使劲。她缩回手臂,黑暗中最先和她的双手一起出现的,居然是一片白色的衣领,接着是金黄色头发覆盖的后脑勺。卡瑟琳和阿斯就这样看着费利在重装步兵的攻击中失去了身影,又突兀地被人拎到了宴会桌边。
死里逃生的牧师表情呆滞,他看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脱离了险境。直到阿斯冲到他的身旁,给了他一记不重不轻的耳光,这位魂游天外的可怜人才清醒过来。
费利捂着脸看看阿斯,又看看松了一口气的卡瑟琳。可怜的家伙“哇”的一声,抱住卡瑟琳的大腿哭起来。
“团长大人,你怎么就扔下我了?你们到哪里去了?我以为这次至高神真的来召唤我了。”费利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抹在卡瑟琳的袍子上。
“够了,你！”阿斯飞起一脚,将费利整个人踢飞了出去。不过副团长大人的力量角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与其说是踢,倒不如说是用脚背垫在费利的屁股上,把他给挑飞了。瞧这熟练程度,肯定不是第一次“放飞”嫩皮牧师。
“别以为装可怜就可以占便宜。”阿斯将卡瑟琳拉到背后,板起脸说,“每次脱险都玩这一套,下次再这样,我就扣了你的假期和佣金。”
“扑哧”卡瑟琳没忍住笑出声来。费利有些好色的小毛病她是知道的,总算牧师先生平时倒也规规矩矩的,只是偶尔——比如类似于刚才的情况,他会借题发挥搞点小动作。
通常这种时候,喜欢捉弄嫩皮牧师的绿风,会利用他的速度挡在卡瑟琳的身前。然后大伙就会看到,色眯眯的费利抱着精灵的大腿又蹭又摸,这时一根筋的矮人便会说“费利,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女人来着。”
可惜这样的情景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卡瑟琳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因为佣兵团成员化险为夷产生的那点小开心,就像滴在烧红的烙铁上的水珠,“?辍钡鼗??宋谟小?p> “绿风现在在哪里呢?”卡瑟琳下意识地逼迫自己想些实际问题,“他多半根据我们留下的暗号,已经找到了角落之城才对。但是他又会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呢?”
卡瑟琳相信,对于拥有与自然交流能力的绿风,想要穿过城外的守护森林进入角落城,并不会有太大的难度。难的是他如何才能摸清卡瑟琳几人的状况,给予三人最大限度的帮助。
对于卡瑟琳而言,绿风现在就是她最后的底牌。虽然这张底牌在神秘而强大的角落之城面前,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但底牌就是底牌,一刻没有打出这张底牌,就意味着库尔佣兵团还留有余力,还有与执行委员会周旋的可能。
“卡瑟琳团长,似乎您也该兑现您的承诺了。”薇西夫人的声音打断了卡瑟琳的沉思,“请告诉我们,那位国王陛下出兵攻打漠司镇的原因,以及他和布索的关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过卡瑟琳早在答应的时候就想好了台词,“尊敬的薇西夫人,很遗憾,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内情。刚才只是情急之下,我才冒昧地答应了您的要求。现在我却是无法回答您的问题,这些都是王国的隐秘,国王陛下是不会容忍普通人知道这些秘密的。”
“您可真是谦虚。”薇西夫人用手挡在嘴前,稍许大声地笑了几声,“如果一位魔法师都是普通人,那么这个世界上谁才是不普通的人呢?而且您的话恰恰说明您知道内情。据我对你们现在那位国王陛下的了解,他可不是一位宽容仁慈的君主。您真要是个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恐怕是难以活着离开漠司镇的。”
“我知道您是大魔法师吉斯林先生的学生,您会说国王陛下要考虑吉斯林先生的感受。也许是有些道理,但这也不足以让国王陛下放过阿斯先生吧。”薇西夫人没有给卡瑟琳一点辩解的机会,“对了,我这里还有一部分有关你们佣兵团的资料。”
薇西夫人不知从哪里接过一份记录,一边翻阅一边说:“根据我们收集的信息记载,漠司镇地震后,您和阿斯先生立即组建了库尔佣兵团。比较奇怪的是,你们并没有在政事局与军部交叉管理的佣兵公会登记注册,而是挂名登记在了冒险者协会。”
卡瑟琳皱起眉头问:“这有什么问题吗?佣兵公会的限制太多,不仅注册费用高,每年还要交纳额外的管理费,做任务也要被抽取佣金税,而且必须履行王国的紧急征召义务。我看大陆上九成以上的佣兵团,都不会愿意在那注册吧。相比较,冒险者协会可就自由多了。没有官方色彩,纯粹的民间组织,费用更是只抽取少许的任务中介费,那还是指通过冒险者协会发放的任务。”
“卡瑟琳团长,您和阿斯先生在冒险者协会注册,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薇西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我之所以和您讲道理,就是希望您能够兑现自己的诺言。这并不是在强迫您什么,我希望您认识到,这是一次公平合理的交易。我们做到了您所希望的要求,那么您也应该展示你们应有的诚意,不是吗?”
