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已经是四月了,草长莺飞的季节。但从卡特尔城堡的窗口望出去,匹尔斯山顶上依旧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铅灰色的天幕下,不时掠过一只孤鹰。
剩下的只有死寂。
艾莉莎把蜷缩的身子稍微伸展了一下,刚刚积聚的暖意趁机全部离开了身体。那些冷血的生物,艾莉莎恨恨地想,对于寒冷根本就没有知觉。只有自己这样, 孱弱的人类,才需要祈求卑微的温暖。
“艾莉莎!”父亲的声音传到耳边,艾莉莎叹着气起身,从阁楼的小小出口出去,答应道,“我在这里!”然后就披着满身的灰尘和蜘蛛网下楼了。
父亲站在莱彻子爵的房间门口,神色严肃。艾莉莎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有什么事吗?”
父亲拉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走,“长老要见你。”
艾莉莎心里一惊,难道自己打碎莱彻子爵房间花瓶的事情被长老发现了?她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的。不仅埋好了花瓶碎片,而且……平时里这个房间会出现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啊!
就这么想着,已经被父亲拖着到了大厅。末卡维长老一袭黑袍站在大厅中央,父亲以一个仆人应有的姿态跪下去。艾莉莎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虽然她也只是一个仆人,却不像父亲那般渴望被末卡维长老转化。
她从来都觉得那样的日子,即便是永生也不会有任何意义。因为……你最爱的人已经离开你了。母亲,不正是因为这些主人的冷漠,才会离他们而去的吗?父亲却留了下来,并且如自己所愿的得到了主人的转化。
呵。艾莉莎觉得可笑。但她更加可怜自己的父亲。如果他以后的生命真的漫长得没有尽头,他还会在每一个月圆的日子里回忆起和母亲的初逢,在每一个下雪的日子里回忆母亲的离逝。而在这里,靠近匹尔斯山的卡特尔城堡里,是永远都没有温暖的。
卡特尔市是布鲁诺省的首府。在布鲁诺的血族之中,权力最大的是亲王梵卓,其次就是长老末卡维。虽然两人有着阶级的差距,但明争暗斗仍旧是少不了的。同样都是贵族,没有人愿意屈居在下。
艾莉莎对这些事情没什么了解。从出生起她似乎就一直被禁锢在这座城堡之中,做一个下等的仆人。她是长老之子莱彻 末卡维的专属仆人。可惜,从她开始为他服务的那一天起,她就不曾见过这位子爵。更有甚者说他已经成为一个叛逃者。
只要自己乐得清闲,艾莉莎才不去管那么多。就连前几天她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都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艾莉莎。”长老看起来不过人类三十来岁的样子,实则已经活了上千年,声音里都是优雅的沧桑,“我想你对我的儿子莱彻,应该没有什么了解吧?”
一个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经离开卡特尔城堡的人,艾莉莎自然不会有任何了解。除了名字和爵位,她甚至连对方的眉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长老,我来这里的时候,莱彻子爵已经离开了。所以我并没有见过他。”
“那么,如果我要让你离开城堡,去到布鲁诺省的任何一个地方,把他给找出来。你觉得你可以办到吗?”
艾莉莎从末卡维长老苍白的脸色看不出任何端倪,可她觉得纳闷,既然都知道自己没有见过他,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去找呢?况且,布鲁诺省已经够大的了,万一他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去了……艾莉莎不敢想了,她怕末卡维长老读出她的心思。离开了布鲁诺,莱彻子爵就会成为一个叛逃者。
那是任何氏族都不会允许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甚至连画像都不曾看到过。”那个房间可以算是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地,只留下了一些装饰品。每次打扫灰尘的时候艾莉莎都会想,如果要是连装饰品都没有就好了,那她又会少做一些活。
“你做的事情已经够少了,你是人,做人可不要太贪心啊,艾莉莎。”果然还是被长老读出了心思,艾莉莎懊恼地撇嘴。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第一人选。莱彻已经离开太久了,是时候该回来完成他的使命了。我们末卡维家族的人,绝对不能只懂得享乐。那样会让我们失去很多原本应该拥有的东西。”长老寒潭一样冰冷的眼珠突然变做了赤红色,闪耀之中似乎要喷出火焰来。艾莉莎敬畏地俯身。这才发现,从进来开始,父亲就一直跪着,没有起来。
想要获得永生,付出的代价,远远比自己所能想像的,要多出太多太多。
如果自己得到这个机会,出去寻找莱彻子爵,就说明……自己可以暂时离开这个牢笼一样的城堡,回归的日期,完全看自己找到莱彻子爵的日子。找得越久,自己当然也可以玩儿得越久。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易。
说到第一人选,艾莉莎虽然一头雾水,不过既然长老都这么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怎么都不会枉费他活了这么些年。
“咳咳。”末卡维长老干咳两声,艾莉莎悚然一惊,发觉自己在长老面前不仅不能说得太多,连想都不要想那么多。“我自然有我的考虑,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而且,你的父亲力保你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去找到我的儿子。我当然要相信他。”
父亲?艾莉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故意和父亲疏远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为自己争取了这个机会?“那么……长老可以让我看一看莱彻子爵的画像吗如果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应该会简单许多。”
末卡维长老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会去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所以我才会读你的心。我也希望你不要去相信你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因为莱彻,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蛊惑人心。”
那就等于是,没有任何线索,大海捞针了?艾莉莎稍微兴奋了一下就收敛了心思。她已经学乖了。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想法。
“你明天就可以出发。要带上什么东西自己准备好。一旦离开了这里,你就不会再受到我的管束。但你要记得,你的父亲还在这里。所以……你只有一年的时间。”长老的声音冰冷地落到耳边,艾莉莎仍旧俯着身子,没有要屈膝的意思。她的眼光扫过仍旧跪着的父亲,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长老是在威胁她啊,觉得她或许还担忧着父亲的生死。可是,自从母亲去世,她和父亲说话的机会都寥寥无几。她哪里还真心地把这个人当作至亲呢?
“我明白。”默然之后缓缓吐出三个字。长老已经转过身去,应该没有读出她刚才的心思。
“你可以走了。卑微的仆人,你也可以起来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傲然应该是带着芒刺的,可惜艾莉莎并不觉得刺痛。她甚至都没有等父亲起身,就已经走出了大厅。
城堡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是个绝对的诱惑,而明天,她就可以走进诱惑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