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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再见相识

    杨不留回到药铺,言归宁正站在柜台前跟一位耳背的老妇人叮嘱如何煎药,嗓门极大,药铺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言归宁喊得嗓子冒烟儿:“药引子我给您单独包起来了!”

    老妇人一侧耳:“要银子干嘛?我刚给完你啦。”

    “药引子!”

    “哦……药引子咋?”

    “单独包起来了!”

    “大脓包?我也没长大脓包啊。我是这腿疼啊……”

    “你就不能把要说的话写下来?”杨不留弯起眼睛笑,看言归宁一脸憋屈实在有趣,“老夫人不识字啊?”

    “她要识字我至于吗……家里就老两口,老太太耳聋不识字,老爷子识字眼又花,可愁死我了。”言归宁捏了捏喉咙,抽空瞧了杨不留一眼,看见她拎着一小坛印着鸿兴楼酒封的梨花酒,眼睛“噌”地冒了亮光,“诶哟喂,难得我徒弟心疼她师父啊~”

    杨不留没搭理言归宁,等他送老妇人出了店铺的门,连跑带颠儿的就凑过来,捧着酒坛嗅了嗅,喟叹道:“要说老黄家还得是梨花酒,上次那女儿红……”

    言归宁一顿,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说,余光瞥见杨不留似是无动于衷,当是没被她发现,喜不滋儿地正要抠开酒封尝上一小口,便听得方桌前的杨不留突然“啪”的一声把曲柳木箱里的刀拍在桌面,笑眯眯地说道:“上次的女儿红不好喝是吧?”

    言归宁立刻老实了。

    “闺女我保证上次那一坛酒是分两晚喝完的。”

    “两斤酒分两晚喝完你还觉得亏?”杨不留眼皮微颤,脸上的笑也僵在那儿,“这一坛酒喝下去,我给你熬了两个月的药就全打水漂了你不知道啊?我就出城两晚,你倒是一点儿没浪费这大好的机会。”

    言归宁这才觉出杨不留是真生气了——他们师徒俩三年前身份几乎就颠倒了个儿,言归宁没出息地闹了场大病,此后身体一直时好时坏,杨不留顾家赚钱查案子,待他比来音都宽容,独独喝酒这个事儿不能忤逆。

    杨不留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没有血缘的亲人。他如果喝酒喝得一命呜呼,她的血都该凉了。

    言归宁心知肚明。

    杨不留望着他,见他垂眉耷眼,失落的情绪从发梢垂到鞋底。

    这还让人怎么生气。杨不留心笑。

    “这是最后一坛了啊,过些日子你跟来音一起喝药,三个月内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喝酒,我就把你年轻时候当山贼的证据全交到官府去,关你个十年八载,让你连酒味儿都闻不到。”

    杨不留说话的语气通常都平淡,也就言归宁和她爹杨謇能从眼神儿里辨别出这闺女的情绪。听她几句话言罢,言归宁就松了口气,方才还湿漉漉的气息转眼就散到天边去,双手圈着酒坛子坐下,看杨不留长叹一口气之后继续忙来忙去。

    “早上你说的给李婶儿的药糖我让来音送过去了,小胖子正好来找她玩儿,晚饭之前李婶儿能送她回来。”言归宁漫不经心地回想杨不留出门这大半天,没头没尾地说道:“后院紧挨着咱家的那个小院子,姓周的哥俩到南边做生意去了,今天把钥匙给我送来,让我帮他寻个买主。”

    杨不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还有呢?”

    “还有那个包袱……”言归宁猛地站起来,从院子里把那个干巴成土球的包袱拎过来,抖了抖敢才摆上桌子,“我白天把里面的东西仔细清了一遍,你猜这包袱的主子是谁?”

    杨不留敷衍问道:“还能是谁?不就是个来走过场捞油水的钦差?等着问问师哥,让他把包袱还回去不就行了,管它是谁的。”

    言归宁起身把杨不留手里的银针盒抢过来,目光深沉,意味深长。

    “倘若,这人是当今四皇子——肃王诸允爅呢?”

    这厢得知了闻戡都的诡异图谋,诸允爅心里有了主意,反倒更松散了些。

    他带着岳无衣沿着东街一路逛到底,听这少年郎说书似的讲起之前在茶楼里听来的广宁之地的风土人情,说得兴起,不知怎么又七转八回,绕到深宫高墙里去,只听他刚神秘兮兮地道起宫中禁军侍卫在后宫的月下秘事,诸允爅就觉得哭笑不得,忍了片刻实在没忍住,直接把在摊子上买的苹果囫囵个儿地塞到少年郎的嘴里去。

    两人边走边说,行得也快。少年郎苹果刚啃一半,远远便望见一面药旗,随秋风拂来飘去。

    岳无衣眼尖脚快,先一步在药铺外窗边的方桌前坐下,伸手拎起茶壶晃了晃,试了试温度,正四处寻么能喝茶的杯碗,转头便见药铺门口突然惊现一泼水,劈头盖脸地朝着款款行步跑神溜号的肃王殿下砸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

    岳无衣捂脸,偷偷从指缝看见那位风度翩翩的落汤鸡。

    门口紧接着就跳出来一位一袭蓝白的少女,手里的盆应声落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走过来……”

    “……”诸允爅抬起手臂,用湿漉漉的袖子抹掉黏在脸上的菜叶,眯着眼睛拧了拧衣袖,擦了擦从头顶潺潺流下的脏水,“姑娘真是好臂力,水泼得这么高……”

    诸允爅话未说完,岳无衣打量了一遭便在旁边叫嚷:“诶,你不是那个小仵作嘛!”

    杨不留没有手帕,只能扯下腰间的抹布默默地替白衣公子擦脸。她听见岳无衣的叫喊先是一怔,紧接着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被脏水迷了眼的落汤鸡,忽而惊讶。

    “呀,那两个傻子。”

    虽是无心,不过终究是一不留神泼了人个透心儿凉,杨不留过意不去,便估算着白衣公子的身量,翻了套他爹的旧衣裳带他换了去。

    前堂的岳无衣喝着热茶,跟刚被李婶儿送回来的宋来音玩到一块儿,俩孝高兴地交换了名讳,在屋子里蹦来跳去。

    杨不留蹲在后院熬了老姜汤,端着两碗钻回前堂,正撞见换好衣裳下楼的公子。

    这人一身玄色长衫,腰系绣着暗纹的掺金束带,脊背挺直而萧肃,周身缠裹着正气凛然。

    上次见这身衣裳还是三年前,杨謇穿着这身衣裳带他闺女上山采药,结果爷俩儿双双迷路,在一个小山洞里等着言归宁骂骂咧咧地领他俩下山回家。

    杨不留微微晃神,觉得往昔历历在目,岁月在她这儿竟像是未曾流动过似的。

    玄衣公子看不出面前姑娘心中所想,还当是单纯觉得他一身倜傥,于是乎揖手施礼:“多谢姑娘赠衣之恩。”

    “穿着还挺好看的。”杨不留摆摆手,表示无需多礼,而后眼睛一转,强调道:“谁说是赠了?穿过了要还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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