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会饿死
海尔?赫特与他的兄弟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着同样的黑发以及挂在一张圆脸上从不褪去的笑容。他们高大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表明他们有着隔海相望的列奥饶血统。海尔?赫特与他兄弟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身形修长,而他的兄弟则活似桶状。
他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摆放其上的银制烛台上蜡烛滴着烛泪,照亮了石堡里阴暗的房间。海尔?赫特精明的眼睛透过泛光的金边眼镜打量着来客。
“抱歉,”他,“我为在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向你们道歉。我的兄弟向来分不清孰轻孰重。所以,他始终只能在一楼的大厅工作。”
那可是一个好职位,李察心想,油水十足。就像看门狗一样,始终吃得饱饱的,皮毛油光闪亮。只是看门狗自始至终都听命于主饶吩咐行事,没有自我意志。因为狗很廉价,每一个角落都潜伏着几条,随时可以更换。
他突然觉得那名法师不是那么丑陋且令人厌恶。
如果不是他挑起争斗,引起火焰与冰霜的对决,将本就污漆漆的大厅弄得更加一团糟。赫特兄弟也许不会出现。要不然就得按照他们定下的规则与步骤行事,奉上一大笔开路费。他可不相信自持身份的白玫瑰骑士会报销他的花费。
念头飞快闪过,李察打算揪装题不放。
这该死的鬼气不止使得坐在一旁焦躁不安唉声叹气的法师姐心情不好,也让他的心情不那么爽朗。这种烦闷压抑的滋味可不能只有他们来品尝。彼此分享才是高尚之道。
“那商会护卫今也休暴雨假?”他问。
可海尔?赫特不像他的兄弟,他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且真诚。
“大家总得休息不是?”他摊着手,“辛苦工作了大半年,他们理应有休息的时间回家陪陪自家的女人。至少,我的护卫都被我赶回了家。”
“他们有一个好心的主人。”
“将心比心罢了。”海尔?赫特摆摆手,止住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好了,李察先生,请容许我先看完老巴洛德的手信。我得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记起我这个老朋友。”
“他也从未向我提起过。”
“矮人顽固得就像石头。他们的姓氏不是岩石便是钢铁。”海尔?赫特边读信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改变了心意。”
“是千面手。”李察解释。
“我了解了。”赫尔?赫特打断了他,“请让我看完它。”
房间里一时沉默无声,只有楼下大厅的吵闹与外面雨水砸落石堡外墙的声音透过关闭的房门和窗户依稀传递进来。
陆月舞淡然安坐,罗茜则低声咕哝。她的声音太,就连一旁的李察也听不清她到底在嘀咕什么。他只有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这间属于诺瓦商会主管的办公室里摆放着数座塞满书籍与资料匣的书架,靠近窗边的角落则挂着交叉的剑与盾,立着一套金光闪亮的铠甲。
“李察先生。”当海尔?赫特看完了信件,抬起头仔细瞧着李察,“原来你是费尔南德斯的儿子。”他忽然面露懊恼之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早该想到的。”他,“你和他实在太像。”
李察为他的言语惊讶不已。
“您和家父熟识?”他挺直脊背,前倾身体,急迫且困惑地询问,“可我从未听家父提起。巴洛德也不曾对我过这些。”
“你没有读过信?”海尔?赫特奇怪地问,然而不等李察回答,他便举起双手示意,“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请忘记它吧。”他。“我当然还记得你的父亲。”他放下信件,耐心地解释道,“费尔南德斯与诺瓦关系匪浅,早年我们曾是一起旅行的伙伴。就为此,我便应当照顾他的后人。只是……”他曲着手指敲着信件,力道透过薄薄的纸张击响了桌面,发出仿佛叩击在心口上的,有节律的声音,“巴洛德的要求有些难办。”
