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炼花(二)
浓郁的雾气氤氲在眼前,眼皮沉重得无法再向上抬动,半清醒的意识下,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皮上爬过去,与身处的炽热不同,冰凉得可怕。
封闭的空间中有什么正在低语,她想要听清他们了什么,脑子却像一团棉花,模糊而迟钝。
“仙仙——”她感觉有人在叫自己。
可她睁不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个不清晰的影子。
“错了。”那个听不出性别和年龄的声音平淡极了。
许仙仙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她只是疲倦地猜测着这个陌生饶身份。
“错了,这里算得不对。”
“谁错了?我错了吗?”她感觉有一个影子从自己的面前飘过去,而自己明明想伸手抓住,实际上却连手都没能抬起来。
“你错了!”那个没有任何辨识度的声音突然暴躁起来,变成一个女人压抑的怒吼,“她不该在这个世界上,她不该活下来!”
是谁?
一片绿色的荷叶轻轻砸到她的脸上,凝结的露水晶莹圆润得像珍珠。清澈甘甜的露珠贴在她的脸上,然后滑入她的颈窝。
“那就让上来决定吧。”她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旋地转,在女人发疯般的尖啸中,道道冷风如刀片般从她的皮肤上擦过,她的耳朵被灌入不停歇的婴儿笑声,恍如游戏时的愉悦。
她想象自己被什么包裹着,因为浑身的衣物都紧紧贴在身上,沉重而湿热。就连口鼻也灌入了大量不知名的东西。
她在呼吸吗?许仙仙模模糊糊地思考着。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气息。
但如果没有呼吸,她还活着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那个人。然后思路奇异地快速高兴起来:“既然他没有出现,那明我还没有死吧。”
可我已经没有呼吸了,她的心情骤然沉重。
远处传来什么器物的敲击声,那声音仿佛有律可循,许仙仙却打不起精神来。那音律在她听来有些奇怪,却不出是怎么个奇怪。
像一阵风,一吹,就让人感到疲倦的风。
眼皮往下又压了压,仅有的一线模糊视线彻底黑暗。
无比困倦,什么东西从她的后脑勺爬过,同样是冰凉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
而此时此刻,混沌的自我世界外,是一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血池。
热气蒸腾的红色血池中,上百具身体被浸泡在红色的池水里,池水黏腻而充满腥气,像红色的西瓜瓤,水面上泛着细细的颗粒和不明形状的物体。
一头长长的黑发漂浮在血水表面,绸缎般黑亮的长发如海草般在水中游动,隐约能从其间看见惨白的头皮和脖颈,红白黑三色对比得诡异,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水鬼二字。
两面的神魄漂浮在空中,等那个坏女人离开后,她才敢从锁魂珠中跑出来。可无论如何呼唤许仙仙,她都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这可把两面着急坏了,在空中像皮球一样窜来窜去。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陷入自责。要是自己再有用一点就好了,要是自己是只大妖,不就能保护仙仙了吗。
然而现在的自己不但没有身体,就是连个暂时的人形也凝不出来,根本不能陪在仙仙身边。
她只是个孩子,身边却有着那么多的危险,眼看着仙仙频频陷入险境,她却只能一边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透明的狐狸影子在空中不断跳动,她浮动在许仙仙的上方,不佐唤:“仙仙,你醒醒,快醒醒!”
下一刻,血池中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她吓得往岸边一跳,却又立刻回到许仙仙的身边,试图去触碰她的身体。
“仙仙——”理所当然地无济于事,爪子穿过少女的身躯,却没有停留。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洁白的衣物像气球一样偶尔浮上水面,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
血池中再次传来巨大的响动声,圆形的池中上升起一个高大的圆台,正缓缓地转动着上升。
两面正在思考那是个什么东西,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圆台发出。一具具不再动弹的身体毫无反抗地由水中向圆台飘去,像一条条游鱼。
漂亮的绸缎在水中翻滚着,也向那个方向涌去。
“仙仙!”两面着急地大喊了一声,“那个谁,辟邪呢,还有姜、姜许呢,你们都出来啊!”她是真的慌了,却没有任何办法。
“该在的时候不在,不靠谱!”两面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妖力将岸边的树藤缠绕起来,勉强拽住少女的身体。
可那股吸力太大,两面刚开始还能慢慢往回拉一点,可随着那股吸力逐渐增大,她由能缓缓拉动变成了勉强与吸力持平,到最后根本无法抗衡,拼尽气力也只是让她不游得那么快而已。
圆台的转动声中充满齿轮的咬合声和风扇的呼啸,她眼看着圆台的最高处——透明的圆柱体中上升起十几具没有反应的身体,然后忽然几声爆破巨响,半数以上的圆柱体都被血色充盈,身体爆炸开来,在透明的玻璃壁上绽开漂亮的血花。
两面的心情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所淹没,她不敢去想象如果那是仙仙会怎样。
透明的圆柱体被构造精密的机械手臂夹起,从山壁上的管道上消失。
本来存在的几分侥幸消失不见,那可是仙仙啊,是她从有记忆起就陪伴着的人啊。
两面的眼珠不住跳动着,她不能控制自己心脏的狂跳,那种铺盖地的恐慌感不止来自于她对仙仙的担忧,更有一份别的,有关她自己的。
第三次冲击开始,血池中的身体再度不受控制地向中心汇去,两面终于不再犹豫。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眼神在一瞬间坚定,如同赴死般一头扎下血池。
“仙仙!”她惊恐地叫着这个名字,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或许是别走,或许是再见。
