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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差点

    怒火在胸中燃烧,差一点就对他大嚷大叫,“你的春秋大梦已经破灭了,我是不会参选的,更不会入宫,你别妄想左右我的人生!”言罢,将画抛给他。

    卷轴是由丝带捆系,被我一抛就彻底散开,铺摊在书案上,所绘内容全部映入眼底。

    目光凝在画面上,我只觉纳闷――成亲王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画的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鸟,而是很奇怪的人物,好像是一男一女在……

    “这是萧昭文让你带给我的?”姐夫一脸铁青,几乎是在咬牙叱问。

    从未见他那般震怒,我木木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画卷被他撕扯成碎片。

    一种莫名的不安笼上心头,感觉这件事似乎与姐姐有些关联。

    望着一桌碎屑,姐夫还未解恨,伸手推倒烛台,将其燃成灰烬。

    他的举动太失常了,我战战兢兢一句,“你,这是……”

    “我的春秋大梦并未破灭,仅是刚刚开始而已!”冷冷一笑,他好似隐忍心中剧痛,“可馨,我不是要左右你的人生,而是你的人生左右了我与可兰的荣辱…你,我还有可兰早就被命运束缚在一起,一损皆损,一荣皆荣!”

    姐姐的荣辱?

    心上一颤,我如罹雷击。

    “你知道这画卷的涵义吗?你知道萧昭文的险恶用心吗?你知道参选秀女的真正目的吗?”姐夫连连发问,语声寒凉若冰,“这卷画是赫赫有名的春宫图――熙陵幸小周后!”

    熙陵指的是宋太宗赵光义,而小周后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妻子,他们两人的风;流艳事,戏里唱过很多,我也略知一二。

    从姐夫愤恨的神情中,完全可以看清萧昭文送画的险恶用心,我竟是那么傻,不知不觉成了他的帮凶。

    月凉如水,透过窗棂,投下斑驳婆娑的树影。

    书房内,沉寂若死,唯有红烛发出哔啵的微响;桌案前,姐夫仿佛坐化似的,一动不动。

    姐姐去往乾明宫,与皇上在一起,他们…无数念头掠过脑海,我不得不胡思乱想,只觉心脏怦怦跳到嗓子眼。

    在静默许久之后,姐夫终于开口,“可馨,也许现在是时候了,应该让你知道一切。”

    “不,我想不听!”牵起广袖捂上双耳,不住摇头,抗拒他的话语。

    他的目光冰冷,语声发颤,“早在懿仁太子在世之时,可兰就已经……”

    “住口,我不许你说!”厉声截断他的话语,“不要这般残忍,不要将你与姐姐的无限恨意强加于我的身上,我肩负不起,我会害怕,很害怕!”

    “人,活着,就是一种残忍!”恍恍惚惚的,他笑了。

    “景熙!”蓦地,我喝出他的名讳,“你若还是男人,就即刻进宫去,将姐姐接回来!”

    “你以为我不想去吗?”他的嗓音沙哑,“天下之大,万事万物都属于他,他是帝王啊,皇命难违!”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你,我还有姐姐一同携手,共赴黄泉!”说着,我凝眸望住他,沉声道,“你是七尺男儿,不该如此怕事!”

    “你我可以一齐赴死,那其他人呢?”幽幽眸光将我圈住,姐夫冷言冷笑,“还有峥儿呢,还有府中上下一百多口老小呢,你是彻底忘记他们了,还是不愿意想起…我景熙只是尘世间的俗人一个,没有你父亲的勇气与魄力,能够带领一家老小凛然赴死!”

    他又提及往事了,那秤之不去的噩梦与我手臂上的疤痕一样,不愿想起,不愿揭开。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微微阖了阖眼,我企图阻止泪水滑落,“苟活了十年,每时每刻都度日如年,没有同父亲共死,是我一生的痛,一生的恨!”

    自从那夜与姐夫长谈之后,一连数天,我都精神恍惚,姐姐也不曾归家。

    随着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心目中完整无缺的美好幻境彻底崩裂,碎成粉末…一直认为姐夫最最宠爱姐姐,结果却是这样,什么都是假的,功名利禄在真挚情感面前,显得那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天傍晚,正在屋内用餐,碧环火急火燎跑来,张口就嚷,“二小姐,侯爷让你去。”

    自从知晓姐夫的懦弱之后,我就彻底恨上他,不与他见面,不与他说话。

    见我无动于衷,碧环又道,“皇上命内宦送夫人回来,不过……”

    是姐姐回来了!

    不等丫头说完,我噌地站起,提起裙角就往姐姐独居的小院跑去。

    姐姐独居的小院很宁静,紧邻雕窗的花圃里,种着一排姿态优雅的绿萼梅,那是她的最爱。

    登上台阶,迎面遇见经常为姐姐诊病的王大夫。

    难道姐姐又病了?

