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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八)

    妙华本能伸手去抢孩子,可琮儿却搂着拓拔逸的脖子,显出超乎寻常的亲密情状。拓拔逸的目光闲闲扫过妙华惊慌无措的脸,已从起初的怀疑,变成了十足的笃定。父子两人那般相似的脸,便是再有力不过的证据,胜过其他言语无数。僵持片刻后,还是浣瑾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行了个礼,将琮儿从拓拔逸手中接过,带到一边玩耍。

    “莲奴,你作何解释?”他迫近,用很少出现的锐利眼神盯着她青白交加的面容。

    妙华轻轻吸了口气,咬着牙,嘴硬:“琮儿生于十月初三日辰时一刻,阖宫皆知,殿下若是不信,尽可查证。”

    “我自会查,只是莲奴,若他是我的孩儿,你认为我会做什么?”他看着怀中的孩子,越看越觉得他明亮灼灼的一双眸子,闪动着让他心疼的光芒,血液中流窜着不出的柔软紧张,好像怀揣着一件稀世珍宝。他就这样看着孩子,细细打量着那与他相似的眉眼结构,又从中发现了与他深爱女子几乎一模一样的下颌线条,樱桃口。造物神奇,尽管她嘴硬笃定,但是他几乎肯定这是他们的血脉,奇妙混合着他们的样子,仿佛重铸了魂灵血肉一般。直到那张嘴凑近,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湿湿软软的一个吻,口中奶声奶气道:“琮儿甜甜一个……”。这一刻,心弦啪的一声便崩断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对侍立在外的玉衡道:“将太原王带回府中,我亲自照料!”

    不容置疑的语气,蛮横霸道的决定。他在宫中横行如此,毫无顾忌,没有人可以阻拦。

    妙华扑向他去抢琮儿,却还是晚了一步,琮儿已然到了玉衡手中,而她被拓拔逸拦腰抱住,抵在了他的胸前。

    抬头,一双清丽好看的眸子中全是猩红的恨意,她如兽般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牙齿,对他切齿:“放过我儿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却不理会她的愤怒,重归平静温柔,一双大掌捧住了她的脸,低着声哄她:“那也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不会伤害他分毫。莲奴,不管你怎么想的,琮儿一定要留在我身边,我才放心。或者,你这样不乖,我是不是也要将你带回王府呢?”

    妙华一侧头,准确无误的咬住了他的虎口。这一下又快又狠,很快便有腥味充斥着口腔。拓拔逸闷哼了一声,想躲又怕伤了她,终究只是皱眉隐忍。直到她自己松了口,抬起头,满面泪痕地看着他,无限幽怨:“你的儿子……他最疼爱的幼子突然成了你的儿子,你将他的脸面置于何地?什么叫父子之情?那是日复一日的担忧陪伴,是寒来暑往的体贴照料,是生病了守在身边,是调皮了谆谆教导。殿下,你怎会是他的阿耶?!”

    这番话的他心酸愧疚,只能用没有沾血的手拭着她汩汩而下的泪。她哭得可怜,话却的清晰。一句句仿佛细细地针,让他避无可避,疼痛难忍。这样倔的丫头,果然还是不肯再原谅他。不过若琮儿真是那个寒冷的春怀上的,她必定受了很多苦,而拓跋适也大约是那时走到她心里的吧。他过,他的女郎最是心软,当年会因为自己的恩情而爱上自己,怕是也会因为别饶救赎而移了心肠。他不怪她,自然也不再那样怪拓跋适。毕竟他是他的兄长,毕竟他救了他的女人和孩子,待他们无比宠爱,毕竟他在此时召他回京,也是想要去结束一切恩恩怨怨。

    这一刻,外面大雪飞扬,他的怨和怒归于平静,深埋雪中,唯留空寂。

    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疲倦,他出言制止了即将带着孩子离开的玉衡,将孩子又带回了她身边。语气亦如外面的空气,几分冷冽,几分压抑:“外间一切事务都与你无关,安心照顾好孩子,别去理会。”

    她听出了不寻常,又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于是执着追问:“你要做什么?”

    他回身,从她素来清透明朗的双眸中看到了怀疑,戒备和愠怒的情绪。才发现,他们之间流逝的不仅是数年光阴,还有曾经用信任和牵挂勾连起的魂魄。有些心灰,却还是用僵硬冰冷的声音道:“不做什么,嘉木殿里的那个人是我兄长,下是我拓拔氏的下,我能做什么!”

    罢,衣袂一拂,人却已经走了出去。漫风雪很快将他的身影遮蔽,只有殿中微不可查的白檀香气仍在缭绕。尽管凌波殿中和暖如春日,但是她的心还是冰凉凉的,一点一点往下沉,仍然带着骤然见到他的悸动和慌乱,挥之不去的仍是他冷冽如刀锋的眉眼,凌迟着她的身体,血淋淋地疼痛。

    妙华抱紧了琮儿,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起身。敏感的幼儿用手摸着她的脸颊,用软糯的声音疼惜道:“阿娘……不哭……”

    “娘娘,地上凉,快起来!”过了一会儿,浣瑾上前,柔着声音哄劝她。

    妙华觉得身子已经冷透了,踉跄了一下,松开了无措的孩子,对浣瑾话的声音虚弱无助:“姑姑,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浣瑾叹了口气:“娘娘和殿下心里都有彼此,只是似乎差了些缘法。”

    何止是差了些缘法!他们之间波折重重,从始至终都在误会和错过。她想起了十四岁的自己,半池莲花,惊鸿一瞥,便以为找到了此生的信仰。她爱他爱的虔诚,一生所求不过一个他,然而二十岁的自己什么都有了,单单失去了他。他们在一次次的错过中,逐渐消磨了情感,最后都无力地发现,缘法如梦幻泡影,越想捉在手心里的越如流沙滑过,再也得不到了。她记得他过,缘生缘灭便如花开花落,所以他宁可喜欢松柏,至少万古长青,坚韧挺拔。然而,她做不了松柏,到底不过是枝春花,绚烂一季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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