“皇家学院作为王国最高官方学术研究机构,其在职魔法师、炼金术士以及其他相关工作人员,不得以私人名义参加任何具有军事组织性质的民间团体。”方比先生在一旁接口补充说明,“这可是皇家学院的第一任院长——元素之掌控者——康多大魔法师,亲自写进皇家学院的学院规范中去的。卡瑟琳团长,我并没有记错吧?”
卡瑟琳听到这话,偷偷咬了咬嘴唇。
“虽然这条规范不算起眼,但一直都被执行得很好。所以尽管佣兵公会的限制繁多,可仍旧有不少实力不俗的佣兵团在那里登记备案。这些佣兵团的最大特点,就是至少都有一位学院派的魔法师作为领导者,甚至不可思议地出现过好几支纯魔法师佣兵团。久而久之,佣兵公会管理的魔法师要远远多于冒险者协会。因此民间也把佣兵公会称作为‘魔法公会’,这正好与冒险者协会的‘战士协会’的叫法相应成趣。不过,知道这背后真正原因的人,怕是不多吧。”方比先生笑着说。
阿斯虽然当过皇家学院的护卫队员,但对这些规章制度并不熟悉。他向卡瑟琳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卡瑟琳微微点了点头。
“那又怎么样?”阿斯故意不以为然地说,“都是新年的旧规矩,就像仓库角落里的烂谷子,老鼠都不要吃了。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图谋不轨要造反,谁还来管那些呀”
“是吗?”方比先生呵呵笑道,“几位现在可是王城的通几,罪名恰恰就是阴谋造反。”
阿斯恼怒地想反驳,不过卡瑟琳捏了捏他的手,示意副团长不要冲动。薇西夫人愿意和他们坐着说话,只是因为角落之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彬彬有礼、讲道理的背后,是不可对抗的可怕实力。
别看费利已经脱险,可实际上佣兵团依旧还在角落城的控制之中。卡瑟琳并不怀疑,如果俩人继续回避薇西夫人的问题,等待他们的恐怕将会是星常手段了。
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卡瑟琳前往漠司镇采买实验材料,并不是什么巧合。那时她是肩负着国王陛下的特殊使命。这一点卡瑟琳至今都没有告诉阿斯。
其实库尔佣兵团的每个队员,都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卡瑟琳自己同样如此。比如卡瑟琳的一个正式身份是皇家学院的魔法师。这个看似令人羡慕的职业,实际上并不轻松。
皇家学院素有王国精英人才库之称。学院的魔法师和炼金术士每个月都能领到高额的研究经费和生活补贴,而且还有权使用整个王国最宝贵的资源,来进行研究和学习。甚至连他们的生老病死,都是由王国给予最好的照料。
同时,精英们还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在王城达斯特,一个平民甚至是一个奴隶,都毋须成为魔法师或者炼金术士,只要能够进入皇家学院当学徒,那就意味着,他们至少拥有了和那些普通贵族子弟平起平坐的资格。
当然,能以平民出身进入皇家学院的人少得可怜。至于奴隶出身,那更是凤毛麟角。
就卡瑟琳所知,目前皇家学院中,唯一一个有过奴隶身份的人,是炼金术大师格里格斯。格里格斯年轻时,曾在王国对外战争中被敌国强掳过去,成为了奴隶。但他因祸得福,有幸被一位炼金术士买下,意外地和炼金术打上了交道。
话说回来,皇家学院的学者们,在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时,也必须履行相应的义务。每个学院的正式教职员工,包括学徒、学员乃至那些临时工,都有可能被王国征召,从事这样那样的特殊使命。
这个义务被称为“使命征召”,半机密性质,对外并不公开。使命征召的事务通常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例如卡瑟琳的漠司镇之行,就牵涉到讨逆这种一不小心便会赔上性命的差事。
而皇家学院第一任院长康多制定的那条规范,应该从不同的角度对它进行解读。明面上,这条规范似乎限制了学院出身的魔法师,随意加入诸如佣兵团之类的准军事组织。
因为佣兵团同时具备军事色彩和民间性,其特性决定了这些小型武力团体,较容易受到有心人或非法组织的控制。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佣兵团是对王国安全构成隐患的。
