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定格
凌晨的小船破了晨晓,摇椅晃的飘到了看似无尽的海湾的对面,一早准备扬帆启航的货物船只佣人在装备着货物,嘿呦嘿呦的在打着气格外朝气。
他急急忙忙地靠近,看到船帆上那一抹湖蓝色纱巾冲他扬动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上了岸,在启航的最后一刻钟跳上了船。
他不记得是谁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大概不会想到她会把藏在淮南境内,就在这月牙湾的下游。
她在船舱门口看的惊险,一撇嘴有些委屈。
“今天一大早发现你不见了……你去哪了啊?”
他心里渐渐拢上一层暖融融的情绪,走进,看到她皱起眉头才发觉不妙,扭过头去,却早早的被她掰回来,
“你受伤了!怎么受伤了?你一大早难不成去打架了?”
湖蓝色的纱巾她在脸颊周遭忽起忽瘪,隐隐现出来黑溜溜的头发,加上她飘忽不定的眼神,不对劲,宋之衡趁她没防备,抬手撤掉丝巾,愣住。
“你……”
她紧忙抢过头巾蒙上,涨红了脸,转过身去气鼓鼓的。
“哎呀,你做什么呀,快给我丝巾!”
宋之衡连忙跑上去,“你的头发……”
她这才抬起眼睛来,清澄明亮,随意抓了抓头发别别扭扭道:
“我刚刚下船溜达遇到个剪头发的阿姨,嗯……闲不住就拿我做实验了,不过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想我留短头发吗?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还可以吗?”
看她柔顺的长发剪得参差不齐,表情又像婴儿一般无辜,宋之衡心头既好笑又感动,末了还夹杂着一些难言的复杂,半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很好看,以前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短头发啦。”
她仅仅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是的,她不记得了。他见她从那么高的湾畔坠落,即便第一时间赶过去,可嶙峋坚硬的石头将她刮的依旧面目全非,除了后肩上的枪口,还有头部,似乎撞到了岸石,程初亲自上阵,才抢救回来。
昏睡了十天,醒来便是痴痴傻傻的模样,不吃不喝的反应也极慢,他还以为她傻了,后来他带着她越海前往了台中,调理了半个月才慢慢有好转。若不是听闻罗栀被他连累,他真不想带她回来。
但如今她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他微微觉得心安。
程初说,她应该身体与心理受了巨大的创伤,又撞伤了头部,所以才导致失忆了。他之前觉得痛苦与不可思议,可如今见她忘却一切烦恼的样子,他也觉得甚好。
接收后,更让他觉得欣喜若狂的是――如今她最信任的人,是他。
每次乖乖给他说话的样子,只对他好的样子,他都一种沉溺在梦境中的感觉,甚至有一种她永远不要回想起过去的无耻想法。
就如现在。
“宋之衡。”
不过不得不说,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唤他的名字始终没变过,悦耳动听。
此刻她皱着眉又很严肃,突然加大力道,让他极为夸张的冷吸一口气。“疼。”
“你究竟给谁打架了?伤的那么严重。”
宋之衡笑了笑,碘酒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我没吃亏,他伤的更严重。”
他细细地不动声色的品味着她的表情,轻皱的眉,担忧的眼,轻柔地动作,没有一处异样。
“哪有你这样的呀,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临走前难不成还要找积怨已久的打个架不成?”
不知为何,中间那句话让他心里一柔,我们,是多么美妙的一个词,像穿堂而过的风抚平那焦躁的、不安地心。
他懒洋洋地笑起来。“我不想打的,他非得找我打架。”随即他抬着眼睛看她在她眉毛间的手,总想去握一握,挣扎了一会还是忍住。“慕晴好,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们到了日本,我会对你很好。”
他的话,让她微微一怔,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对这里突然涌起来一阵浓浓的不舍,心里也有复杂的情绪,他的这句话甚至比刚刚驶离岸边的时候不舍的感觉更加强烈。
她放下动作,看着他慢慢道:
“我是不是在这里长大的?我觉得这里很熟悉。方才你不在,我下船走了一圈,从这里可以看到一个大钟楼,总觉得在那里见过。”
淮南城郊的最高最为宏伟的巡查大钟楼亦是淮南城的标志,怎么会没会见过呢。
宋之衡心里一紧却还是轻松似的扬唇笑了笑道:“当然,我是这里的人,你是我媳妇儿,肯定来过这里啦。”
说到这,她突然皱起眉来,宋之衡心里一跳,这神情……莫不是……
“胡说,你告诉我,这货船上的工人你说你认识很久了?”她神情莫名起来,眯着眼怒视他。
“可我问过他们,你根本没有未婚妻,你为什么骗我说我是你未婚妻。”
好吧,即便失了忆,那股熟悉地机灵劲还是让他超级开心的。他回头,凉凉的海风中夹杂着他爽朗的笑声。
“我说是就是咯,我不管。”
“你好无赖啊,我要下船。”
“船已经开了……”
“上贼船了。你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虽然脑子不清楚,但朋友和未婚妻的区别还是知道的。”
“反正早晚……”
“欸!到岸了呀。”
“……”
忘记了也好,你看,也可以这样没有隔阂,没有过往,毫无顾忌的跟着她。
程初曾说,她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
那么这段空白的时光,只有他,她的身边生活中只有他,他突然觉得,这是上天给他不幸中的恩赐。
即便有天她想起来了,而那时他与席云深,她选谁都不一定,即便还是选席云深,那他的时光还是值得的。
至少不会留下满心满脑的遗憾。何况他有把握,她会爱上他呢。
告别程家的工人,由货船转换登上渡洋轮船,一人一个小皮箱,船上的人或英语或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语言,在上船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莫名所以的回过头去,就像生了根一般,脚不听使唤了,望着人来人往的人群,似乎想寻找什么,但一眼望过去都是陌生。
她在找什么呢?
