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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明了

    崔景行今日来不是为了给下属下马威,威慑到位也就罢了。

    账目他看完了,实话没什么可狡辩的,陈子松的确在上头做了假,但疑点依旧存在。

    唤了唐骁荣上前,蹙眉道:“本官有些问题要问,望你如实回答。”

    对方恭敬作揖:“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景行点头,翻开账簿来回看其中某几页,问:“按理这些账簿层层递上,最终是要通过你的审查,无误后才能归置入库。怎的你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坐了这些年,连如此明显的假账也看不出来?”

    “大人有所不知,每年每月从下往上递的账簿没有一万也有九千。单凭下官一人绝无可能一一审查清楚。”

    当今圣上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登基不久便下令将所有账簿分三六九等。

    最重要的,例如修葺宫宇、赈灾等产生的账簿必须通过户部尚书审查,之后再逐级上报。

    不太重要的,例如今儿京中哪处铺了一截石板路、明儿哪处又造了一座桥等产生的账簿只管往库房送。

    而陈子松作假的账目,敲是不太重要的那一类。

    也是,前者是要送到上司手上审查的,想作假也做不了。

    要贪墨,就只能打造桥铺路的注意了。

    崔景行沉默半晌,没什么。

    只将那账簿归还到唐骁荣手中,自己起身掸璃衣角,连个眼神也没给依旧谄笑的钟汉庭!

    出了刑部就往太子东宫而去。

    李睿听他禀明案情,不由得感到头疼。

    抬手扶着额角叹息:“就没有一丝被诬陷的可能?”

    崔景行摇头,青色直?配上淡然的神色,衬得他越发温文尔雅。

    修长手指在桌面轻点着,道:“我瞧着他是有苦衷的。先前查过他的为人,不似会是中饱私囊之人。”

    太子闻言,沉默一瞬忽而想起什么,抚掌道:“本宫怎的忘了!去年年末,无意间听下头的人议论,陈子松家中年近八旬的老母亲生了重病。正焦头烂额之时,似乎孙子又染了疾……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这大约便是贪墨的原由了,不过是否属实还有待查证。”

    崔景行低头抿茶,觉着还是东宫的茶好,比刑部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看来圣上打算试探他的想法要落空了,毕竟这案子太过简单明了,只看他是秉公办案还是徇私枉法了。

    他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而让自己陷入麻烦,所以此事已有定论。

    但太子不同,他是储君,手下人犯了错他难辞其咎,更无可能置身事外。

    陈子松此人,在闹出贪墨之前虽默默无闻,却也兢兢业业。

    若仅仅为了不想惹事上身便置之不顾,难免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但要想固执的皇帝饶人一命似乎有些困难。

    崔景行抬首望,整了整衣襟道:“瞅着这儿,怕是要有雷雨了。”

    两人商议过后,当夜太子便去了皇帝面前为其求情。

    皇帝怒不可遏,其他都能网开一面,唯独贪污这事不校

    父子二人对话几个来回,皇帝甩了手中的狼毫叱责:“你好歹也是一国储君,就甘愿低声下气为个度支郎中求情?没得自降身份!”

    “满朝文武百官皆为父皇效力,有人犯了错却是情有可原,儿臣为其求情也是看在他往日一片忠心耿耿的份上,并不觉着会自降身份。”

    今日的太子让皇帝分外诧异。

    不知为何,这孩子往日若是遇着此事,定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保持缄默。

    这会儿竟跟他据理力争?

    比起愤怒,皇帝此刻好奇心更重,缓和了语气问:“你今日这是怎的了?不像你往日的性子。”

    李睿心下微凉,面上的笑意难免带了讽刺意味,连带着语气也不甚好。

    “父皇以为儿臣怎的了?不过是不忍为君分忧十多年的老臣因贪墨的罪名落得凄惨下场罢了。在父皇心目中,儿臣就该独善其身是么?”

    “放肆!”皇帝大怒,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塌了成堆的奏折。

    周围伺候的宫人纷纷跪下,个个抖如筛糠。

    李睿苦笑一声,终究是他太沉不住气了,连累了别人。

    跪下叩首,沉声道:“父皇息怒,儿臣一时口不择言,请父皇降罪。”

    皇帝还没气得头脑发昏,哪有父子间争执了两句便降罪的?

    然,太子及时止“战”又软下态度,莫名让他心底五味杂陈。

    到底是亲父子,不疼爱只是相对而言。

    有些疲倦了,皇帝冲太子挥挥手,叹息道:“罢了,你先退下吧。”

    “父皇,陈子松一事……”

    “混账!给你台阶都不下!给朕滚出去!”

    周围宫人又是一阵哆嗦,太子抬眼看向上首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忍不住想,若此刻来求情的是晋王,他应该会眼也不眨的同意了?

    太子离去时那受赡眼神以及惆怅的背影莫名让圣上烦恼了一整夜,总觉着浑身不舒坦。

    到底哪处出了问题?

    午夜时刻,外头开始雷电交加。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雨点大作,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听得人愈发烦躁。

    晨光熹微之时,一夜未眠的皇帝搁了奏折,眉心隐隐作痛。

    御前太监常乐虾着腰身进来,近圣上身旁低声道:“皇上,太子殿下在外头站了一夜呢。”

    皇帝猛地抬头瞪他,吓得常乐赶紧后退几步跪匐在地,半晌听见圣上隐忍怒意道:“他倒还算清醒,没在外头跪一夜!”

    “跪”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罢从一堆奏折中翻出狼毫来,常乐见状立马爬起来给主子递上明黄的折子。

    早朝即到,太子双手拢在袖中狠狠掐一把手臂,疼痛立刻驱逐了疲倦。

    他这出苦肉计使得真是……连老爷都来“助兴”。

    虽热,但遇着夜晚暴雨,寒意仍旧从后背蹿至全身。

    憋回呵欠,他不禁怀疑崔景行出这主意实则是为了坑害他?

    正觉得好笑时,余光瞥见常乐出来,手里捧着明黄的折子奉上,恭敬道:“太子殿下,此乃皇上手谕,您请过目。”

    接过手谕快速浏览完毕,太子眼中笑意更甚。

    皇帝终究还是看在太子的面上不仅饶过陈子松一命,甚至将最终的处置权也一并交给了他。

    也不枉他在雷雨里站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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