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混乱平息，六王女殿刚才的吵闹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反抗，没有预想中的血雨腥风，一切平顺得惊人。内殿外一切如常，仿佛没有任何改变，女官们时不时在外头走动，丝毫没有受刚才的事情影响。
空荡荡的内殿，越落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青音则一直都在门口的位置，没有说话。
傅飒皱眉看着越落，又回头看看青音，说：“后续的事情，你们不处理一下吗？想想还有谁知道六殿下的真面目，之前送出宫的贴身宫女们需不要再打点一下，各项事务的交接，这些事情都要处理，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休息吗？”
青音虚无的“呵呵”声传来，说话的腔调中带着苦味：“殿下身边的宫女们送出宫，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被送到哪里。知道她真面目，除了她们，就是我们几个了。还要打点什么？”
“我们几个……青影呢？”傅飒突然想起这么一个人物来，按理说青影是贴身保护六王女的，可是今天这样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是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青影，越落才真正想清楚心中一直觉得不对劲的事是什么。一切都太过合适了。青虽、青往两个最忠心耿耿的青字辈侍卫早早就被她送出都城，青音本与自己关系一般，还因喻畏的事情与自己有嫌隙，可是这段时间，青音从反对的态度转变到倾向于支持，可不就是因为六王女做法过于伤害自己吗？
越落一件一件事想下去，才发现那个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六王女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网，等着她走进这个地方，顺利交换。
傅飒看着越落的身体竟是开始颤抖起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地上前问：“越落，你怎么了？怎么颤抖得厉害？”
“她都知道啊，她都知道。”越落似哭非哭地轻喃道。
听到这话的青音立即领会到她在说什么，几步上前，质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她都知道？”
“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越落抬起头，笑得有些癫狂，“这么多年前，她就开始安排了。见人必戴面纱，苦心培养我，让我代替她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步步，先王公布我的名字为六王女之名，定下和喻畏的婚约，甚至算定了傅飒会因为不满她而帮我，算定了青音会摇摆不定，铺好了所有的路，等着我走过来。”
她站起身，笑着指向傅飒：“她知道你和三王子的事情，也算定了你以后将无子，知道你会想到她，她拒绝你，进一步激化两方的关系，让你一定要出手除掉她。”
她又指向青音：“还有你，她知道你虽然之前一心向着她，可是说到底，你心里有你的姐姐，你为她抱不平，就注定了你不能真的忠心于她。哈哈哈哈哈哈，她都知道！知道我们三个会联合起来背叛她，她一直在等，等着我们的动作，可笑的是我们竟然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她提前送走青往，也是因为知道有一日，我们会这么做吗？”青音想到了那次青往走后，自己是如何对六王女的，所以她都看在眼里？
“她没让张幕离开的原因，可能是觉得她有张家做后盾，又有国师护着，不会被我们伤害，才放心带在身边。”越落到底是在宿淋多年，帮她做决策的人，想比其他人，更能了解宿淋是什么想法。可笑的是，他们以为十分易懂的宿淋，自己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却无人可知。
“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傅飒心情复杂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没有人知道。
驶出王宫，向神殿走去的马车上，那个身穿斗篷的女子摘下了掩盖自己面容的帽子，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与悲伤，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张幕偷觑了自己哥哥一眼，看他没有要安慰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只要哥哥在国王陛下面前说您是真正六王女，国王陛下也会相信的，她们肯定没法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代替您。”
“她是故意的。”国师抿了口杯中的茶，说。
张幕瞪大双眼，无法相信有人真的会近放弃所有的东西，去让给一个自己的仆人。
“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宿淋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即便是料想到的，可是当事情发生时，人的情感总是不受控制，为这件事感到悲伤。
“我不明白，什么叫物归原主？现在那个越落将代替您住在六王女殿，指挥红凤军，领导红凤官学，还将商讨岳国的改革之事，您怎会就这样拱手让人呢？”张幕知道的是，红凤军是宿淋一手建立起来的，红凤官学也是，即便是那身份，也是因为她受到了国王的重视，这哪一样是越落该得的。
宿淋只是低头抚摸着手镯，不说话。
国师制止张幕继续说下去，对宿淋说：“你休息一下吧，很快就到神殿了。”
她抬头望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后，勾了勾唇角，点头。
为她盖好薄毯，国师垂睑看了她一会儿，继续喝着自己的茶，还给气呼呼的张幕斟了一杯，张幕更加火大了。
到了神殿，宿淋没有做任何事情，走进国师安排的房间，倒头就睡。
张幕既是心疼又是恼怒，跟着自己的哥哥走了出去，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不行，我不能让她们得逞，绝不能放过她们。”
国师说：“她都说是她安排的了，你难道要破坏她的安排吗？”
张幕愤愤地说：“可是这叫什么事啊！鸠占鹊巢，还没人知道，要是我，就一辈子和她们斗到底了。”