    心中不免一紧,旋即问道,“大夫,姐姐她……”

    一脸惋惜之色,王大夫摇了摇头,连连哀叹,“听说是在宫里弄的,老朽已然尽力。”

    “你,你说什么?”

    不等他答话,已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传来,听声音,似乎是姐夫。

    听闻哭声,我越发心神意乱,只觉地面椅,脚步虚浮,扶着门框一寸一寸挪入房内。

    姐姐躺在榻上,苍白面容映着纷乱青丝,静若莲华。

    心口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撕扯,我只觉得痛,只觉得鲜血淋漓。

    倾尽全力推开跪伏在榻前的姐夫,我厉声惊问,“姐姐…她怎么了?”

    那一刻,姐夫的神情,我牢记了一生一世――说他在哭,却不见一滴泪水;说他在笑,却比哭还要悲恸。

    “你来了。”他的声音沉缓无力,目光却无比深寒,“你陪可兰…最后时刻……”

    最后时刻?难道是生离死别?

    “你!”气息凝滞在胸口,我竟找寻不到那些最为恶毒的词汇来诅咒这窝囊无能的姐夫。

    “别,别怪他,是我,是我自己不好,我不愿再……”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来,姐姐抬手伸向我,努力攥住我的指尖,“侯爷一直待我很好,是我无福消受,还为他增添了太多麻烦…我该死,该死…可馨,千万别告诉峥儿我的事,他虽不是侯爷的亲生骨肉……”

    峥儿不是姐夫的孩子?

    那若有似无的语声灌入耳中,令人神魂一震,我下意识地瞥向姐夫,他的神情更为惊愕。

    不愿姐姐再胡思乱想,我攥紧她的手,极力宽慰,“你在胡说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可馨!”她的唇角微微抽搐,笑容凄然,“事到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也不想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可是没有办法啊…侯爷已经答应了,等我走了之后,一定会善待你,你要听他的话,要嫁给他,要侍奉他……”

    这真是生离死别之刻吗?

    除了一个‘不’字,已然想不起其他词汇,我哭着哀求她,“姐姐,我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要,只求你能活着!”

    “傻丫头!”牵起我的手,她搁在自己的胸口,“都说吞金无痛苦,其实…等待这一刻久矣,终于可以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亲了,我很是欣喜啊!”

    “吞金?”微微一怔,旋即将姐姐扶起,死命拍抚她的后背,“快点吐出来啊,我只有你这唯一的亲人了,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蓦地,一只大手死死扣住我的皓腕,阻止我的动作。

    茫然抬头,对上那双盛满忧伤的眼眸,只听姐夫幽咽一语,“你不要再折磨可兰了,让她平静安详地离去,不好么?”

    目光定格,久久停驻在姐夫的脸上,我疯了似的朝他怒吼,“她是你的妻子,你就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

    “她死总比全府上下一百多口老小一齐死的好!”最为残酷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一瞬之间,我仿佛不认识他了。

    “可馨,一定要答应我,你会听侯爷的话!”再三强调之后,姐姐竭力抬起手,指向窗外的梅树,“天气冷了,不知道绿萼什么时候会开…我怕是等不到了…好想回到余姚江畔看一看,好挂念父亲的秘色,那些如冰似玉的秘色……”

    忽而想起成亲王赠予的秘色瓶,我急迫道,“碧环,快去将那装盛香料的小瓶取来。”

    等小丫头将极为珍贵的秘色瓷取来,姐姐已然不能说话。

    将小瓶塞入她握紧的粉拳,我附在她耳畔轻语,“你看,这是父亲的秘色,多么柔润,多么青翠。”

    点了点头,她婉然笑了,缓缓地,缓缓地,阖上满是泪水的眸……

    听崔嬷嬷说,吞金自尽是最为残忍的死法,金子坠人,一时又死不了,疼痛难忍,受尽折磨。

    我真不明白,姐姐为何那么傻!

    呆坐妆镜前,让碧环为我卸下发间的钗环,换上一朵小小的白色绢花。

    姐姐走了,独剩我孤苦伶仃一人,赫赫扬扬的公侯府邸已不是我的家,我该如何面对,又该何去何从呢?

    “二小姐。”老家仆旺福立在门边,垂首恭声,“有其他王公府上的女眷前来祭奠夫人,侯爷请您出去作陪。”

    听闻‘侯爷’二字,姐姐死前的惨状与姐夫绝决的神情再次浮现眼前,我用颤抖的声音对老仆人吼道,“你出去告诉景熙,叫他不要指望我了…姐姐离去,我与他再无瓜葛,我会永远离开这儿,离得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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