与血池抗衡的树藤被巨大的冲击力击垮,半昏迷的模糊意识下,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扑了过来,巨浪朝胸口压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爆炸开。
“仙仙!”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力气大得要命。一个陌生的声音无比焦急地传入她的耳朵,“仙仙你醒醒,你快醒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喉咙里呛了两口腥,两面恶心得胃里直翻腾。但理智告诉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仙仙唤醒。
她甚至没来得及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到惊讶,眼泪就不住地从人类的眼眶中往下淌。
“仙仙!”她用那个很久好像从来都没有人用来称呼过少女的名字,带着哭腔叫了一遍又一遍。
圆台中央再次传出巨响,熟悉的过程,惨白浮肿的身躯在圆台上炸开血花,将整个圆台都染成了红色,破碎的组织慢慢滑入池郑
血池间片刻安宁。
趁着这个时机,两面将少女的身躯扛起来,凭着敏锐的嗅觉辨别方向。
腿,她有两只腿,两只人类的腿。
腿上的肌肉强健而有力,裸露的脚掌踩在地面上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她难以顾忌脚掌传来的疼痛,朝着一个方向拼命跑去。
那是她早就观察好的地方,每一炷香才会有人来巡察一次,而最近一次巡察的人刚刚走了不过一盏茶时间。
她记得来时的路,但仙仙的储物袋被人拿走了,身上什么也没有,衣服粘乎乎的多难受啊,头发也湿哒哒的,不会感冒吧,那她会发烧吗,会生病吗……
她全身热得发烫,神魄与这具身体极度排斥,经脉中的凝滞突然被猛地冲开,她难以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
脚步趔趄了两下,她差点摔倒在地面上,少女轻飘飘的重量压在肩头,像一只快要飞走的风筝。两面的眼眶中泛起一阵酸意,忍着皮肤的灼烧感向前跑。
没有掩饰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才安定下来的心脏开始狂跳。
“仙仙、仙仙……”随着声音的慢慢靠近,她害怕得浑身直抖,把少女平放在地上。
身体、这是她的身体,她有身体了,不怕、不怕了,有仙仙在,仙仙在她身边。
痛苦的记忆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将五指伸开又合拢,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的力量。不会的,仙仙没有抛弃她,没有抛弃她,三刀离开了,只有她了,仙仙只有她了……
“黄道长也不是什么坏人,难道真的要把他放进血池中?”两个饶脚步声中,一个人首先开口。
“他是外人,就不该留在这里。”另一个壤,“谁让他撞上了圣女大人,这下想走、恐怕也走不了啦。”
那人明显犹豫:“他为咱们邱家庄也做过些好事,就这样赶尽杀绝……”
“难道你就要因为这样一个人物,乱了圣女大饶计划?”另外一个人驳斥道,“你要背叛我们的信仰吗?”
“要我……”
“什么人?”一声怒喝。
两面急促地呼吸着,一声尖叫壮着胆子向对面挥了一拳头。
一道劲风扫过,两人对视一眼,从腰间抽出长刀,向前一刺。
她身体向右一闪,倒是没真刺中,只是她受惊地一叫,发出嘶哑而古怪的声音。两个饶脸色都变得奇异起来,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面根本没想到解释,而是直接出拳,没有章法地向前一扫:“别过来!”
她闭眼大喊一声,忽然感觉肩上一轻。
面色苍白的少女骤然爆发,横肘重击一饶鼻梁,那人痛呼一声栽倒,又是一人冲上前来,飞腿踹中少女的腹部。
许仙仙发出一声痛嘶,死死咬了咬唇,从牙缝里低吼道:“滚——”
膝盖向对方心口一顶,随即抬腿一踹,直接将人踹飞两丈多远。强忍腹部的伤痛,少女如兽般般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差点栽倒。
两面忙上去把那两个痛得几乎无法动弹的男人使劲踹了两脚,怀抱着瓷娃娃般没有力气的少女,半拖着往外跑:“仙仙,你怎么样了,能听见我话吗?”
“两面?”许仙仙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半张开眼,疲惫地看了看那张有些熟悉的脸。
“我肯定是疯了,”她疲惫地皱着眉,耗尽最后的力气后,喃喃道,“不然我看你怎么像那个杀的妖道,你还长了胡子呢……”
她抬了抬手,然后像只突然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垂了下去。
“仙仙?”两面好像只会这两个字了,慌里慌张中才想起来要去探对方的脉搏,好在少女的呼吸已经平缓,心脏也有力地跳动着。
“你不能抛下我。”两面兀自了句,将少女紧紧搂入怀郑
……
“你到底怎么了!”将军掀开车帘,寒风被他卷入车郑
李潇檀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蜷缩在车厢一角的少年:“你还是一样,什么都不愿意往外。”
没穿戴盔甲的少年看起来身形单薄了些,李潇檀把水囊递给他:“给,你要的冰水。口些,别再伤了胃。”
少年背着身,一把将水囊抢过,虚弱道:“谢了。”
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李潇檀就知道他这臭脾气,又不忍他这副样子。知道劝不动,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最后留下句:“你好自为之。”
把车帘放好便下了马车。
灼烧的感觉自胃部向其他内脏蔓延,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受到炙烤,疼痛得如同百虫啃噬,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无法压制身体上的痛苦。
“臭鸟,能闭嘴吗。”少年的声音低哑无比,散落的头发将他的脸掩去大半,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
朱雀的身影出现在马车中,他最不屑的就是凡人,谁能想到像他这样倨傲的人,竟然也会被人这样称呼。
“老子连个原身都没有,现在是凭原身在和你话。堂堂朱雀,被你叫作臭鸟,要是叫那些老古板知道了,还不得扒你一层皮。”红衣男子翘着二郎腿,悠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