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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逃离湖城(一)

    “肖飞宇。”孙德旺跟在周妈后面劝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当真要坐以待毙?还是要出手伤人?”

    跟着又道:“再说刘姑娘是局外人,跟这件事一点关联都没有,乡亲们又不是不明事理,找她算啥子帐?还有,我们几个又不是木头人,不怕的。”

    “不错不错。”李友明连连点头,“我们几个又不是木头人,不怕的。”

    “飞宇哥。”安倍由美拉着他手说,“有他们护着,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走,可记着回来找我哦。”

    这时候外面撞击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大门门榫坏了两个,眼见得就要撑不住了。

    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儿催他走。

    既然无法沟通解释,又不能出手伤人,也无援兵来救,更不能坐以待毙,糊里糊涂死去,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肖飞宇显得很是无奈:“好,我听你们的。”

    又道:“奶娘,子矜腰上有伤,你记着替我照顾她。”

    “这个不用多讲。”周妈挥手催他,“三少爷,保命要紧,你快想法子走人。”

    肖飞宇又朝孙李二人说:“两位大哥,情况你们非常清楚,我就不多讲了。我求二位两件事,一是请两位替我向上级领导和乡亲们解释清楚,首长他们绝不是我杀的,我既没有这个胆量,更没有这个能耐,二是请两位保护好子矜和奶娘,免得她们受到牵连。”

    孙德旺拿身子拚命抵住八仙桌说:“放心,我俩眼睛雪亮雪亮的。”

    李友明上前帮忙:“肖飞宇,大门要坏了,快点想办法走哇。”

    肖飞宇朝躺在地上的十几具尸身三鞠躬。

    安倍由美实是不知他有什么办法脱身,急急地问:“飞宇哥,你怎么走哇?”

    肖飞宇伸手指了指上面:“屋顶。”

    安倍由美脱口道:“又没有梯子,你怎么上得去?”

    肖飞宇却说:“子矜,你腰上有伤,呆着这里别动,听到没有?”

    安倍由美见他脸色极为严峻,像是上级在给下级下达命令,以为他关心自己,甚为感动:“晓得啦。”

    肖飞宇口气松缓下来,上前抱了她一下,叮嘱说:“人生地不熟的,乖乖地呆在奶娘家里,不要到处乱跑,等我回来接你。

    安倍由美两眼泪水涌出,几乎要哭出声来:“飞宇哥,我记住啦。”

    “干啥子呀?”孙德旺叫道,“大门都要坏了,你们两个人还在那儿唧唧歪歪的,快走唦!”

    李友明跟着撵他:“快走快走!”

    肖飞宇一下红了脸,朝二人拱拱手,扭头说:“奶娘,您跟我来一下。”

    转身来到偏房。

    周妈跟着进来:“三少爷,还有啥事?”

    肖飞宇关上门,问:“奶娘,我昨天好像听您讲过,说明山哥在咱部队上,还是个干部,对不对?”

    周妈点点头:“他老爹也在那儿哩。”

    肖飞宇贴着她耳朵小声说:“等上面来人调查此事,你告诉他们,就说明山哥讲的,日本人派了好多特务潜进了咱们湖城地区,张连长他们十多个人就是被这些万恶的小鬼子杀害了的。”

    他对这件事,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周妈吃了一吓:“三少爷,你咋个晓得?”

    肖飞宇急忙捂着她嘴:“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除掉了几个准备杀人搞破坏的小鬼子特务。”

    周妈被捂得难受,指指他手。

    肖飞宇笑着放开。

    周妈悄声问:“为啥要讲明山说的?”

    肖飞宇解释道:“明山哥是部队上干部,你只有讲他说的,上面来的人才能彻底相信。”

    接着说:“记住保密,只有等上面来了人,你才能告诉他,而且要悄悄地讲,其余的人一个也不能说。”

    周妈怔了怔:“刘姑娘哩,她也不能告诉?”

    肖飞宇点了点头:“一个字也不能告诉她。”

    周妈弄不懂:“为啥呀?”

    “奶娘。”肖飞宇耐心地说,“三儿一时讲不清楚,您老人家别问了。”

    周妈只好点点头:“我晓得了。”

    “还有。”肖飞宇接着道,“以后她在你家里,你可以把她当亲闺女一样对待,只是对我及我家里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讲。”

    周妈真是急了:“这又是为啥呀?”

    肖飞宇笑笑:“这个,三儿也一时讲不清楚。”

    接着说:“您老人家照着三儿讲的话去做,就啥事也没有了。”

    周妈很是无奈:“老婆子晓得了。”

    肖飞宇跟着道:“子矜灵巧聪慧,又有一手好的过人的医术,她不会吃你闲饭的。”

    周妈摆了摆手:“三少爷,你啥时候回来?”

    肖飞宇心中一酸,摇摇头:“奶娘,您老见谅,三儿有大事要办,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

    周妈这才感到自己问得多余了,忙拿了两条长凳子往桌上放,同时嘴里嘀里嘟噜地说:“还是够不着屋顶呀!”

    肖飞宇拦住他:“不用。”

    周妈怔住了:“那你咋上去?”

