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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一)

    究竟是什么,让他生出了这样的误会。她的所求从来都不是那个人人艳羡的位置,更不是那些唾手可得的富贵和权势。她曾经过着最简素的生活,早就习惯了什么都没有的人生,当年渴求的也从来都不是锦衣玉食般的日子,更遑论现在。或许是她没有说清楚,亦或是他的刻意忽略,他们的想法有了这么多的分歧,以至于两个人都被对方伤了心,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若是这么多年有什么妄念的话,算了算去,也只有一个他罢了!

    妙华望着一地的月色,喟然叹息,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璧郎……”这一声忽然有些百转千回的感觉,带着芳心萦损后的无奈,仿佛还如当年一般,她仍然爱着他,只是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

    这一声也让拓跋逸愣住了,他圈紧了臂膀,仿佛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摒着呼吸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他以为她已然心软,不会再用方才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仍会如曾经一般,一转头便原谅了自己,再也不会怨怪自己。

    “璧郎,当初……你到底是喜欢我什么呢?”这句从没有问过的话,忽然就被她不动声色的问出了口,其中却抽离出了害羞与温情,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仿佛是在问天气如何,饭好吃还是不好吃一般。

    拓跋逸想了想,没有回答,只反问:“那么,莲奴又喜欢我什么呢?”

    而她却没有丝毫犹豫,轻声道:“清河殿下风仪出众,天下女子又有谁会不喜欢呢?而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除了那点自以为诚挚的爱慕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所以,我很好奇,当初那个只有十三岁的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可以得到殿下的青睐呢?”

    他的唇停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继续着以往的缠绵爱意。他似是叹息,似乎回答了她的问题,又似乎没有:“遇到莲奴,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是么?”妙华挑了挑嘴角,“曾经我也这样认为……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我曾经无数次的在佛前乞求,希望能够与你结缘,佛祖有灵,终究还是成全了我。可是我却忘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拥有的太多,终究是要付诸代价的。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即使是那样,我也从没有过怨怪。我总想着,如果爱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的话,我便是什么都愿意的。可是佛能成全我的心意,仍然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有缘无分。璧郎,咱们之间总是差了一些缘法的,与其强求,不如彼此放手吧!”

    她说了这么多,竟然还是在劝说着他放手。拓跋逸只觉得那颗心一直往下沉,她平静无波的声音,空洞无神的眼睛,都激起了他极大的不安。在她面前,他只觉得自己挫败到了极点,那些因为征战功绩而带来的踌躇满志,尽数灰飞烟灭,飘做空气中的浮尘,湮灭在了她方寸的呼吸之中。

    “莲奴,你我就在此间,如何能说没有缘分?你为何这般倔强,还是说,这些不过都是为你移情别恋寻找的借口,你如今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拓跋适?”

    妙华抬起眸子,因为压抑着悲伤,所以眼眶红肿的厉害,却始终没有再哭。他还是不懂,她本就是个别扭执拗的性子,爱一个人如此,怨怪一个人也如此。更何况,他欺瞒她的不是一件寻常的小事,他们之间不是一个可以一笑置之的小矛盾。这里涉及到了一个天下,她悲哀的成为了一颗棋子,而作为执子之人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将她排除在外,反而任她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中挣扎,甚至还充当着一个推波助澜的工具。无论他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始终改变不了天下破碎的事实。她欠拓跋适一个安稳的江山,欠琮儿一个安稳的家,也欠自己一个正常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余生苟活,良心上她放不下,破碎的人生捡拾都捡拾不起来。而他们之间横亘的芥蒂也会让接下来的朝夕相对,显得尴尬又荒唐。就好像一块美丽的玉,再美丽,碎了便是碎了,强行拼凑不过是给彼此提醒着当年经历的种种,徒增悲伤罢了。

    他始终不懂,仗着曾经的爱,将她推到了悬崖边上,然后笑着对她说,此处风景甚好,无需理会身后无数的流言蜚语,非议辱骂。他捧着自己以为的真心,却忘了问她,究竟喜欢不喜欢,有没有福气去享受。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随着经年的风霜刀剑,变得面目全非。她不敢说自己不再喜欢他,但是却清楚的知道,再走下去,只是穷途末路,峭壁悬崖。或许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不肯放手,毕竟爱一个人久了,便会成为习惯,他只是不喜欢没有她的日子。

    门外有低语声起,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尴尬。尽管对方竭力地压低着声音,但仍然可以知道那是件极重要的事情。他不习惯黄门参与到自己的事情中,所以一应关系到要害的事情都只会信任数次出生入死的玉衡。此时外面的声音,正是属于玉衡的。

    拓跋逸的表情带着几分不耐,对外面道:“何事?”目前局势复杂,他自然不会为了哄妙华,而将一切都抛诸脑后。这才是他,永远克制又理性的存在。看了一眼妙华,见她仍无过多的反应,只是也看着外间,似乎也在等待着他的离开。拓跋逸叹息了一声,没有等对待对方的回答,而是起身离开了此间。

    重重帐幔被掀起又落下,仿佛是一只蹁跹的蝶,舞动过翅膀,掠过眼前一般。然而最终它们又重归安静,只是低低垂着,毫无生气,就好像他不曾来。妙华有些虚脱,重新躺下,只用锦被将自己颤抖的身躯包裹住,泪水到底还是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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