她遗忘什么了吗?
“怎么了?”
“程少爷呢?不来送我们吗?还有……我瞧着大多是父母来送,如果我的父母还在话,他们应该也会来送我。”
宋之衡神情微微一暗,在她伤痛的记忆中,最痛的便是关于母亲吧,所以忘得彻底。
她问起,他只说早逝了,已经很久了。
她初时不信,渐渐地也没办法反驳了。
而他方才收到消息,程家的人已经放了,为了不暴露,程初及程家任何人都没有来送他,只是在他程家的远洋企业,又多送给他一分日本的股份,他感激不尽。
“我们上船吧。”
手掌传来的温意在她微凉的指尖徘徊,不是这样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宋之衡回过头去,就看见她低头瞧着他握住她的手,下意识放开。“怎么了?”
她怎么觉得这手掌上该接触到的温度、大小不该是这样的,但究竟是怎么样的?
晴好将手放在蹦蹦心悸的胸口,白着脸摇了摇头,抬头笑了笑。
“没什么,走吧。”
开船的一瞬,她又向岸边不断招手告别的人群看去,却依旧是所有的陌生面孔,莫名的伤感又把离别的不舍的伤感冲淡了一些,那么多人、那么多张面孔,其实在这里,在远方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的。
……
呜呜地船响开动,让他心安,即便他隐隐觉得,既然席云深已经答应,就应当不会追上来了,可仍忍不住频频向外看,看着船离开岸边,离开的很远,看得见一望无际的海,他的思绪也像这般无边无际,蔓延而又舒展。
他慢慢收回视线,却发觉在包间内的慕晴好不见了。
海面上的黄昏无边无际,彤云铺散,没有什么阻碍,似乎抬一抬手就能够到,晚霞的光给她勾勒一层柔光,她站在甲板上看着岸上,心里有什么慢慢的跳动。
忽而被挡住视线,猝不及防的鬼脸让她失笑,他也笑站在她的身边,似不经意问。
“怎么了?舍不得?”
她摇了摇头,决定将那股自从上船就莫名其妙伤感难受的感觉抛掉,看向他决定问点更重要的。
“日本的医生会更厉害吗?你会痊愈的吧。”
她很听话,就比如他告诉她他生病了,要去国外治疗,她二话不说就同意跟着他了。
他想来想去,病不能拖了,她也不能单独留下,一同离开这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也能让她彻彻底底的离开席云深,即便想起来了,她也相信那时候的时间也会治愈一切伤口。
“当然。”宋之衡懒洋洋的靠在甲板上,侧脸看着她的神情,“如果你不喜欢日本,以后我们去欧洲,去大洋彼岸,只要你喜欢。”
她脸上梨窝浅浅,转过身手扒着栏杆伸懒腰。“好吧,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海风吹着她的头发,短短的像个假小子,和过去的齐肩短发还不一样,不过却总能和记忆中的重合,岸边激荡起的泡沫软软塌塌的堆在岸边,在并不热烈的阳光下泛着彩色,似是酝酿着什么彩色的梦,浪涛击岸小小的泡沫瞬间消失不见,潮涨潮落后,堆堆层层的彩色再次迎着白光再现,是一个轮回。
车水马龙十里洋场,岸边人眼角的泪光唇间希冀,混合着报童跑来跑去的叫卖声,叮铃叮铃的洋车零响,皮靴砰击登船甲板的哒哒声,晚霞的最后一抹余光拢拢散散,在记忆中的最后一眼定格在此,渐渐都沦落成暗色。
这一汪碧水,阻隔了的囚困了的,转身便是两个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