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谢子衿蹲下来拍了拍程惜的肩膀,他知道这种生离死别的滋味,也知道这种时候任何言语的安慰都会显得那么苍白。
“她在医院吗?我们想去看看她。”谢子衿轻声询问,那语气就像是面对一个经历最大绝望无法自拔的人。
今年的夏天,注定会很难忘。
当谢子衿他们在医院见到殷乐乐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过才半个多月没见,殷乐乐整个人都消瘦很多,原本艳丽如花的面容心在生病的原因,脸色苍白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她看到林悠他们的时候也很吃惊,慌乱地转过身子缩进了被子里。
“乐乐,我师父他们过来看你了。”程惜走过去轻轻扯了扯她的被子,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莫心站在门边,听到程惜如此温柔地对待殷乐乐时,心里五味杂陈。这种时候似乎不适合再和殷乐乐斗智斗勇,可她心里也没有办法接受殷乐乐。
被子里的人在轻轻发抖,程惜就轻轻地一点点拉开沾满消毒药水的被子,露出殷乐乐那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林悠第一眼看到她时,想到的是一副色彩艳丽的油画,经历一些风霜雨雪过后的颓败。
所有人都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药水的味道,程惜扶着殷乐乐坐起来,扯了扯嘴角说:“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有意还是无意,都请你们看在我的份上,原谅她吧。”
殷乐乐抬头看林悠,嗫嚅半天才说:“我想跟你聊一会儿。”
其他人都退出了病房,只留下林悠一个人陪着殷乐乐。她走到床前,看着憔悴的殷乐乐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林悠到现在都觉得这只是一场梦,或许梦醒之后,她和殷乐乐从来没有遇见过,也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
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谢子衿说的“命运”。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我遭报应了对吧?”殷乐乐靠在床头,脖子上有针管扎过的痕迹,不小心扯到痛得她皱起了眉。
林悠想伸手去扶她,手伸到半空中却又停住了,殷乐乐的眼神让她退缩了。
那种绝望和冰冷让林悠心头一颤,即使是到了这种时候,殷乐乐依然排斥她。
“医生怎么说?你?…还能活多久?”林悠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吗?以殷乐乐那种性格,应该最讨厌别人安慰她吧。
病床上的殷乐乐笑了笑说:“没几个月了。”
林悠惊讶于她语气中的平静淡然,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没有几个月了,或许都熬不过不过今年的冬天。就像那些午后躲在树叶背后吱吱叫的知了,夏天过后就是它们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
“林悠,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殷乐乐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因为你什么都有,有那么圆满的家,还有谢子衿和那么多好朋友。你受伤了会有好多人急得团团转,程惜会为了你跟我吵架。”
殷乐乐苦笑着,用手背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对我满心愧疚的程惜。只是因为他的继母伤害过我,所以他傻乎乎地说着要弥补我。其实这一路来,我遇到的人都很善良,可就是这些善良让我无地自容,越陷越深。”
谁也不想生下来就做一个坏人,殷乐乐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说:“我没得选,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却又不珍惜的人。”
这是林悠认识殷乐乐以来,她第一次强忍眼泪,也是她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话。
“其实,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林悠鼻子开始发酸,声音也有些颤抖。
殷乐乐摇摇头说:“不会的,即便我没有做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为什么?”
“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即使没有程惜的继母,即使我没有遇见你们。我依然会做一个坦荡荡的坏人,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像你这样善良。”
有人活着是为了享受这个人世间的美好,而有些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殷乐乐属于后者。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穿过,稀碎的光斑落在殷乐乐脸上,林悠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渺小的人类在命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生命原来是这么的脆弱,可是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告别。
“林悠,我不会跟你道歉的。虽然你什么都比我好,可是有一点你比不过我。”殷乐乐深吸一口气,终于挤出一个算是真心欢喜的笑。“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听从自己内心所做的决定,我知道我错了,但我更有勇气一错到底。”
人的执着是无法想象的,林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遇见殷乐乐,在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就被她厌恶。可是理由又这么坦荡荡,让她哑口无言。
林悠其实有很多大道理想说,她想告诉殷乐乐如果他们两个的人生换一下,那自己也不会活像她这样。
“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林悠问她。
殷乐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你?想我活着!?”
“当然,你活着我才有机会找你报仇啊,你活着我才能向你证明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错的,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这次换殷乐乐傻了,过了好久她才笑了笑说:“林悠,我真后悔。”说完, 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砖啦啦的流了下来。
空荡荡的病房里响起两个人的哭声,一个撕心裂肺,一个泣不成声。
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能让两个原来关系这么尴尬的人抱头痛哭。在生与死的面前,所有的感情和罪孽都显得那么渺小。
人终究是感性的动物,终究做不到无情,冷血。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林悠哭得眼睛都肿了,殷乐乐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接下你递过来的外套。”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殷乐乐因为灰暗的童年造成了她如此扭曲的内心,可是这一路上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回头,却一错再错。
是她的错吗?还是那个在医院大吵大闹的醉鬼的错?又或者…是程惜的继母想要保护自家孩子的错?
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殷乐乐躺在那样一个纯白的世界里,心里面却是一片黑暗。程惜说的没错,很多事情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谢子衿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好了,别难过了。我们刚刚不是和莫心说好了吗?等再过一阵子殷乐乐能出院了,我们就把乐队带到她面前,专门给他唱一回歌。”
长这么大,林悠从来没有切身的体会过生死离别的痛苦。记忆之中离那种痛苦最靠近的一次是谢子衿的父母去世。
那时候的她还很小,谢子衿比她大两个月。 她就看着谢子衿整天整天的掉眼泪,抱着小汽车叫“妈妈”。
后来哭着哭着,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天谢子衿就突然不哭了。那时候的林悠还不懂,要从那么巨大的悲伤中走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如今的谢子衿眉眼温和,丝毫看不出曾经经历过如此巨大痛苦的模样。今天看到殷乐乐,林悠都不敢想像当年的谢子衿在人后该是怎样的绝望。
“谢子衿,如果殷乐乐死了,你会难过吗?”林悠没头没脑地这么问了一句。
“会吧,毕竟她也曾经是我的同学呀。更何况她还那么年轻,如果能活下来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有希望。
程惜送莫心到公交车站搭车回家,路上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路灯打亮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恨过她,我恨的是你不相信我。”
斟酌很久,莫心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她哪里有那么讨厌殷乐乐,如果不是程惜的再三维护,她根本不会那么生气。
程惜惊讶地抬头看向莫心,路灯下的她好像还像以前那样,绑着马尾,蹦蹦跳跳笑的十分灿烂。
“谢谢。”他轻声说。
“谢、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不就是应该两肋插刀吗?”莫心不自在地笑了笑,看着远方缓缓靠近的公交车,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倒是宁愿和程惜吵一架,也不想听到这句谢谢。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灯光,莫心突然觉得很伤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变得胆小、谨慎、客套起来了。这明明不该是朋友之间的样子啊,朋友之间怎么可以说谢谢呢?
如果这就是成长的话,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还有殷乐乐,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自己一直看不爽的人终于倒下了,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反而还会觉得很可惜,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