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冲在最前面的恶魔畏惧了退缩了,他们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绞肉机,他们引起了一阵骚乱,骑士们以鸦人为尖刀,趁机往前推进。
李察一剑劈开一头恶魔胡乱挥舞的手臂,同时身旁的一柄利剑趁机砍下了对方的脑袋。他回头去看,发现陆月舞正紧抿嘴巴,满头汗水。她用的是骑士专属的宽刃重剑——对她而言太重了——李察解下了腰间的另一柄长剑,“用这个。”他命令道。
陆月舞扫了他一眼,眼中闪着某种他不懂的情绪。
“拿着!”李察忽地烦躁起来,“不管你是留是走,先他妈的给我活下来!”
恶魔们源源不断,推搡着逃兵朝他们挤来。他们渐渐感受到了压力,而出口仿佛还远在天边。即使药剂让身体忘记了疼痛与疲累,激发了潜力,但是李察仍旧感觉到手臂酸软,手中的长剑重若千金。其他人相比更加不好受。
“他们究竟是什么?怎么这么多?”一名骑士一边气喘吁吁地抱怨,一边迟缓地将长剑送入一头恶魔的胸膛,然而他没看到另一头恶魔挥舞来的爪子,幸好一名鸦人一斧子正中那头恶魔的额头,让他的脑袋如同南瓜一样炸裂。“谢谢。”骑士心有余悸地道谢。
“一整个城市的市民都在这儿了。”李察告诉他们,“我们杀不完他们。布兰迪克,赶快想想,还有别的路可以出去吗?就算绕远路也行。”
“有。”沙漠武士说,“通往头顶的神殿。”
那条他们窃听过的道路吗?只要轰开墙壁就行……但是,走出那座神殿就是广场……李察迟迟没法下定决心。他看着无边无际的恶魔海洋,不知应该如何选择才能活下去……
“快点做决定,李察。”学士小姐说。
这太难了……他的决定关系着所有人的生死。他看着身边的陆月舞,勇气消失殆尽。如果他决定是错误的呢?那么……他不敢想象下去。
“见鬼的!别去看她!”罗茜愤怒地大声吼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跟着你。不管你是打算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去,还是像一个懦夫一样逃跑。”
陆月舞偏开了头。
“保护你和学士小姐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塔里奥骑士说,“无论你们去哪?”
“尼安德特人不忘感恩。”鸦人说,“我们始终记着你的恩情,必然会追随你。”
“赶快做决定。”罗茜将那瓶药剂仰头灌下,然后把药瓶扔进了恶魔堆,随即一团火焰就在恶魔的咩咩叫声中爆炸,断肢和脑袋就像是玻璃弹珠滚落一地。“半个小时足够了吗?”
“罗茜!见鬼的,你怎么喝下了那个药剂,你以后不想施法了吗?”
“你没资格说我!”她一语顶了回来。
李察呆愣了片刻,然后大声吼了出来,“走,撤退,让荣耀见鬼去吧!他妈的,我就是一个懦夫。”
身后是黑漆漆的深坑。他们刚从铁环的天梯上爬了上来。
李察扭头看了一眼,无数双大眼睛在黑暗的底部闪烁,恶魔们推搡着挤成一团,喉咙里发出暴怒的吼声。一个恶魔不知何时竟然爬上了铁环,然而李察一脚将其踹了下去,对方手舞足蹈地坠落,砸在地上的响声回荡在天井里。
“你们先走。”李察告诉挤在狭窄通道里的女孩们,“跟着骑士们,我们马上就来。”
罗茜呆在他身边没走。“你打算怎么做?”她嘻嘻笑着。
她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李察无奈地看她。他从来就拿她没办法。何况,她已经服下了药剂,魔力在她的体内奔涌,一切已无可挽回,还不如彻底地利用。他知道,她也是如此想的。与陆月舞不一样,他和罗茜从本质上来讲,从来都是同一类人。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把这里弄塌了就成。”他告诉她。
“我爱死这样的活了。”她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跳动着生命的火花,与之前那个死气沉沉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就是为魔法而生的那种人。“虽然有些可惜。”她砸巴着嘴巴。
伴随着她低沉的吟唱,魔力在她的指尖汇聚成洪流。于瞬息之中,她的双手做出了数个繁复的手势,一道无形之力自她的指尖勃发,宛如攻城槌般冲着黑暗的深处狠狠地撞了过去,发出有如雷霆的巨响,神庙一阵晃动,巨石的崩裂声令人心悸。恶魔们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他们停止了吵闹,统统屏气凝息。似乎过了许久,一块巨石仿佛融裂的冰山坍塌下来,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在椅与巨响中巨石不停砸落,将恶魔们全都埋在了最下面。