早前他便有这种感觉，她似乎在安排着一切的后路，不管是身边的侍卫，还是国家大政，在离去之前，她都有了安排。红凤军在越落的手上没几年了，此时红凤军的指挥是与越落毫无交情的武雄，五年后，九王女将会直接接任红凤军大权，避免她滥权。红凤官学将走向独立，大方向已经确定下来，具体细则由院长执行。改革事宜也商量出了大致的走向，越落可以不用插手。
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呢……
万物冒出了嫩芽，花香四溢，神殿里的鲜花还是满满当当的。张幕在那房间门前来回走了几趟，都没听到里头人有动静，只能将食物放在门口，转身离去。
一日如此，两日也是如此。
到了第三日，张幕忍不住扯着国师来了房间门口，小声道：“哥哥，殿下都几天没出来了，不会是……”
国师不认为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恐怕只是想暂时逃离这一切吧。
“你送的东西，她不是吃了吗？既然还会想吃东西，就说明没事。你别在这里扰了她的清净，走吧。”国师没让她继续想下去，拉着她离开。
话是这么说着，第四日，国师独自一人走到了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听到里头的回应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昏暗一片，隐约可以看到人从床上起来，走到了窗户边，用力推开了窗户，瞬间房间就明亮了起来。
她散着头发，穿着舒适的长袍，走了出来。
“这几天的饭菜都是你做的吧，我尝出来了。”宿淋随手拿了簪子，将头发盘好。动作干净利落，像是常做这样的事情。
“怎么尝出来的？”国师见她不想说前几天的事，便顺着她的话题聊下去。
“你做了春笋。”宿淋脸上有了难得的笑意。
“那你今日想吃什么？”国师问。
她顿了顿，说：“想见见善雾，至于吃什么，看她怎么安排吧。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国师挑了挑眉，觉察出她的避讳，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才想划清界限，可是有些晚了。
善雾虽然现在已不在宫中，还是消息灵通地听到了六王女殿发生的小插曲。说小插曲的原因是，知道的人都是当笑料来说，觉得怎么会有人那么大胆，居然想在六王女殿里冒充六殿下，幸好六殿下心善，只是将人驱逐出宫而已。
可是善雾在宫里这么多年，立即敏感地感觉到这事不对劲。当她未戴面纱走到善雾面前时，善雾脱口而出：“居然是你被驱逐了？”
宿淋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仰头看着先王的雕塑，说：“你看，父王培养的女儿多不中用啊，小小的女官就将我拉下王女之位了。”
善雾刚想说话，宿淋打断了她：“今日我来不是和你说那天的事情的，是有事想求你。”
“求我？”善雾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她的，她真的要找人帮忙，找国师不是更快吗？
她回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喊了句：“青影。”
青影立即现身，站在她们的面前。
“我应该是要离开都城了。青影跟着我不方便，我想拜托你收留他，等他哪一天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他自会离去。”宿淋在将身边的侍卫一个个送走后，终于轮到了这个一直身处在暗处的侍卫。
青影自然是不愿的，他的主人是宿淋，是要跟着她一辈子的，怎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他立即拒绝道：“殿下，属下不愿意。”
宿淋纠正道：“我已经不是殿下了，你也该找自己想要的生活，跟在我的身边，一辈子隐匿在黑暗中，难道是你想做的吗？”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宿淋对善雾说：“我本来想早早替他安排，奈何想来想去都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是培养他的人，了解他，对我也有恩，我相信你可以照顾他。”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的？”善雾叹口气，明明还是个孩子，怎么心思这么重。
“在我进宫的那个时候。”宿淋直言不讳地说。
那不就是……善雾内心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她进宫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怎么就会想到这一天？
善雾再次询问：“你是说，在你作为六王女进宫的时候，你就想到有今天？”
“是的。那一天我就知道，国王让我进宫的原因，以后他会怎么利用我，我身边的侍卫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宿淋心中没有怨气吗？从她说的话中，就可以知道，她是有怨的，她怨恨着这些让她付出感情，又背叛她的人们。虽然没有口出恶言，可是一口一个“利用”，她即便是国王死后这么久，仍是充满着怨气。
“那你为何？”
“为何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宿淋接过她的话，轻轻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你做了什么？”善雾有些难以想象这么多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知道会有凌迟，她一天天地等待着那刀落在自己身上，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每当我要改变的时候，就会有无形的手告诉我，如果我改变自己的命运，就会有无数的人为我陪葬。在西北边境活埋在泥石流下的那一群侍卫便是如此。”
宿淋越说，口气越轻。
正如她对国师所说的，她是众叛亲离、孤独终老的命运，谁都改变不了。
“所以，善雾，帮我这个忙吧，让我能去找找自己的未来。”宿淋脸上露出浅淡的微笑，像是一切都看开些了。
善雾侧头看了看先王的雕塑，又认真想了许久，终于点了头。
宿淋并没有急着离开都城，反倒是在神殿里安心地住下了。每日就跟着国师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高雅和生活混着来。国师的力量挡住了从王宫里来的那些打探的目光，还有那每日都来神殿请求见她一面的人。
可是他终究是知道，有一天，她会选择离开这里，至于是什么时候，就看她自己了。
国师将手里刚采下的鲜花递给她，她将花放到手中的竹篮，仔细地整理好，才抬头对他浅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