    “奶娘。”肖飞宇笑笑,“三儿本事大着哩。”

    周妈呆了一呆,却见他过来抱了自己一抱,又在自己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转过身形,猛地往半空中作势一跃,像拔桩似地,等自己抬起脖颈,他整个人已窜至屋顶,不禁张大了嘴巴。

    肖飞宇左手抓着榫梁,示意她让开,跟着右手运足掌力连拍几下,再伸手往两边一拨,屋顶上的旺砖泥沙瓦片哗啦啦掉落一地,露出个大洞来。

    扭头朝下面喊道:“奶娘,记住三儿刚才讲的话。”

    周妈愣愣地回道:“三少爷,晓得了。”

    肖飞宇左手使劲,身子笔直向上一挺,钻出洞外,眨眼间消失不见。

    周妈正在愣神之时,外面院子里众人一起鼓噪起来:

    “不好,肖飞宇从屋顶上逃跑了。”

    “千万不能让他溜掉。”

    “这回非将他打死,才解心头之恨。”

    “别讲白话,快撵快撵。”

    “走走走。”

    ……

    肖飞宇双足使劲,两脚似风车一般向前疾奔,又连续拐了几道弯,跑出三四十里地,将追他的百十来号人甩得无影无踪,这才慢下脚步,缓缓来到湖荡边。

    只见湖水微微荡漾,清澈异常,莲花香味甚浓,有几尾肥大的黒鱼正在荷叶下面交配。

    他蹲下身子,双手捧水洗了洗脸,又喝了两口,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草地上。

    刹那之间,悲伤、冤屈、懊丧、疑惑加上丝丝的恼怒一起涌上心头,不禁啊啊啊仰头长啸,惊得湖中的鱼儿沉入水底、惊得四周的鸟儿扑楞楞飞起、惊得空中的雁阵加速远遁……

    家中之事,谁是谁非姑且不论,只是二老死得太惨,令他伤心欲绝。

    蒙冤之事,既有前因,又逢凑巧,自然怪不得家乡父老民众,只是连累了子矜,他脑袋又一下子涨裂开来。

    这个乖巧调皮的女孩,心地单纯可亲可爱,在东京和自己偶然相遇,进而相识相知相恋,正要嫁给自己,而今陡然间却一下陷落到几乎是万劫不复的困境中。

    也不知奶娘和那两个新四军战士能不能保护得了她?

    也不知她接下来的日子怎么熬?

    也不知自己和她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时候?

    如果现在悄无声息地折潜回去,凭自己的本领,只要瞅准时机,突然出手,把她救出来当有十成把握。但这需要有充足宽裕的时间才行,而自己恰恰没有功夫在这里慢慢耗下去;还有,倘若真的立即将她救出来,那他杀人的嫌疑就变成了事实,即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想自己担负着特殊使命,实在难以做到两全其美,一霎时,竟对这段恋情心灰意懒,准备放弃了。

    但他却全然不知,在这个多彩缤纷的世事间,男女之事其玄妙奇特在于,当你对她无意时,即便对方貌若天仙,你却视之为陌路,而你若钟情于她,即便对方赛如无盐,你却视之为西施。

    这是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对她的爱恋已铭心刻骨,要想硬生生从心底里脑海中抺掉,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这是他在今后的日子里亲身感受到的。

    他双手合什,心里黙默祈祷:“子矜,但愿你能福星高照,早日回到我身边。”

    沉思良久,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对着碧蓝色的天空挥动双臂,伸了个懒腰,又深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

    却听不远处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站住!”

    肖飞宇闻声转过身来,只见眼前站立着一个脸色比自己稍黒、年龄比自己稍大、头戴礼帽身着便衣、两眼炯炯有神的年轻人,正圆睁着双眼,定定地瞧着自己。

    “这位大哥。”肖飞宇朝他拱拱手,“你在和我讲话?”

    “肖家三少爷。”那人嘿嘿一笑,淡淡地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发小都不记得了。”

    肖飞宇定睛一瞧,失声道:“你是吴明山吴大哥?”

    那汉子正是吴明山,奶娘周妈的儿子。

    小时候,这两个人是孟不离焦、焦不不孟,整天一起上天入地的玩。

    有一次,两人悄悄溜出去,乘夏姓主人外出干活,爬到人家树上,偷熟透了的枣子吃,不料被他家娃儿发现了,便跑出去叫来几个同伴,一边叽里呱啦骂着,一边拣起地上石子瓦砾往枣树上使劲掼他们俩。

    两人那时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躲也无处躲、让也无处让,头上身上屁股上纷纷“中弹”,鼻青脸肿,疼痛难当,只好高喊“投降”。

    下面几个娃儿乐得不行,却是不肯罢手,仍就朝上面接连开火。

    两人急了,齐齐猛地从几丈高的树上往下一跳。

    下面几个娃儿过去和他俩一起练过武,动过手干过仗,次次甘败下风,落荒而逃。

    此番见二人从树上跳下,翻身一滚站起身,挥舞着双拳,嘴里哇哇叫着朝面前跑来,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扭头转身就溜。

    可哪里来不及。

    两人当时气冲斗牛气急败坏,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顾不着,一边四下里撵着、一边满地里打着,将那几个娃儿都打伤了。

    待到出了恶气,罢下手来,两人这才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都晓得闯下天一样的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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