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仇鸾归巢计绸缪(三)
连嬷嬷挥了挥手,呵斥众人道:“既知是天神,还敢妄言,不怕遭受谴罚?往后都小心伺候着,勿要怠慢,否则仔细你们的小命!”
丫鬟仆妇们一听,立刻噤若寒蝉,一个个低眉顺目地立在原地不再聒噪。
连嬷嬷见众人被她哄住不敢造次,又问道:“乳娘何在?”
大丫鬟娉婷回答:“方才福晋屋里的婵娟姐姐来说,小格格是天神下凡,教我等小心伺候,谁知乳娘一听,说是‘凡人如何能奶天神?可是要遭大祸的’,便说什么也不干了。现下,婵娟姐姐正着人另寻一位乳娘呢。”
连嬷嬷一听正中下怀,便顺着娉婷的话说:“是呀,我也听说天神素来只以洁净之物为食,想来下凡也当如此。天地万物,人乃万恶之首,最为污秽,天神又怎能饮食人乳?你去禀报福晋,就说应当以初次受孕母牛之乳,辅以山泉水熬煮的粟米羹喂养格格,无需再请乳娘了。”
娉婷知道福晋素来倚重连嬷嬷,便立刻听话地去了。
连嬷嬷将幼小的清扬安顿在嫏嬛居中最舒适的东暖阁里,摒退了众人,悄悄对她说道:“格格,奴婢的安排您可满意?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清扬环顾屋内,见四下无人,便说:“嬷嬷,你太鲁莽了,恐将和福晋生出些嫌隙。”
连嬷嬷一惊,疑惑地问道:“格格这话从何说起?”
清扬刚欲开口细说,只觉腹中空虚,口舌干渴,有些力不从心,这才想起自己自降生至今似有两个时辰了,还滴水未进。于是对连嬷嬷说道:“嬷嬷,你先给我倒些水来。”
连嬷嬷赶忙动手去倒水,并说:“瞧奴婢这脑袋,老糊涂了,格格出生这许久还未进食,一定饿坏了罢?奴婢已经吩咐厨房熬煮牛乳和米羹了,格格请稍候。”
清扬喝了水,正色说道:“嬷嬷你确实糊涂,还未禀明福晋便擅自做主喂我牛乳、米汤,恐怕待会儿她便要来找你算账。”
“格格,不让福晋再请乳娘这事儿奴婢不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吗?”连嬷嬷不解。
清扬叹了口气,蹙眉说道:“我是教你替我辞退乳娘,却没想到你如此急于求成。你无凭无据便说我不能饮食人乳,她为人多疑,岂会相信?现下阖府上下都知我是天神下凡,谁不想巴结于我?她必定认为你想撇开乳娘独自照料我,将来图利,对你定然要生出些猜忌来。”
“奴婢错了,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今后福晋不让奴婢伺候格格了……”连嬷嬷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心中满是疑惑:原本不是害怕这个亦鬼亦神的小格格吗?福晋不让伺候岂不正好?怎的竟有些舍不得了?
清扬未觉察到连嬷嬷的异样,吩咐道:“无妨,有我在,不会令她责备嬷嬷的。等下她问起,你便立刻倒身下拜,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说要告老还乡。等她追问再三,你才告诉她是我亲口说只饮牛乳的。她若不信便会找我对质,到时我自然会帮你开脱。”
连嬷嬷不太放心,问道:“如若福晋不追问,直接将我撵出府去,又当如何?”
清扬神秘一笑,说道:“不会。你信我,将心放归正位罢。”
连嬷嬷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这个非我族类的小格格全身上下透着诡异,若她真想害我,恐怕我也无甚反抗之力,如今不信她又能相信何人?
清扬又说:“嬷嬷,还有一事你且听好。我亲口承认‘奥都妈妈’身份一事,不可为外人道,旁人如何以为便随他们去。我降世临凡自有我的使命,只需三两得力之人知晓、协助便可,不可使得人尽皆知,扰乱世间秩序。”
“奴婢明白,格格放心,奴婢定会守口如瓶。”连嬷嬷郑重其事地允诺道。
未几,娉婷回到嫏嬛居,对连嬷嬷说:“嬷嬷,福晋对乳娘一事心存疑虑,叫你去仔细回禀。”
连嬷嬷毫不意外,交代她好生照顾小格格,只身去了松鹤轩。
一进门,便见脸色白得像纸一般的锦姿娇弱地斜卧在榻上,含情脉脉望着坐在一旁的容悦卿。此刻的容悦卿已卸下一身铠甲,换了件月白色的家常便衫,一派雍容淡定的世家公子气度。
连嬷嬷想起早前听闻这个额驸是少将军从街边捡来的“乞丐”,便觉得好笑:这般“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绝妙人儿,就算不是王孙贵胄也定是出身书香门第,怎可能是个乞丐呢?
容悦卿端着一只翠色莲塘琉璃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药汁。他用水葱般白皙细长的手指捏着白玉兰把柄的小勺舀了些药,小心放在天生朱红的唇边吹了吹,微笑着送至锦姿面前,眼中含笑地“责怪”道:“怎么如此由着性子,我不回来你便不肯吃药吗?若我哪日战死疆场,你又当如何?”
锦姿娇滴滴地嗔道:“卿哥莫要胡说!若真有那日,我便随你一同去了罢。”
连嬷嬷垂眸立在门边,心中有些不平:福晋同额驸这般旁若无人,竟是丝毫未将故去的将军放在心上。吾儿烽烟曾言少将军清扬之死有冤,想来并非空穴来风。然而斯人已逝,业已落得个死无对证了。
半晌,锦姿吃完了药,容悦卿又拿起婵娟递上的丝帕为她拭了拭唇边残药。锦姿这才正色说道:“连嬷嬷,你怎知天神降世不可饮食人乳?若是上古流传的传说,怎的我就从未听说过?”
连嬷嬷立即按照清扬吩咐,匍伏在地假作抖如筛糠状,哆哆嗦嗦地说道:“求福晋可怜奴婢,放奴婢出府还乡罢!”
锦姿一愣,诧异地问道:“嬷嬷这是为何?”
连嬷嬷也不正面回答,只哭丧着脸求告着:“奴婢半生效力将军府,任劳任怨,从无怠慢。求福晋不念功劳念苦劳,让奴婢告老还乡罢!”
容悦卿轻启朱唇,在旁言道:“嬷嬷,现下将军府内忧外患,福晋身子又因早产伤了元气,甚为虚弱,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你在将军府服侍多年,承蒙福晋信赖,叫你照料刚出生的小格格,怎的突然就要还乡?”
连嬷嬷又磕了一个头,努力挤出两行清泪,说道:“不是奴婢不感念福晋恩德,实在是……奴婢有难言之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