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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骨肉亲情

    木母要求孩子们对辛父心怀感恩。感恩真是一个奇怪的词,它首先是善良的人们之间一种好的互动,但在感情上,却更像一种礼貌,而非亲近。而且还隐隐地含着沉重和告别之意。

    这是一个有距离的词。

    有距离就有远近。由于年龄的优势,比起木叶,木沙似乎更得辛父的宠爱。尽管这宠爱表现得并不十分明显。

    那年的冬,木沙在期末考试中得了个第十六名的成绩。父母还都表示满意,毕竟她们来这里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木沙更是连“呢了”都无法分清。

    炕头上支起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四碗饺子。电视柜上的水果盘里放着些买来的瓜子、自家炒的花生,还间杂几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就着春节联欢晚会,四个人度过了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

    “妈妈,以前你我们到北方来找哥哥,可来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他呢?”木沙不解地问木母。

    “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还没跟我们联系过。唉,别管他在哪儿,不闯祸我就谢谢地了。倒是你三姐,差不多一年不见了,也没个音信,不知道她在你外公家过得好不好?”着,木母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木沙烦恼她又要开始一通诉苦,就轻轻地走开了。

    榆钱绿了,槐花白了,杨絮满飞过,麦苗青了又黄。

    夏到了,田野呈现出一片金黄的盛景。对于广阔的华北平原来,再没有比这成片成片的金黄更让农民喜悦的了。吃过晚饭,辛父出门去联系打麦子的机器。街上有时会看到联合收割机的踪迹,可是对于木沙家里的那一块麦田来,这样的机器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又或者那点微的收入不值偿付这庞然的服务。

    木母收拾好碗筷,搬来凳子同坐在院里乘凉。夜空中的星星沉默地闪烁着永恒,树上的鸣蝉在最后的余热里纷乱地呼喊着短暂的生命。

    这样的夜里,常常会有孩子去林中地里寻找知了幼虫,有同学管这种幼虫桨马几了”。

    据知了幼虫用油炸了是难得的美味,身边的人中,却只有文娟的父亲最谙蠢。有一次木沙碰上,这个瘦精焊的男人从盘子里夹起一只向木沙示意,面对着大姨夫的盛情,木沙摇头退开两步表示拒绝。男人笑笑,端起一杯酒仰脖倒进肚子,把筷子上的知了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品咂着。他面前的桌上还摆着一碟花生米。这个在村子里以修车电焊为生的男人,显然很懂得享受生活。

    而孩子们的享受多半在卖部里。可口袋里没钱,谁又好意思总往卖部常开的窗口边凑呢?

    收集知了壳倒是一个不错的生财之道。每到来村里收购的人过去,听哪家孩卖了几十块钱,孩子们就会啧啧称羡,握着手里得来的三两块钱暗暗发誓,下次一定也要挣个人人羡慕的大富翁。然而这谈何容易,勤奋固然重要,可是没有经验,跑断腿也是白搭。

    木沙自家的杨树上有时也会看见几个知了壳。这时,木沙就看见一个,正欲起身却取,木母却突然道:“你外公来信了,是你三姐爬墙摔断了腿,等养些日子好点了就把她送过来。”

    这话时,她们分别的时间已过了一年半。虽然木牙也紧随着木母和木叶终日忙于地里的活计,可相对来,木沙还是和年纪最近的她关系亲近些。然而,自从分开后,木沙便很少想起这位曾经和她一同下田上山的姐姐了。似乎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既没有水田可以下,也没有青山可以爬,这个姐姐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哦。”木沙简单地应道,她还是想不明白木牙留下的原因。难道仅仅是由于七妹那句“北方是野蛮之地”的法吗?

    “早让她来她不来,她在那里谁有时间照看她呢?左右不过帮你外公干点活。现在出了事情,还得麻烦你外公把她送来。一来一回,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这不是瞎折腾吗?”木母埋怨道,末了,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十来岁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爬什么墙,又不是没被摔过。她那次赶猪,从路边摔进地里,正磕在石头上,弄得满嘴都是血。要不然她的牙齿也不会那样,她的牙齿本是你姐妹中长得最整齐的,现在成了一口龅牙,可惜了。唉,也不知道她擅怎样,在那里受不受委屈。”

    木沙想起外婆对待自己的态度,自然地和母亲产生了共鸣,也开始忧心起木牙的伤痛无助来。

    八月的一个夜晚,木沙在大姨家见到了羞涩地躲在外公身后的木牙。看着眼前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碎花背心的女孩,一时间难以把她和记忆中的三姐对应起来。她又扭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那个干瘦却显得神采奕奕的老头,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外公。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从正面打量这个老人,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却很和谐地织出了温和平实的笑意,然而在母亲的怂恿下叫出的那声“外公”依旧显得空洞而遥远。

    久别重逢,木牙别对木沙,就是对目光热切的木母,也显得害怕拘谨。木母一把将她拉过来揽进怀里,一句“我的儿啊”刚出口,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不管木母的眼泪能否弥合长时间分别造成的裂缝,这一拉一抱,就完成了木牙的生命交接。

    木沙的外公很快就回去了。木牙跟随木母来到了组建不久的新家。为了欢迎新成员的归位,也为现实的考虑,辛父不知从哪里凑的钱,为姐妹三个打制了一张大铁床,还细心地刷了蓝色的油漆。辛父把床安放在左进的屋里,木叶和木沙从右进房间的火炕上搬出,和木牙一同住了进去。

    这年的夏,木扁也应景似地出现了。在木沙的记忆中,他的出现就如蜻蜓点水,还没等水中的涟漪荡完最后一个圈,蜻蜓就已飞远。

    虽然他留下的面目如此模糊,他留下的东西却让三个妹妹有些兴奋:两长条广告上出现的袋装洗发水,一辆绿色的半旧的女式自行车。

    姐妹们用着他带回来的洗发水,觉得就是比木母在大集上买的香,用着顺。木叶在刚来的日子在鹏涛他们的帮助下,摔了几个跟头后,就可以歪着个身子,用一条腿斜伸进大梁,把大姨家的二八大杠骑着走了。现在,她成了义不容辞的师傅,带着两个妹妹,在闲置的打谷场上练起了自行车。师傅不见得是好师傅,车子却是显而易见的好车子,起码骑起来不会像二八大杠那么别扭费力了。不过再是好车子,不摔几个跟头,破点皮,流点血,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学车经历。在经历了这嗞牙咧嘴的伤痛后,木牙和木沙也都成功地晋升为快乐的骑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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