王国花费大量财力物力培养魔法和炼金方面的人才,显然不是为了让他们被人轻易利用,来损害国家的利益。这就是康多规范的隐含内容。
但是另一方面,只要一个佣兵团在佣兵公会登记,那么皇家学院就承认它受到官方的监督和认可。因为佣兵公会本身是由政事局与军部交叉管理的,隶属佣兵公会相当于去民间化。这种变通等于为学院的魔法师们,开了一扇方便之门。
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佣兵公会的佣兵团有履行紧急征召的义务。这看起来似乎给佣兵团带来颇多不便。可实际上,“紧急征召”只有在王国出现重大危机如战争时,才会被使用。对于皇家学院的魔法师和炼金术士们来说,一个额外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已经履行了这个义务的人,将不会再被王国征召从事特殊使命。
这个意义非同寻常。因为这使得学院中一些学者,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时刻担心那些“需要玩命的倒霉差事”落到自己的头上。这也是为什么,佣兵公会里总存在一些佣兵团,在成立之后除了每年交纳管理费,却什么任务都不做的原因。
卡瑟琳不知道,角落城的委员们,对于王国的这些义务规则到底了解多少,但弃民们已经显示了他们强大无比的情报能力。佣兵团的底细不仅被查得一清二楚,连王城刚刚颁布没多久的通缉令也搞到了手。
角落城出于卡瑟琳的学院身份,质疑库尔佣兵团为什么没在佣兵公会注册登记。因为卡瑟琳的行为,和皇家学院的规范相冲突。
但是卡瑟琳却无法告诉委员会,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于她已经接受了使命征召,根本无法再用紧急征召来逃避。所以这种情况下,库尔佣兵团在佣兵公会注册,就会给佣兵团带来额外的高额运作成本。
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此乃国王陛下的意思。因为库尔佣兵团成立之初,就是为了替国王陛下执行“漠司镇地震”后的两个后续任务。
说穿了,卡瑟琳不是以私人名义,而是以国王的名义,参加了一个具有军事组织性质的民间团体。
至于国王陛下为什么会要求卡瑟琳在冒险者协会挂名登记,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即使贵为国王陛下,有时也不愿让家事变作了国事。那么想处理点私人事务的国王陛下,自然不希望库尔佣兵团受到官方机构的管理和注意。
不过任谁也想不到,卡瑟琳在替国王陛下效完命后,居然就此爱上了冒险生涯,将库尔佣兵团经营得风生水起,在整个大陆上都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以至于卡瑟琳的老师,吉斯林大师每每思及此事,心头都会隐隐作痛。悔不该当初,将自己这么出色的学生,推荐给那位可恶的国王陛下。
而作为另一位当事人,阿斯一直以为那时国王陛下愿意放过他们,是因为两人特别是卡瑟琳受到皇家学院的庇护。而且国王陛下许诺,如果他们能够完成陛下交付给他俩的任务考验,则认可他们对于王国的忠诚——即不追究他俩涉及王国机密的责任。
当然,阿斯原本就很想接近卡瑟琳。建立库尔佣兵团,一同去执行国王的任务,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为此,阿斯打心眼里感谢那位伟大的国王陛下。
漠司镇的隐情,卡瑟琳不可能完全告诉角落城的委员们。但是要给皇家学院的那条规范,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却并不容易。同时卡瑟琳也必须注意,不能让阿斯听出什么破绽来。
斟酌了半天,卡瑟琳终于缓缓开口。然而经过仔细思量的话语刚到嘴边,卡瑟琳的脑袋忽然“嗡”地变得昏昏沉沉,整个人瞬间失去了自我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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