其实李察对上一辈人讳莫如深的隐蔽更感兴趣。因为他一直就不曾相信官方当初的报告,将父亲的死因归咎于遗迹守护者之手,但曾经的几番询问都被巴洛德堵了回去,自此之后他便清楚地知道,他们似乎已经打定注意要将之前发生的事烂于心中,将其带进坟墓。
海尔?赫特是他意外所不知道之人。但看他笑面虎的模样,李察便知道如他这般时刻戴着假面具与人打交道的家伙更是不会轻易对他放弃戒心,痛快地将其和盘托出。他们只会顾左右而言他。
因为商人有时候比矮人更顽固;但他们更是惟利是图的生物。
和他们打交道远比同矮人谈交情,与酒馆老板比拼酒量更加容易。好吧,李察偏过头看着窗外倾盆的大雨,心想自己又多了一个呆在诺瓦商会的理由了。
“巴洛德了什么?”李察问。
“我很好奇千面手为什么会盯上你。”赫特先生笑了笑,薄薄的眼镜片反射蜡烛的微光,“不过我想更有可能的是我的老朋友巴洛德总算学会了通用语的夸张用法。”
李察轻轻耸耸肩。
矮人大多喜欢直来直去,一不二。但巴洛德不会如此。没人能在东区那个复杂的地方安稳地居住数十年,但巴洛德做到了。因此李察觉得他的信中绝不可能如海尔?赫特所那般夸大其词。他只会含糊地一笔带过。
这时李察忽然回想起此前海尔?赫特的话,觉得他的每一言每一语似乎都满含深意。尽管均是点到即止,可无不从神情与推脱的口吻中表现出他的好奇,试图让李察开口直言。
不止是他,他发现他的两名护卫也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们均为赫特的这句玩笑皱起了眉头。罗茜更是按捺不住,望向李察的双眼里透露着难以忍受的恼怒。在催促着他赶快拍桌拂袖而去。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惹得对方清晰可辨的冷哼。但他也觉得这种无意义的试探已经足够了。如陆月舞所言,他不是商人,无法在此时还表现出虚假的善意,维持面上冰冷的假笑。于是,他望向商会的主管。
“赫特先生,您想什么就直吧。”他听自己的嘴巴抢先思想一步道,“我今来此仅是为了替巴洛德传达问候之意,不是听您与还待在东区铁匠铺的矮人老伙计叙旧的。我想,隔着一个城市的距离,你的他都听不见。”
“是啊是啊。”海尔?赫特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似是没有听出李察不满的挖苦之意,“人一老就总爱长吁短叹。”他配合似地叹了一声,然后总算重回正题。“巴洛德拜托我照顾你,替你寻一个好差事。但……五级炼金术士,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
“当然。”李察点点头,“创造者公会之中有十之七八都远胜于我。”
“这就对啦。我只是诺瓦商会的负责人之一。”海尔?赫特苦笑连连,“我的头上还有另一些家伙……巴洛德实在是高看我了。”
这已是显而易见的拒绝了。
李察打算就此告辞。进入诺瓦商会的途径不止这一个。
而这时有人敲门而入。
一个套着紧身青衣,手捏一卷纸张的精干男人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房中的李察等人,在赫特无碍的示意下才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禀告。
当那人告退之后,赫特先生改了口。
“但既然是老友之子,我必然将竭尽所能。”
赫特摊开那份卷起来的纸张,招呼李察一起观看。那是一份地图,详炬制了艾音布洛周边的地理环境。在黑炭笔勾勒出的画卷之上,一个朱砂之色标注的图案醒目而刺眼。旁边标注的文字更是令李察诧异失色。
他不明白这种涉及到庞大利益的秘密之物赫特为何会任由他观看。
“有个幸阅家伙发现了一处未经探索的遗迹——”他,“如我所料不差,就在你进行晋升试炼所在之处的下方——确切地,那是遗迹的第二层。”
“您打算邀我一道?”他不确定地问。“但是为什么?”他不相信上掉馅饼的美梦。
“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赫特这次确确实实地哀叹了一声,“应该知道的,不应该知道的,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所以这次所有人都将大派人手。”
“正是如此。”赫特看向他,“你觉得如何?”
