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鹃啼沉血冤(一)
人有转世轮回,卿卿信否?我信。因我便是存着两世记忆,苟活在这乱世之人。我这两世,沧桑无限,歼绝敌寇,阅尽荣华,历遍动荡。也曾风光无两,也曾山穷水尽。却不曾放弃寸心,不曾退让半分。唯情、爱二字,摸不透,看不破,放不下。
——瓜尔佳清扬·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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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与真实历史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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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应从清帝退位前一年讲起。
这一年,是她第二个本命之年。已成强弩之末的大清朝风雨飘摇,两百年江山基业即将倾覆。
七月半,中元节。父亲的灵柩停在后山祠堂里已然三日,她才得到消息,慌张地从城外军营疾驰而归,泪水像断了线的菩提珠串,噼里啪啦地打在马背上。
名唤玑珠的上等大宛马,鬣毛顺滑如丝,脊背细腻如缎,素来最通人性。它似乎对主人内心的焦灼感同身受,“哒、哒”地扬起四蹄,飞也似的向着城北的将军府奔去。
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子,头戴一顶插着火狐缨子的虎纹镶金盔,身着一副紫金叶片甲,赤红的缎子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脚上那双金丝绣线缝制的羊皮马靴不断地夹踏着马肚。
她生得极美。虽然常年风餐露宿,与兵戎为伍,白皙的面皮上却没有一丝风呲日灼的痕迹,细腻得吹弹可破。眉如细柳含青黛,鼻若远山连白璧。一对凤眸顾盼生辉,一点朱唇不画而红。既有女子的妩媚,又沾男子的俊朗,好一个风流倜傥女将军!
然而,这样一个入诗入画的美人,却是这乱世里噩梦一般的存在。
瓜尔佳清扬,大清朝人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宁古塔将军独女,战功赫赫的巾帼英雄,已故之德宗景皇帝及孝钦显皇太后叶赫那拉氏最为倚重的镇北定陲大将。
因额娘早逝,她自小长在父亲军帐之中。虽为女儿身,却生得根骨精奇,乃天生练武之才,故而自十二岁起便随父驰骋疆场,素来杀伐嗜血,冷静果决,不逊男儿。
坊间有个传言:“瓜尔佳清扬将军手上所沾之鲜血,多于百年宁古塔流人之概数。”
宁古塔,北方极寒之流放地。自世祖章皇帝带领清兵入关以来,庙堂之上人人闻之噤若寒蝉。殊不知,此处乃是大清朝龙兴之地,异族虎视眈眈,屡屡进犯,企图捣毁龙脉,亡清于一役。故而朝廷设宁古塔将军府,镇守此地,两百年来力葆江山稳固无虞。
这一代的宁古塔将军瓜尔佳鹤鸣,便是此刻躺在后山祠堂里的那人。
近年来,鹤鸣缠绵病榻,兵权已交由嫡女清扬代掌,而府中一应事务都托付了继妻西林觉罗锦姿。此时,在府中主持殡葬事宜之人,便是这位比清扬还差着两岁的年轻福晋。
清扬在将军府门前翩然下马,将手中缰绳往拴马小厮手中一掷,便急急奔向内宅。
“阿玛!”清扬洪亮而带些许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宅邸,惊得屋顶休憩的乌鸦都扑棱棱地腾将起来,发出“嘎、嘎”的哀鸣,似在抗议她扰了自己清梦。
大清朝的乌鸦,全都养尊处优得忘了畜生身份!
一个老仆“噔、噔”地赶来,见了清扬急忙拜倒在地,匍匐着,用一种仓皇又惊恐的声音禀道:“少将军,将军……薨了。”
清扬只觉头脑轰鸣,一个踉跄向后,跌在地上,那双原本灵动的凤目霎时间失了神采,直呆呆望向父亲久居的松鹤轩方向,口中喃喃自语道:“阿玛,为何不等我三日?就三日……”
那老仆见状,一瘸一拐地起身,堪堪扶起木鸡般呆滞的清扬,说道:“将军灵柩此刻停于后山祠堂,由额驸携世子守着呢。”
清扬闻言,凄然问道:“福晋何在?”
老仆又俯身禀报:“将军这一走,福晋三日未曾合眼,打点府中上下,事无巨细。听说您回府,便遣我先来迎,她说话就到。”
未等清扬开口,一个婉转如莺啼的女声便自远及近,翩然而至:“清扬,你总算是回了!”
只见一个一身素缟、披麻戴孝的旗人女子踩着绣有菡萏并蒂的花盆底儿绣鞋,莲步轻挪,款款走来。她眉目含春,眼似秋波,一副桃腮,一点樱唇,一对梨涡,一握蜂腰,一双金莲。不同于清扬盛气凌人的倾城之貌,她美得如同阳春三月一缕轻风,不声不响便能使人醉了。
她便是将军府继福晋西林觉罗锦姿——瓜尔佳鹤鸣将军的未亡人。
清扬只稍稍福了福身,既保持了倨傲的姿态,又不至于失礼。
素服女子似乎早已习惯清扬不施礼问安,只是盯着她那一身赤金甲胄,蹙了蹙眉头,说道:“怎地穿这一身便回来了?婵娟,去取身孝衣给少将军。再拿些茶点来,要快,少将军定然奔波得忘记用膳了。”
“锦姿,阿玛他真的……”清扬无心旁的,只一心扑在父亲死讯之上。她一步跨到锦姿跟前,两手抓住对方衣袖,又问道:“我走时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就……”
锦姿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从清扬手中蓉自己的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上,说道:“一会儿你见了便知,在此解释不清。”
清扬暗自揣度:难道阿玛死得蹊跷?竟让一向口若悬河的锦姿如此缄默,何其怪哉!
未几,大丫鬟婵娟取来了孝衣与茶点。锦姿便携着清扬去往最近的一间房室,帮她卸下盔甲,换上素白的内衣及旗装,将泛黄的麻片披在最外,额上和腰间皆用孝布带子绑了,才算穿戴齐整。
整装完毕,婵娟循着锦姿眼色,将茶点递到清扬跟前。
锦姿适时开口:“清扬,别嫌我啰嗦,给你阿玛守灵可不是一时三刻,怎么也要先填饱肚子。”
清扬却是心急如焚,想立刻见到父亲尸身,也好知道她离家这几日府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我吃不下。”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先见阿玛。”
锦姿只好退让半分,劝道:“随你,但至少饮了这杯茶罢!”
清扬不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罢了,我这便陪你去祠堂。”锦姿颔首,不动声色地给婵娟递了个眼神,便上前挽着清扬向府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