“还满意吗?”罗茜扬了扬好看的眉毛,在李察眼中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长发飘扬飞舞。“要不要再将这里变成真正的地狱?我可是还有很多手段没用呢。”
“你得去问问那些恶魔。”李察告诉她,“问问他们对自己的棺材是否满意。”
罗茜的嘴角弯了起来。她把手放在耳后,倾听了半晌。“他们没说话,看样子他们都挺满意的。真可惜。”她撇了撇嘴。
鸦人抡圆了巨斧把墙壁砸出了一个大洞,他们耐心的等待了一阵,然后从探出了脑袋。没有人。安全。骑士做了个手势。他们钻出鼠道,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里正是之前李察与沙漠武士窥视的那个房间。四周还能看见凌乱的痕迹,角落里细小的碎片仍旧没有彻底打算干净,墙上一片空白,但黑色方石上有织锦悬挂的痕迹。对方移走了装饰,却抹不去蛛丝马迹。
“原地休息。”李察说。
他们都累坏了。骑士们分批坐下,鸦人们负责警戒。女孩们揭开水壶大口喝着水。“足够润喉就行了。”学士小姐严肃地告诉她们,“全都省着点。我们只有这么多。”
李察接过一名骑士扔过来的水袋抿了一小口|含在嘴里,让水汽润湿鼻腔。他庆幸跟着他的女孩们都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没有一人喊苦喊累,全都跟上了他们的步伐——特别是那条天梯,尽管心中和脸上都带着强烈的恐惧与不安,但她们都全凭自己的力量坚持到底爬了上来。看样子和他们待的久了,她们也变得无所不能了。
“接下来往哪走?”塔里奥骑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手里抱着钢盔,脸上又是灰尘又是血迹,但仍然掩饰不了深深的疲惫。骑士扯出一抹苦笑,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我们成功的机会太少,您说呢?我们可是正处于敌人腹地,哪有那么容易脱困。”
恶魔仿佛饿狼,环伺在侧,滴着口涎,虎视眈眈。“他们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对此李察同样没有足够的把握。“整整一个城市的居民。”
“即使是黑魔法也没有这么可怖。”那是你还没见识过真正的黑魔法。“您一定有办法对吗?”骑士问他,似乎真认为他有逆转乾坤的本事。但是上一次,阻止黑色晨曦的并不是他。
然而,这些话都不能说出口。事实比谎言更加伤人。真相只会打击人心,溃败意志。“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李察握紧了长剑,“拼尽全力。我们都有各自的职责,不是吗?我将你们带入险境,自然就有义务把你们带出去。你也一样。”
“为了荣耀。”骑士正色说,“为了职责。”
荣耀。李察叹口气。然而此时一切都与荣誉无关,只关乎性命。“为了每一个人。”他说,“为了每一个活着的生命。”让荣誉见鬼去吧。“我们会活着出去的,我保证。”
骑士点了点头,“为了每一个活着的生命。”
“起来,快起来!”谈话就此中止,一名鸦人发出了警讯。“恶魔来了。”
“该死的,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了。”罗茜咒骂着。一股恶心的臭味仿佛是下水道里的污秽全浇在了他们身上,沉重且密集的脚步声响彻耳畔。她一把拽起身边的娜丽雅,把插在腰带上的匕首塞在女孩苍白的手里。“拿上它,紧紧握着。记住拿尖的那一端刺敌人,实在不行,就刺自己,记住位置,记住心脏在你的左手边。妈的,自求多福吧。”
一记五彩虹光的咒法轰碎了一面墙壁,然后又不停歇地将好几个恶魔砸成肉泥。鸦人部落的勇士挥舞巨斧将挡路的恶魔砍成碎块,肢体四溅,血肉横飞。一阵腥风血雨之中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在沙漠武士的引领下拐入旁边的侧殿。
“往这里走。”沙漠武士说。
拦路的恶魔松松散散,骑士们轻而易举地砍杀出一条道路。李察不由庆幸神殿够大,通往外面的路也不止一条。通过一段走廊之后,恶魔仿佛绝了迹,连恶臭也悄然失了踪,周围静谧无声,唯有一尊无头的神像打量着他们。
他们放慢了脚步,却依旧保持警惕。“布兰迪克。”李察说,“还有多远?”
