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善良之殇
“那条新闻我根本就没有跟踪下去，也不是我曝出来的。”钟磊道。
Danna无所谓地摇头：“没关系，让婷婷注意到了，这就是你的作用。”
钟磊登时想起在柳堤区警局门口，他对路婷婷说的话：“……一般而言，这样的事情女性都会选择不敢声张，忍气吞声；其实保持沉默，就是对这些咸猪手的纵容！现在，有一个女孩……有勇气，不愿意保持沉默，挺身而出地发声，指认犯罪者，我们应该报道出来，震慑一下这些猥琐的男人们！……现在是在轻轨上骚扰女孩，那么下一步极有可能就是尾随某个女孩，然后做出更加残忍的事情来，所以，不能纵容下去，不能让他们一步步地得逞，对广大女性同胞造成威胁。”
这是真相。是实实在在、丝毫不爽的真相，但也是特意制造出来，符合需求的真相。同时，还是一个充满疑问的真相。那个许向恒是谁？谁在纵容吴泰华在幼儿园猥亵？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许向恒故意引诱、纵容吴泰华犯罪，就是吸引别人来曝光他的罪行，从而打击大花集团？于是，Danna和钟磊追求的正义反而成了许向恒阴谋计划中的一部分。而这个被灭口的结果，也必然令许向恒十分满意了。
许蓉蓉见钟磊愣愣地发呆，柔声道：“钟磊，是他们自己作死，不关你什么事情。”
Danna对此言十分赞许：“不错！自作孽，不可活！所以用不着悲悯。还什么审判？呵呵，钟磊呀钟磊，人家被杀死在机场，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要跑。去国外，逃脱审判！事情曝光了，身份暴露了，他们才想着要走！你说他们胆子大不大？你还想着审判呢？根本不可能有审判！幸亏了有人出手，要不然哪里还有什么正义啊！”
Danna和许蓉蓉都看着钟磊，只见他脸色凝重，目光无比复杂。
钟磊：“我承认他们罪有应得。但是我认为，也不应该为如此暴力地处决而欢呼。这只是以暴易暴。”
“不，这是以直报怨！”Danna的脸色有些激动起来，“‘以直报怨’，懂吗？不是‘以德报怨’。‘直’的意思就是等价，要用怨仇‘等价’的东西来回应怨仇。你的仁慈在人家眼里一点价值都没有。听过爱默生的一句话吗？‘你的善良，必须有点锋芒，否则等于零’。”
“我不是说不能没有锋芒，只是……这是滥杀无辜了。”钟磊道，“至少……至少我们不能为这么些人的死亡而高兴。这不是对的，不是正确的……”
Danna的红唇笑了：“不，钟磊，我高兴。”紧接着，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不过泪水并没有留下来，她也没有哭泣——
“钟磊，这是一场战争！光是坚持对的、正确的、正义的并没有用！更加重要的是，打败错的、不正确的、邪恶的，要我说，最好要消灭他们！”
Danna的脸色坚毅。
“不能手软。别害怕听别人说什么‘最终你会变成你打败的人’。用不着‘最终’，因为你早就变了！因为不变，你就会死！
“那些说风凉话的人不想战斗，他们自认为是圣人，是圣母，他们害怕邪恶，也没用勇气面对邪恶。于是懦弱的他们就告诉自己，不战斗是因为他们不想变得和敌人一样残酷无情……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敌人根本不把你们当人，你们也就笑嘻嘻地、自我感觉良好地想当一群安顺的狗。
“善良不是懦弱，不是妥协，不是原谅，不是悲伤，而是要收起悲怆，拿起刀枪，挺直胸膛，奋起反抗，血债血偿！”
Danna说完了，直到自己说完，Danna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站了起来，刚才她太激动了。
“对不起啊……刚才我有些失态了……”Danna重新坐下来，“其实我头脑也很乱，我也不是什么残忍好杀的人，但是听到恶魔还有那帮恶魔的狗腿子死了，我真轻松，很痛快。钟磊，看着我……”
钟磊抬起头来：“Danna，历史上执行私刑的人很多，如果私刑可以，还要今天的法治干什么？人人都可以私刑了。”
