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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龙脉覆荡江山倾(一)

    这一厢,容悦卿触景伤情,再度到旖醉楼喝了个酩酊,宿夜未归。

    那一厢,投胎成自己异母妹妹瓜尔佳长欢的清扬,被连嬷嬷安置在雅致的嫏嬛居东暖阁中,牛初乳、粟米羹,精精细细地喂养着。

    待到奶足汤饱,清扬向连嬷嬷施了个眼色,叫她摒退众婢,独自伺候着安寝。她本欲趁着夜深人静叫连嬷嬷将半年来府内府外的情形仔细讲来,怎奈才出生头一天就经历了那许多纷扰琐事,在这个早产体弱的小格格长欢身体里,不论清扬如何强打精神,亦是感到体力不支,精疲力竭,不待连嬷嬷讲得几句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连嬷嬷望着清扬睡得酣熟的小脸,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个慈母般的微笑:这小小的一个璧人,怎的如此精致可爱!她将清扬身上的小锦被又掖了掖,心想,纵然是九层天上的大神,一旦降世临尘也毕竟投了肉体凡胎,到底逃不过凡人的各色需求——吃、喝、拉、撒、睡,全要一一经过去。

    听得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声,连嬷嬷见清扬睡得沉了,便起身到外间的小榻上歇了。她后背一沾床,方觉腰眼跟脊背都酸溜溜地疼了起来,到底年逾五旬,体力衰退,筋骨也不济了。想来也是多年未带过婴孩了,上一次还是儿子烽烟小时候呢。

    她的儿子,纳兰烽烟,是个极拔尖儿的男儿。双十年纪,已在宁古塔守军中当得了副将,一身功夫同少将军清扬师出同门,将军鹤鸣还在世时也常常点拨,这两人作古以后他便成了军中武艺第一高之人。而且,此子笃循百德孝为先的道理,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忠臣,在军中城中都存有极高威望。

    连嬷嬷正想着自己的儿子,便听得窗外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额娘!”

    她一激灵,望向窗口,然而只见树影在窗纸上投射下摇摇曳曳的乌影儿,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她以为自己过于思念儿子,以致听岔了,却忽而又听得窗棂被敲了三敲:“额娘,是我。”

    “烽儿?”连嬷嬷赶紧披上一件外氅,轻手轻脚开了房门,着实吃了一惊:“烽儿,真是你!”

    门外,浅浅淡淡的月光洒在纳兰烽烟斑驳的血衣上。他一个七尺高的男儿,身上仅着一见白棉布的中衣,已经几乎被鲜血浸透了,皂色的裤子想来也是染了血,只是看不出罢了,原本干净的面庞上几道狭长的伤口也潺潺流着血。

    连嬷嬷一惊,这个做额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似的,拧着劲儿地绞痛起来,颤抖着声音低声问道:“这是怎的了啊?”

    “额娘,我……”纳兰烽烟脸色惨白,显然失血不是一时半刻了,他喘息着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进去再说。”

    连嬷嬷探头瞧了瞧,好在已是夜深,四下寂静无人,便赶紧将儿子拉进了屋内,扶至小榻上安顿好。

    “烽儿,谁将你伤成这样?”连嬷嬷一边帮纳兰烽烟止血,一边焦急地问道。

    突然,雕着喜鹊登梅的屏风后面,婴儿摇篮内的清扬发出一声轻轻的娇哼。

    纳兰烽烟立刻警醒起来,低声问母亲:“谁在屋里?”

    连嬷嬷忙答道:“哦,是福晋诞下的小格格,交给我抚育着。”

    纳兰烽烟皱了皱眉头,奇道:“您又不是乳娘,怎么不交给乳娘养着?”

    连嬷嬷摇摇头,说:“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日后讲给你。先告诉额娘,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纳兰烽烟压低声音说道:“额娘,龙脉毁了!”

    连嬷嬷手中盛水的铜盆“哐啷”一声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将寂静的沉夜划出一道刺耳的裂痕。这一声,把纳兰烽烟和连嬷嬷自己都吓得一跳,自然也惊动了嫏嬛居内的其他人。

    连嬷嬷慌乱地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拾起地上的铜盆,不知所措地原地转了一圈,方想起格格就在屏风后边睡着,也不知惊醒了没有,怎的竟没听见哭声?

    她赶紧转过屏风,借着月光发现小格格正圆睁双眼看着自己,一脸询问的神情,才想起这位格格不是一般的孩童,这点小事儿怎会说惊便惊?连嬷嬷见她无事,便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回到了外间。

    这时,“咚咚咚”几下敲门声,大丫鬟娉婷的声音随之传来:“连嬷嬷,没事罢?”

    “哦,没事儿,我方才下榻倒水,不仔细踢在了脸盆上,无妨的,你去睡罢。”连嬷嬷心跳得很快,却强作镇定地扯了个谎,哄走了娉婷。

    纳兰烽烟全身肌肉紧绷地卧在榻上,和连嬷嬷相互对视了一会儿,都不敢言语。

    半晌之后,凛冬的寒夜终于又回归到死一般的寂静。

    连嬷嬷先开口:“烽儿,你刚才说,龙脉怎的了?”

    纳兰烽烟未语泪先流:“额娘,有人烧了祠堂,龙脉……被毁了!”

    连嬷嬷一下跌坐在榻上,茫然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将军府职责便是守护祠堂,永固龙脉。若皇上知道龙脉被毁,必定雷霆震怒,到时,整个将军府都在劫难逃!儿啊,此事非同小可,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纳兰烽烟抓住她的手,说道:“今日在祠堂当值的便是儿子啊!除我以外,守卫一百一十九人,已全数殒命了。”

    连嬷嬷一想,对呀,难怪儿子浑身都是刀伤,必是经过了一番恶战,然而她诧异道:“怎么会?整个宁安城谁有你的功夫好?何人竟能将你伤成这样?此事额驸和福晋知道吗?”

    纳兰烽烟听闻“额驸”一词,立时打了个激灵,速速转移了话题:“额娘,这些事您先别管,快收拾收拾细软,跟我走罢!”

    “为何?”连嬷嬷诧异地问道。她以为,天塌下了有将军府顶着,轮不到亡命天涯这条路罢。

    “额娘,此事可不简单,将军府恐怕是容不下儿子了!我若不逃,兄弟们的死便全是冤屈,我若独自逃了,又必定连累额娘,不如我们母子俩一起逃走,日后再图良策!”

    纳兰烽烟有些焦急,因为他听得四更的梆子声已略过了府外的长街,再不走天便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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