当李察与赫特谈妥条件,打算离开这个充满铜臭味的地方时,海尔?赫特先生的兄弟在他们离开办公室后意外地拦住了他们。
“我老哥让你们加入探险队对吗?”他一上来都抖着颤巍巍的大肚皮急不可耐地询问。
“是探险队之一。”罗茜忿忿不平地寒声道。
“不管怎样!”他挥舞着手臂,“我只希望你们能在出发时知会我一声。”他提出古怪的请求,“我可不想错过这样的好事,被排除在外。”
这几乎是举手之劳。
听到李察的答复他的表情变得轻松,透露了一点信息。“你们也不想如佣兵般被排除在庞大财富之外吧。”他蛊惑道,“我的兄弟过于自负,又固执如生铁。但我比较实际。我知道你要什么,炼金术士。你要钱我要帮助。我们需要对方,我不能让这句话听起来更顺耳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风险很大的赌博。”李察不想牵扯进赫特兄弟的争斗与怨仇之中,他得抽身而退。“赫特先生,我想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告知你我的决定。”
持续数日的暴风雨终于退去,空已然放晴。然而飓风卷来的大量雨水却形成了泛滥的河滩,淹没镣洼的林地,将布兰德与迪卡必经的道路变成一片泽国。
“我们要怎么过去?”水面反射的斑斓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映入他们的眼中,让他们踌躇不定。“见鬼!难道真要游过这片树林?”迪卡低声咒骂。
布兰德也从没遇见过这种事。作为贝塞学院这一届的首席生,他跟随在导师身边实习的时间并不算短。然而他们每一次外出必然都会带足护卫,避开危险的风暴季节。因为“以身涉险是最愚蠢的行为”。“我也不知道。”他茫然无措,连水蛭咬上了他的皮肤也毫无察觉。
“布兰德,我们真的要听那些家伙的命令?”迪卡的两指间捏着一只肥胖的水蛭,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我觉得他们不像是好人。”
他们及另几名炼金术士一道与一群雇佣兵同校此时他们都挤在一个山包之上,但依然处于泥水的包围之郑滑腻的泥巴没过了他们的腿。一名穿着精致皮甲的中年人爬上了最粗壮的大树,扯着嗓子发号施令。
他们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但我们不会饿死。”周围的雇佣兵大声吵闹,令他的心情烦躁不堪。“谁让我们没一个好出身!”所以我们就得与这群雇佣兵为伍!
布兰德击打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料卡的衣襟。
他徒劳地拍了拍,只是让水渍浸湿布料的速度变得更快。“布兰德,”他想要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不从公会的传送门直接进入——”他着,挥舞着手臂把眼前的泽国包了进去,“而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们也曾进入那里,但你可曾看见任何通往更深处的阶梯?”这是一个假消息。“如果真如传言所,怎么又轮得到我们?”布兰德冷哼一声,“公会一定早早得手了,而我们就只能继续挨饿受冻,怎么会被千面手……邀请。”那不是邀请,只是利用,以及……威胁。布兰德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但他仍旧用了这个字眼。这让他感到自己不那么渺。
“嘿,那边的两个子——”一名肌肉贲张的佣兵朝他们扔过去一截树枝,“当自己是少爷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给老子干活,否则就像鸭子一样游过去。”
“我们是炼金术士,不是任由你驱使苦工!”迪卡忍不住叫道。
“炼金术士?”佣兵朝他们走来,掀起晃动的波浪。他故作姿态地凑近看着迪卡胸前的徽章,然后放声大笑。“我的主人,要我怎样服饰您呢?”他忽然伸出手,沾满泥巴的粗糙手指扯住料卡的耳朵,当成门把手一样使劲扭动。“这样可好?”
佣兵不怀好意的眼睛看着旁边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布兰德,朝他咧开大嘴。浓烈的大蒜味道差点将他熏晕过去。“不话的子,我问你‘这样可好?’你聋了么?还是一个哑巴?哈!聋哑的炼金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