许蓉蓉忽然道：“钟磊，我看过一个故事，一个笑话，我说出来你别不高兴，好吗？”
“什么故事？”
“汉朝时，为父母报仇，不会被判刑，反而被褒奖。一个人为父报仇，仇家有三人，他杀死了其中的两个，剩下一个他听说这个人其实也做过很多好事，便当众宣称，只要这最后一个仇家不再和我见面，躲着我走，我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就不杀他了。结果，那仇家听了之后，非常感动，带着谢礼来见他，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刚一登门，他就说，让你不来，你偏要来，活该，就杀死了仇人。”
“噗哧！哈哈哈……”Danna笑得前仰后合，“这个仇家以为可以和好如初吗？钟磊，你不是没有看到，那些被欺凌的人们，他们每天有多么痛苦，一辈子生活在阴影里。而一旦见到对方，便好像重新回到地狱之中一样。没错，这个世界上有伤害他们的人在，这个世界就和地狱没什么两样。宽容……别人可说了不算！”
钟磊听了，沉默着，内心深处他赞同Danna的说法。此刻，就连许蓉蓉显然也站在了Danna的那一边。这不怪许蓉蓉，钟磊知道，她父亲被抓起来的那一刻，之前身为官二代的她就已经转变了很多想法了。莫非，在许蓉蓉的潜意识里，也藏着一颗为父申冤、快意恩仇的心？而当看到胡佳佳被人贩子折磨成那个样子，他也何尝没有杀之而后快的心？
“恕我不能同意你的意见。”钟磊说道，“应该说，我不能同意你的全部意见。”
“比如呢？”
“比如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比如不同意快意恩仇，并代表就是懦夫。”钟磊顿了一顿，“争夺一颗心脏的孙克庸和包同，从动机上来讲，他们都没有错，包同恨他夺走自己女儿包玲玲的救治机会，但医生也说明了，包玲玲和孙杨子涵比起来，孙杨子涵更加危险，生命危机也更加急迫。究竟是谁应该死呢？我举得例子可能不太恰当，但是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所以我感同身受。”
钟磊的眼前闪回着孙杨子涵和包玲玲的两位母亲哀痛和木然的脸，还有孙厅长的下跪，孙克庸的激动，包同的狰狞……
“吴泰华的确罪有应得。但是连杀十二人的，也是一头怪兽。打败怪兽的，只能是另外一只怪兽吗？”
“也许吧？那我愿意当一只怪兽。嗷，咬你哦Ｇ呵！有些人不敢变成怪兽，他们期盼着有人变成怪兽，然后和欺负他们的怪兽同归于尽。无论如何，你得承认，大家需要一头怪兽。能打败罪恶的，不是宽容，而是惩罚。”Danna感慨着，“还有，你想的是文明社会处理问题的方式，我却觉得这是人类永恒的善恶之战。这是战争。虽然不一定是肉体上的消灭，但是这场战争的的确确存在着。既然是战争，就有牺牲，作为华夏人，战争中遭受了无尽的苦难和冤屈，并不会为R国遭遇M国原子弹轰炸的十几万牺牲品招魂，因为没有轰炸的后果可想而知。战争时，圣母拯救不了世界，之后怪兽将统治人类重建家园。”
面对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和选择。善人有，恶人也有。有人轻装简行，有人千斤重担，有人作威作福，有人含辛茹苦……
穿过震耳欲聋、彩灯旋转的夜店内场，钟磊和许蓉蓉从ThroughCross出来，Danna跟在他们身后，却是送他们出门。此时的Danna脸上带着客套的、属于雪姐身份的微笑：“欢迎二人来玩啊！”
从此刻的Danna身上，再也看不到刚才那嫉恶如仇的激昂之情，而是一个长袖善舞、未语先笑的风尘艳女。
适才在楼上时，在争论的最后阶段，钟磊和Danna不得不承认，两人在“惩罚”的观点上殊异，但本质上看待“罪恶”时又毫无二致，所以最后不妨求同存异了。其实，每个人的观点，都代表个人的性格和修养、过往境遇的结合，因此上每一个人都不同。不过，持有怎样的观点，并不一定就代表那个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何况，观点还会不停地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