“别说话。”沙漠武士做出噤声的手势。
昏暗中嗒嗒的声音接二连三,那属于他们的靴子;呼哧的喘息源自他们的呼吸。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一名骑士说。
“我们太紧张了。”一位鸦人说。他扛着巨斧,那么的沉重,即使再强横的**也支撑不住如此长时间的激烈战斗。“我得换一把更轻一点的武器。”他告诉费费多。后者示意他去找骑士要一把宽刃重剑。“那也太轻了。”他抱怨着,但还是把斧头扔在了一旁。
“闭上你们的嘴巴!”罗茜恼怒地低声冲他们吼道。“停下来,别动!”
“恶魔会追上来。”学士小姐担忧地说,“他们能嗅到我们的气味。”
“我才是法师!不是你!”罗茜猛地转过头,盯着学士小姐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说,别动!最好连呼吸都停止!”
仪式已经结束。然而某种窃窃私语般的呢喃传递至他们耳边。那声音既像是女妖的哀嚎,又仿佛幽灵蛊惑的言语,魔力在周围涤荡着空气。但是李察觉得那声音不同于那些妖物,尽管充斥着无法抹去某种邪恶的绝望,但又同时暗含好意。
李察不不知道突然传出的声音源自何方,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是什么声音?”骑士问。
即使骑士也难掩惊恐,遑论队伍里的女孩们了。她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几乎瘫坐在地上。她们不怕残暴的恶魔与飘荡的幽灵,却怕这鬼怪的低语。“究竟是什么?”她们像是搁浅的鱼,溺水的人,寻求着她们的依靠。“是什么东西?”
“你们听清了吗?那个声音说的是什么?”学士小姐困惑地问。
“是在呼唤我们。”罗茜先李察一步解释道,“一个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老鼠。”
“也许,还是陷阱。”李察说,“但是,更有可能是对方的好意。”
“就像从另一个位面召唤来的法术先贤?”罗茜呸了一声,冷笑着讥讽,“弄虚作假的家伙我见多了,只想用法术把他们轰回去。从哪来滚回哪去。”
但是这与那些头戴画满星星的尖顶毡帽的骗子不同。李察能听出萦绕耳边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孤注一掷的绝望。更像是在乞求他们,而不是施展某种骗局。
沙漠武士一言不发,掉转了方向。
“你要去哪?”李察问。
“我听见了诸神的喻示,我们得遵照他的催促。”
“狗屁的诸神。”罗茜讥讽着。
沙漠武士并未发怒,他说,“我认得那个声音。”
他们与离开神殿的方向背道而驰,朝着黑暗的更深处迈进。
远处,好几头恶魔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朝他们所在的地方兴奋地咆哮,李察听见了他们奔来的脚步声,然而转眼之间,他们的叫声就变成了哀嚎。他们惨叫着逃跑,仿佛这里隐藏着他们所惧怕的,让他们闻风丧胆的东西。这加重了他们的忧虑,他们停下了脚步。然而那个声音却不断催促着他们前进,脾气开始变得暴躁,魔力变得有如绣花针一样不停扎刺着他们的皮肤,他们的眼睛和鼻孔,狠狠戳着他们的耳膜。
“我讨厌脾气暴躁的家伙。”罗茜说。
骑士们和鸦人们忍耐着入耳的魔音,同样面露愤恨。
“别去抵抗他,顺他的心意。”沙漠武士说,“他对我们没有恶意。”他再一次重复。“我认得它的声音,我知道他是想帮助我们。”李察不知道对方的信心从何而来,他也不愿多透露一句,仿佛那是不能提及的禁忌,蕴含可怕的诅咒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